相逢虽是未嫁时,却来不及说,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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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民国八年春,褚家四公子俊之留洋归来。
俊之下了火车,便把两个皮箱甩给下人小望,三年没回青州了,我要去逛逛,你们拿着行李先回去吧。
小望面露难色,四少,这样不好吧,大帅可在家等着呢!
少啰嗦,赶紧回去!
那您可早些回家啊!小望无奈的领着接站的下人们一起回了。
俊之双手插在西装口袋里,悠哉的往站外走。这时,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踉跄着从他身边跑过,后面有位打着洋伞的年轻女子边喊边追,抢劫了!抢劫了!快拦住他!
这么大岁数还有力气拦路抢劫?俊之觉得好奇,便三两下追上那人,反手扣住他。
哎呀,终于抓住你!赶紧给我交出来!打着洋伞的女子也追上来,边大口喘着气边呵斥那老人。
老人巴巴地望着女子,送给我算了,别那么小气!
洋伞女子急了,你别跟我耍赖皮,赶紧交出来,否则咱们警察局说理去!
老人这才很无奈的从兜里掏出一个小物件,交还给女子。
俊之噗嗤乐了,不是吧,老先生你费这么大劲就为抢这玩意儿?
洋伞女子听俊之这么说,有些愠怒,这玩意儿?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就一块破铜烂铁,又不值钱!还真是闲的慌,居然抢它!
老人脸色煞白,也不做解释。
行了,你走吧,以后不许再做这种事!洋伞女子大概见老人可怜,不打算计较下去。
老人见女子肯放过他,转身便走,走了没几步,却又不舍的回头看看女子手里的小铁牌子。
洋伞女子攥紧小铁牌子,朝老人摆摆手,走吧,别再惦记它!
老人这才垂头走了。
俊之好奇得很,诶,到底怎么回事啊?
你也走吧。女子压根不想理他。
你这是过河拆桥吗?
女子不应他,把小铁牌子仔细放进手袋里,转身要离开。
你别走呀,不用你道谢,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儿就行!俊之追了上去,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倒把女子逗乐了,你这人还真是好信儿!
好奇心人皆有之嘛!
那人是个文疯子,而你所说的破铜烂铁是一枚校徽。
俊之瞪圆眼睛,文疯子?头回听说。
孤陋寡闻!
诶,你给我讲讲!
女子想了想,你请我喝咖啡,我便讲。
小菜一碟!走!
两人进了火车站附近的一间咖啡厅,选了靠窗位置坐下。
俊之问,我还不知道小姐芳名呢?
紫月留馨香,春风不问路。女子随口吟了这一句。
你这名字如此长,我怎么记得住!俊之打趣她。
女子咯咯乐了,我叫利春风。
你的名字出自那句诗?
没有啦,我自己编着玩的。
好文采!才女!
你别贫嘴,到底要不要听故事?
听,当然听!
先说这个小铁牌子,它是青州汝文女中的校徽,是我的宝贝!虽说毕业了,我也日日戴着!
俊之努努嘴,看得出来很宝贝!
那个抢校徽的人,别看头发花白,也就大咱们八九岁。
他居然不是老人?!这倒没看出来!
利春风接着说,他出身书香,曾东渡日本留学,当年也算进步新青年,可惜他爱错了人,后来便疯癫了。
他爱上了汝文女中的学生?
你怎么知道?
不然他抢你校徽干嘛!
他从日本回来,家道已衰落,无奈之下他托旧友找个营生,人家看他能教书,便荐他到汝文代课。
我猜他后来爱上他的女学生,结果人家家里不同意,棒打鸳鸯,还赶紧给闺女找个门当户对的嫁了,他羞愤难当,便疯了。
利春风很惊讶,你居然又猜对!你干什么的?小报记者?
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褚俊之,刚从法国回来。
褚-俊-之?怎么这么耳熟?你不会是那个褚家的某位公子吧?
哪个褚家?俊之好整以暇的看着她,这个春风很有趣。
仗势欺人霸占民女的褚家!
哦?有这样的事儿?
看来你真是褚家人!利春风噌的站起身,拿了手袋和洋伞就要走。
俊之紧忙拉住她,虽然不知褚家哪位公子得罪你,我替他道歉,行不?
你这人真可笑,又不是你的错,道歉干嘛?
你也说不是我的错,别迁怒我嘛!
好吧。春风重又坐了回去。
本人褚家老四,如果老大老二老三做了恶事,我一定禀告老爹管教他们。
那老五老六呢?
五弟六弟好办,我这当四哥的来拾掇!
你这人还不错,不耍军阀威风。
俊之乐,我爹是军阀,我又不是,哪来的威风可耍?
你二哥可耍足了威风!
哦?怎么说?
他看上我一位要好的女同学穆婷玉,非要人家嫁给他,婷玉不愿意,他便威逼利诱她爹,害得婷玉中途退学,最后不知怎地就嫁了他。
原来二嫂是这样嫁给二哥的,我这几年不在家,只看过二嫂照片,还真是美人儿!
春风冷哼,你们褚家铁定挤满了美人,见到美人就霸占强娶!
俊之摇头,颇正经的说,我不会的。
利春风这才仔细端详了面前的褚俊之,他眸子黑白分明,鼻梁高挺,唇红齿白,性情又好,翩翩佳公子一个。
我们算是朋友了吧?
春风皱皱嘴角,算是吧。
贰
下人小望来喊褚俊之吃饭,见他坐在窗前木椅上正出神的望天,便问,四少您有心事儿?
俊之回过神,你怎么知道?
打从回到青州,您就跟变了个人儿似的。
变好还是变坏?
当然变好了!
臭小子,我以前很坏吗?
倒不是,就觉得您不闹腾了,好像在……
在什么?
小的不敢说。
说!
好像在……思春。
欠揍!
底下人都这么说,说四少心里铁定有美人了,不然怎会又发呆又偷笑?
你给我滚出去!
小的这就滚。小望一溜烟跑了。
留下俊之一人自言自语,心里有美人……那不过一阵春风……脸蛋清秀……性格爽快……勉强算美人吧。
春风娘这些天都忙着缝喜被,春风要成亲了,当娘的乐得合不拢嘴。
利家与吴家多年近邻,春风与亦章两小无猜,成亲也水到渠成。
春风在车站遇上俊之那天,便是去给亦章送站,他是青州大学最年轻的国文讲师,被北平一所大学特邀去讲学一周。
傍晚时分,春风给哥哥春树打电话,亦章两天后到家,你也赶回来,咱两家简单吃个饭就算礼成了。
春树说,行,随你高兴,到时我一定赶回去。
哥,咱娘日日为你着急,妹妹都要成家了,你还没动静。
我不急,随缘就好。
怕是你还记着婷玉,任谁都入不了你的眼。
别瞎说,人家已为人妇。
有次她来咱家,正巧你在,我瞧出你脸红了。
尽瞎猜。
行,算我瞎猜,你赶紧给我找个好嫂子!
挂了电话,春风叹气自语,哥哥对婷玉真是一见便钟了情,造化弄人啊。
叁
清州大学门口,俊之再次见到春风,她已嫁与亦章,做了吴家新妇。
俊之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你的头发怎么绾起来?不如之前好看。
春风挑眉笑,现在流行绾这种发髻。
我家里那群小姐们够时髦吧,没一个这么绾的,显老!
我们平民百姓就兴这么绾,成亲以后必须绾发。
几天不见,你……成亲了??俊之差点惊得跳起来。
瞧你,至于吃惊吗,哪像见过世面的公子哥!
恭喜你,我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快……
没想到我能嫁出去,还是没想到有人乐意娶我?
俊之低声轻叹,没想到这春风,终是落入寻常百姓家。
你嘟囔什么,对了,你怎么在这儿?
我就是闲来无事四处溜达,你呢?
我来给亦章送午饭,他忙得很,有时顾不上吃饭。
你还真贤惠。
我进去了,你继续溜达吧。春风说完便进了校门。
俊之望着春风离开的背影,无限怅惘。已然相逢未嫁时,奈何无缘诉衷情。
往后的很多个日子,俊之都无精打采,茶饭不思。
小望着实看不下去,四少, 您若放不下,便夺过来。
俊之苦笑,她最憎仗势欺人强娶霸占,我不能。
肆
俊之第三次见到春风,她怀孕四月有余,初显怀。
诶,利春风,去哪里?俊之摇下车窗喊她。
我去布庄。
上车,我送你。
好吧,我也坐坐你们褚家的汽车,威风威风。
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坐一辈子。
算了吧,哪天你也妻妾成群,一辆车恐怕都挤不下,哪还有位子给我坐!
妻妾成群?省省吧!我爹整日被十几个女人围绕着,吵吵闹闹叽叽喳喳,我都替他烦!
都说褚家出情种,你流着褚家的血,绝不会例外。
就算是情种,也绝不滥情。
这话真妙,你还是个能说会道的情种!
这个不跟你犟,我绰号“嘴里抹蜜”!哦对了,你成亲以后,似乎胖了许多。
俊之认真打量春风。
的确胖了,我要当娘了!
当娘?
嗯,你瞧,都显怀了。春风轻柔的抚摸微凸小腹,清秀的眉眼间堆满欢欣。
这么快你就……
我与亦章一同长大,感情甚笃,生儿育女是自然的。
他怎么不陪你上街?
他忙着讲课呀,我健步如飞用不着人陪,况且就是去布庄买块彩布,给孩子缝几件小衣裳。
今天本公子陪你。
不用,我又不是病人。
我说陪你就陪你,不把我当朋友?
你呀!春风拗不过他,只好让他跟着。
两人进了布庄,里面的布料花色缤纷琳琅满目,春风还在犹豫选哪个,俊之已经捧着两匹上好的布料不撒手了。
诶呀,我说你,用不了那么多布,赶紧给我放回去!
俊之不肯,多给孩子做几件!算作我给孩子的见面礼!
春风被逗乐,你这礼未免太早,还有小半年呢!
等他出生,我再给他打个黄金锁!他起名字了吗?不然我来起!
不知闺女小子呢,没法起名,再说这起名得他爹起,你掺和什么劲!
夜里,俊之翻来覆去睡不着,一颗心被那阵春风揪得生疼。
情为何物?辗转反侧恨不得!
伍
四见春风时,她已肚腹浑圆,快要生产。
你怎会来?俊之迎她进屋。
有事求你!
你说,我一定帮!
今早亦章被抓走了!我实在没办法,就想到你……
因为何事被抓?
他们非说他是革命党,说他鼓动学生闹革命……
抓去哪里?
抓进了青州监狱,死活不让我见他!你是褚家少爷,你定能救出他!
你先别急,勿伤了身子,我这就去看看!
春风拉住俊之胳膊,你一定要救他,我跟孩子不能失去他!
春风末了这句话,让俊之僵了一瞬。
……
亦章还是死了。
抓去半晌便定了罪,与几个死刑犯一起被拖到菜市口枪决了。
枪响那刻,春风昏了过去。
俊之焦急徘徊在利家门外,不知春风怎样。
陆
俊之五见春风,却是一块墓碑,上面刻着吴利氏春风。
俊之望着墓碑泪流满面,悔不当初。
你太痴,若我知道你宁愿随他去,如何也会救下他。
我太傻,你成亲我不知,你走了也不留只字片语给我,我怕是不如那文疯子,他心里的人,至少还在。
一顾倾心,
再顾相思,
三顾恨不得,
四顾伤别离,
五顾阴阳隔。
问那春风何处去?
巧笑嫣然,
紫月留馨香,春风不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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