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烦扰,心无处安放,四个多月没有码字更文。元旦时,有一位上海的文友私信给我,问近况并祝福。她是一位温婉、精致的女子,摄影、游记俱佳,尤其善拍花卉,我收藏她多篇作品。虽然我在网上涂鸦N年,但天生疏离的性格,相交深厚的文友并不多。因此,那寥寥数语已足够让我感动——有人惦记着我哎!谁说网络世界没有真情?同时,也给我提了个醒:无论什么境遇,都不改初心,才是一位真正的作者。看来,我的确需要修炼啊!
万幸的是,尽管懒散得不像话,诗心却并未全然泯没。清点诗匣,数月来,尚有十来首格律诗词印证心迹。说到这儿,想起北京一位擅长书法的师友,他已多次为我的小破诗挥毫泼墨,并寄至国内我父母家中。这又是一段素未谋面的文字缘!我唯有深深感恩。
如今,秋天早已过去,冬天已是强弩之末,不不,从节气上说,过了立春,那就是春天。尽管身处高纬度的西欧小国,昨天发现路旁的水仙花已抽出嫩芽来,竟有数寸之高。那么,去秋、去冬、辛丑年的那些诗词,也该整理出来归入《初学格律》集中;而写诗时的心情,我只能遥遥回想了……下次,真不许再如此懒怠,恭请诸友监督。
摄影|周少伟读张岱《西湖七月半》梦荷
清香玉影梦悠长,十里荷塘是故乡。
旧友相逢湖上饮,一篙一枕月苍凉。
去年暑假时,家乡的一位文友在微信群提议大伙儿,以“荷花”为主题赋诗填词。我心痒痒,但苦于疫情阻隔,已有多年未曾亲睹亭亭玉立的姿容。看来唯有凭魂梦飞越了!忽然又想起《陶庵梦忆》中的名篇:西湖七月半,尤其最后一段,是我反复读,而不厌倦的:
吾辈始舣舟近岸。断桥石磴始凉,席其上,呼客纵饮。此时月如镜新磨,山复整妆,湖复頮面,向之浅斟低唱者出,匿影树下者亦出,吾辈往通声气,拉与同坐。韵友来,名妓至,杯箸安,竹肉发。月色苍凉,东方将白,客方散去。吾辈纵舟,酣睡于十里荷花之中,香气拍人,清梦甚惬。
身居海外这些年,读张岱的《陶庵梦忆》,一直是我暂解乡愁的良方;而家乡的文友群,则是我瞭望故园的窗口,因此日日驻足,乐此不疲。兴许也是师友们的榜样力量,这丁点儿诗心未被俗世烦恼冲刷殆尽。
离开了,才会想念,何况那是以“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闻名的人间天堂。现在想来,着实后悔,在最青春自在的岁月里,不曾与西湖,与荷花,尽情地约会过一次!荷花年年出水,不知故人几时能归呢?
早秋
晚风晓雨薄衣裳,半紫蒲陶叶半黄。
世事迷离人岂料?明朝火火又骄阳。
我家的后院,倚着篱笆墙栽着一株葡萄,有七八年光景了,是搬到此地后,我先生手植。最初结果又小又酸,不堪品尝;后来,藤枝蔓延,葡萄架搭完一个又一个,还是不够爬;果子也越来越大颗,深紫色,入口鲜甜味美。种葡萄与育人同理,倾心付出、细心栽培、小心呵护,总是会有回报。然而,有一个前提,天公须得作美。
也是奇了,去年夏天真是一点都不热,我甚至没有用过电扇。这倒也罢了,秋天还来得特别早。这首七绝《早秋》便作于立秋后第二天,眼见着葡萄才半熟,却遭“朝来寒雨晚来风”侵袭,葡萄叶渐渐萎靡焦黄,内心怎能不滋生出无限怅惘……年年葡萄大丰收的情景,怕是要落空了呀!果不其然,最终竟是颗粒无收——半熟的,半大的,青青紫紫,一串串,皆委地成泥。
当然,诗不能这么作,否则太消极,况且当时还抱着希望呢!“明朝火火又骄阳”,是逆境时的一线曙光。就像《诗经·郑风·风雨》,“风雨如晦”后,必须得接“鸡鸣不已”,方能振作人心。写诗之道外,能稍稍安慰的是,孩子们都大了,或成家单过,或出门求学,对着葡萄架垂涎欲滴的人,几乎已无。岁月流逝,情怀不复从前。
但是今年春天,我依旧会给葡萄添土、施肥、修枝,像对待一位相伴多年的家人那样。
木犀花
小序:外子月初回国,隔离期满,尚赶得及赏杭城金桂。
昨夜西风起,凋零一地秋。
遥思金万点,肯为尔淹留?
上周邀外甥一家会餐,欢度新春佳节。火锅的腾腾热气散尽,我边清洗碗盘,边听外甥感叹时光飞逝:真快啊!我来荷兰八年多了,马上要三十岁了……忽然他又问道:舅舅回国快半年了吧?舅妈你还过得惯吗?
是啊!去年九月初,我先生临回国前,家事家务,桩桩件件,细细交代、叮嘱我的情景,仿佛是昨天。只因我向来是那个“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的甩手掌柜,除了掌厨,余者我皆不大上心。我是依赖惯的,也懒惯的,但这次他必须得走,且没有明确的归期。另一角度说,我希望他晚点回来,因为这意味着公公能活得久一些。
这首五绝《木犀花》作于九月中旬,他在酒店隔离即将期满时。我掐着指头计算,等到他彻底获得自由时,尚能品赏杭城的“三秋桂子”吧!自打读了李清照词“终日向人多酝藉,木犀花”,我才知道桂花的别名;而小诗中的“金万点”,也是偷自李清照词“揉破黄金万点轻,剪成碧玉叶层层”。总之,在那个“昨夜西风起,凋零一地秋”的荷兰秋日清晨,思绪飞越了千山万水……
关于木犀花,有一首很好听的老歌。曾经有个家乡的文友说,某个秋日,她骑着电瓶车下班回家,一路哼唱着电视剧《八月桂花香》的主题曲《尘缘》:
人随风过 自在花开花又落
不管世间沧桑如何
一城风絮 满腹相思都沉默
只有桂花香暗飘过
域外中秋
瑟瑟秋侵夜,迟迟月上檐。
四邻皆悄寂,独我倚窗帘。
历来最难作的,就是中秋诗词。因为多如牛毛,佳句妙境早被前人用尽;要想翻出新意,不落窠臼,谈何容易呢!我是很坚决的——绝不赶热闹,其实嘛,就是畏难、认输。
在海外这几年,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年中秋节前,网购月饼,赠送国内亲友。父母、长辈年事渐高,体检报告这高那高的,事实上,含糖量高的月饼,对他们也不适宜。可是,还能有什么比月饼更能表达心意的呢?于是,年年依旧。去年中秋更是特别,连我先生也吃到了,海外游子我买的双黄白莲蓉月饼。他说,公公婆婆吃了两个,剩下的留给他了。
而我在荷兰,则品尝着外甥孝敬的月饼。一代又一代,龙的传人延续着中秋的传统与习俗。虽说文化不同,我一直狐疑:荷兰人抬头望见满月,内心真的不起半点涟漪吗?象征团圆,象征圆满的这一轮明月,几个小时前,刚刚照过我的家乡,如今挂在了我的窗前……睹之,真的能无动于衷吗?
去年秋来得早,夜深露重,寒气袭人,我等了又等,盼了又盼,终于十点多——迟迟月上檐。接着,像口语似的一首五言诗,从口中,从心头,吟咏了出来……
立冬前一日
枝摇黄绿错,湖碎鹭鸥留。
何忍归家早,明朝岂是秋?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眼前不相识。比如我与惠老师,同是华人,同一社区,两家相距两百米,数年间,却从未碰面。然而,一旦缘起,相识相知,又不费吹灰之力。去年九月初,儿子心血来潮想学琴,我请理发师秀姐帮忙找老师。她立刻回复:你的邻居惠老师,以前曾在国内音乐学院教书,再没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热心的她隔天便领着我,敲开了惠老师的家门。说明来意后,一聊,双方都觉得挺投缘。没过几天,惠老师就带着教材来我家了。
说实话,以惠老师的水准教初学者,好比杀鸡用牛刀,真的是大材小用。可是,她教得毫不含糊,又认真又耐心。只可惜,心血来潮者,往往只有三分钟热度。不久,儿子学琴的兴致就消失殆尽,白白辜负了上天赐予的好老师。我颇感惋惜,惠老师却不以为然,说如果不是他一时兴起,我们又怎能遇见呢?
惠老师比我大十岁,长相眉清目秀,个头小巧玲珑,说话极有主见。来到荷兰已经三十多年的她,身上瞧不出半点“洋气”。原本,我属于慢热、拘谨的性格,但在她面前,不知为何,甚至都有点话唠之嫌。于是,我们就成了朋友。天气晴朗的日子,便结伴散步。
立冬的前一天,惠老师提议去附近的小湖。她说,要趁着树叶还没落尽,枝头还黄黄绿绿时去!好久没见的小湖,依旧可亲可爱......然而,想到秋来秋去,何其神速!我又不免心生惆怅。多情最是湖上的鸥鹭,白茫茫的一片,为最后的秋日,驻足停留。
* 图1与图4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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