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整容
01
小竹梦到自己睫毛全掉光了，她在凌晨三点多醒来，甚至不敢碰自己的眼睛。她摸索着从房间出来，躲在门外面打开浴室的灯，踌躇了一会儿，她终于鼓起勇气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她发现自己睫毛真的没有了。
小竹跑回卧室给楠打电话，她说睫毛没有了，眼睛空荡荡的，好没有安全感。她都不敢流眼泪。楠问她是不是忘记吃药了。小竹扔掉手机，蜷缩在墙角不敢哭泣。她看到另一个自己在流泪，眼泪像河水一样延绵不绝，从白天流到黑夜，身体变得干枯，她拼命喝水，抵挡不住流出的泪水。
小竹睁着眼睛，看见灰白的天透出一点光亮。她回到床上，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倒出一粒白色的药片放进嘴里。楠来的时候，小竹已经重新入睡了，清晨的光亮照在她苍白的脸上，长长的睫毛时不时的微微颤动，是打瞌睡的蝴蝶的翅膀。
02
小竹和楠相识的年月已经很久远了，长到没有人去计算。小竹是喜欢楠的，从一开始就喜欢，连同楠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没有人怀疑过他俩会不在一起，像知道白天和夜晚的交替那般自然而然。
楠是学画画的，他需要模特，所以他带了一个女孩回家。小竹是学音乐的，当天她在天台唱了一夜的歌。第二天小竹就带着所有的家当去了医院。
拆纱布的那天小竹给楠打电话。楠终于在一家整形医院见到她。楠看到纱布下的小竹吓得差点晕倒。那是他画中的女子，连眼神都像极了。楠说，你不是小竹了。小竹说，我不想做小竹了。
小竹出院后就搬进了楠的家，她把家里的所有镜子都用黄色的胶带粘起来。小竹脱光衣服出现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她对楠说，你把画好的画对应放在每个屋子里，我要随时看到。楠都照做了，他想带小竹去看心理医生。小竹打了他一耳光，扯着他的衣领说，我这个样子你不喜欢吗。楠说，他爱的是小竹。
小竹扯掉浴室的胶带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就笑了。她大声说，你难道不是爱这张脸吗。她从镜子里看到浴室角落里的画哭的撕心裂肺。那不是小竹啊。楠爱的是小竹吗。
03
楠带心理医生回家的时候发现小竹搬走了，满屋子都是撕碎的画，电视墙播放着谁的音乐，是首老情歌。楠没有去找小竹，分开或许是幸福的开始。他想起他和小竹曾有过的一个孩子，是他们一起大学毕业的纪念。为什么孩子没了，小竹都还没来得及搬到自己家里，孩子就没了。
他依然记得深夜接到小竹电话时的手足无措。当他赶到小竹家里时，小竹已经晕倒在浴室，奇怪的是并没有血迹，医生告诉他是宫外孕，不能存在的孩子差点要了小竹的命。
他们本该要结婚的，为什么没有结，楠也不清楚。后来的几年里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小竹渐渐变淡了，最后仿佛是窗台边的一缕轻纱，风起的时候楠才发现她的存在。
楠觉得自己还是爱小竹的，他在创作的时候经常想起她来。小竹是个美丽的女子，从小就是。
04
大概半个月后，楠又在深夜接到小竹的电话，他觉得毛骨悚然。小竹哭着说她的脸变歪了，好可怕。楠依然去她的公寓找她，小竹窝在沙发里不敢抬头。楠坐在小竹身边，试图捧起她的脸来。楠差点哭出声来，是他的小竹啊，脸是肿胀的，鼻子有点歪曲，但拼凑在一起还是他的小竹啊。
小竹说，她看到自己鼻子，眼睛掉了一地，不知道是捡还是不捡。她不敢去摸自己的脸，害怕都是空荡荡的，让人害怕。楠抱着小竹告诉她，她什么都还在，连同他也还在，从没有离开过。
楠带小竹去看心理医生，医生给小竹开了一大堆的药，小竹说她又不是感冒，不需要吃这么多药。她只是很久没睡个好觉了，她需要休息。医生微笑着告诉小竹，不要胡思乱想，该有的总该会有，患得患失只会失去的更快，如果觉得痛苦，还不如干脆放弃一些什么，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就什么都不怕了。
小竹依然时常觉得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没有了，不知道掉在哪里，怎么找都找不到，找到了又不敢捡。她给楠打电话告诉他自己又丢失了什么，然后吃药沉沉的睡去。
楠不知道小竹到底怎么了，他不知道的太多了。他甚至忘记了小竹这些年靠什么在养活自己，忘记了他们多久没有同床共枕，也忘记了他还欠小竹一个承诺和一个解释。
毕业那天楠说，等我找到工作我们就结婚。小竹说，那在这之前如果你发现不再爱我了一定要告诉我，否则我会一直自作多情。
那好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小竹今年都28了。楠突然想到，拆纱布那天是小竹的生日，他很多年没给小竹过生日了。楠使劲打了自己一拳，然后就听到轰轰隆隆一阵响，他觉得自己牙齿眼睛掉了一地。楠说，小竹，捡到我的眼睛要还给我，我不想整成别人的样子，我怕他不认识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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