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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长得很漂亮。
是小镇数一数二的美人,她的妈妈阿敏年轻时据说比半夏还漂亮,现在年过四旬,依旧风韵犹存。
当年阿敏带着半夏来到这个小镇,谁也不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来。刚来的那几年出手阔绰,不但买下镇东头一套独门独户的院子,还每天穿金戴银,打扮得花枝招展,吃穿用度比普通人家高出好几个档次。
小镇民风纯朴,见一位年轻妈妈单独带着孩子,从心里不自觉就生出同情心来。
几个女人伺候完老公孩子,相约来到阿敏的院子。
她们的不请自来让阿敏感到讶异。
阿敏的三间屋座北朝南,中间是堂屋,和大多数人家一样,正中靠墙是红漆案桌,上面供奉着一尊观音娘娘像,像前面是个铜铸大香炉,两边是一对龙凤呈祥的红蜡烛,和一对插着鲜艳塑料花的琉璃花瓶。堂屋中间一张八仙桌占据其中,四方各是9寸宽的长条凳。左右两面墙分别挂着梅兰竹菊、四大美人的四扇条屏,与中堂《富贵牡丹》遥相呼应,整个屋子显得色彩艳丽、花团锦簇,让人眼花缭乱。
堂屋一侧有扇门通往阿敏的卧室。
阿敏招呼女人们坐,可她们坐不住,东张西望,毫不见外地撩开通往卧室叮咚作响的串珠门帘,抬头一看,楞住了。整个卧室全贴上了她们只能从镇上的小宾馆、高档一点的饭店包厢才能见到的花红柳绿的壁纸,小小的窗户挂着拖地的白纱窗帘。最让她们触目惊心的是,不大的卧室,中间放着一张大床,这床和她们的都不同。她们的床清一色都是结婚时,木匠打的木板床,垫一二床旧棉絮,睡在上面,一翻身“吱吱呀呀”作响,要是有孩子不知轻重在床上嬉戏打闹,稍一用力就会蹦塌床板。
她们之中只有夏大姐结婚时,婆婆把雕有鸳鸯戏水的架子床送给了她,她甚是得意,总觉得在她们面前高人一等。
而阿敏的床是圆的,从屋顶垂下来一个粉色的细纱蚊帐,隐隐绰绰,神秘而又暧昧。几个女人不约而同或坐或躺到上面。不坐不知道,一坐吓一跳,软软的像躺在棉花上一样。
“我滴个娘来!”张婶子叫了起来,“这不就是个安乐窝吗?”
女人们忘了自己的使命,晕晕乎乎从阿敏家出来,一路上谁都没说话。
当天晚上,有两个女人被自家男人揍了,原因都是嫌弃男人挣钱少,还在家装大爷。
第二天午后,女人们聚在街头的大柳树下,一个给另一个看被揍的“熊猫眼”,一个扒着裤腿子给她们看被踢红的小腿。嘴里骂着混账男人,手里还不停给臭男人织着毛衣或纳着千层底。
“你们说,那个女人的钱都从哪儿来的?”张婶子边纳着鞋底,边问。
“是啊!年纪轻轻的从哪里来那么多钱呢?”王家媳妇也问。
夏大姐是她们当中年纪较轻的,见识也广些,“她不会是干那个的吧!”
几个人好像恍然大悟般。
“对,一定是的。否则怎么从没见过她家男人。”
“哪个正经女人睡那样的床。”
“呸!真不要脸。”王家媳妇甚至不自觉地拍拍屁股,好像要拍掉昨天沾染的晦气。
几个女人越合计越像,“你看她那桃花眼,一勾能把男人的魂给勾走。”
“走路屁股扭得像风摆杨柳,你们可要管好自己男人,他们就喜欢这样的狐狸精。”年纪大点的张婶子看着另外几个女人说。
女人们虽然嘴硬,但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找借口,各自回家。
晚上,汉子们感受到了自己媳妇前所未有的温柔。
阿敏感到莫名其妙,以前碰到问长问短的街坊们,现在见到她,都鄙夷地扭过脸去。她也不介意,反而觉得自在些。
不久,阿敏租了一间门面房,开起理发店。
理发店很红火,吸引了镇上很多男人。阿敏的理发手艺一般,可还是让男人们趋之若鹜。
这群男人中,就有夏大姐的男人孙大哥。孙大哥是雨伞厂的会计,识文断字,平时眼光颇高,可自从认识阿敏后,只要有时间就像狗皮膏药似的粘在她的理发店。夏大姐来闹过几次,都被孙大哥打了回去。眼看着他把自己的那点工资都讨好给了阿敏,连给儿子上学的钱都没有了,夏大姐情急之下找来本家的叔伯大爷们来规劝,孙大哥这才有所收敛。
日子就在理发店里阿敏的打情骂俏、欲拒还迎,男人们不怀好意、插科打诨,小镇女人羡慕嫉妒恨中一天天过去。
一转眼,阿敏的女儿半夏已经是大姑娘了。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去城里学了美容美发,回来后把理发店重新装潢,原来的理发店改成美发厅,半夏经营,阿敏帮着打打下手。
尽管半夏的手艺精湛,能剪能烫所有城里最流行的款式,可自从她接手理发店以来,生意却一落千丈。
完全遗传阿敏美貌的半夏,性格却一点也不像她。
小时候的半夏不苟言笑,有一份超出年龄的成熟。一头秀发被她剪成板寸,阿敏买的漂亮裙子她从不穿,整天打扮的像“假小子”。除了上学,从小养大的一条大狼狗和她形影不离,一旦有外人接近,就龇牙咧嘴地对人狂吠。
母女俩共同经营美发厅后,以前的客人和阿敏随便惯了,经常口无遮拦的开些不咸不淡的玩笑,偶尔还搂个腰拍个肩的。半夏很生气,不管来人脸上挂不挂得住,铁青着脸撵人家走,让人当场就下不来台。
时间一久,都知道半夏厉害,不敢轻易招惹她,自然光顾美发厅的次数也就少了。
街上有个小混混非不信这个邪。一天,来到美发厅,往椅子上一躺,轻佻地对半夏说:“小妹妹,来帮哥哥按摩按摩。”
半夏眉头一皱,板着脸回答:“这里没有你的妹妹,也没有这项服务,你还是请便吧!”
“装什么装,你们母女俩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又不少给你钱。”小混混嬉皮笑脸地说。
半夏冷笑一声,问他“你说我们是干什么的?”
“不就是卖的吗?你问问这镇上的人谁不知道啊!装什么假正经。”说着,猥琐的在半夏的屁股上拧了一把。
半夏二话不说,端起一盆洗头水泼了过去,结结实实把小混混淋成个“落汤鸡”。
小混混恼羞成怒,举起一个板凳准备砸美发厅。
半夏顺手从桌子上拿起一把剪刀,一点也没迟疑的在脸上划了一道口子,顿时鲜血直流。混混看见血,怂了,丢下板凳,慌不择路地跑了。(原创)
晚上,阿敏看着半夏包着纱布的半边脸,即心疼又难过地说:“是妈妈连累了你。”
半夏安慰她:“不怕,我是靠手艺吃饭,又不靠脸吃饭。”
“都是我不好,你别怪妈妈。”阿敏很内疚。
半夏摇摇头。其实她一度很恨妈妈,痛恨自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特别在学校,被别的孩子骂“野种”的时候,她的内心充满了耻辱。她曾偷偷把妈妈的裙子、高跟鞋、化妆品剪烂砸碎丢进垃圾池里,粉红色蚊帐硬生生的被她拽下来,用脚狠狠的在上面跺上几脚泄愤。
叛逆期的半夏曾经试图离家出走,这可把阿敏吓坏了,第一次和她谈起她的爸爸。
当年阿敏在城里一家理发店学徒的时候,认识了一个男人。年轻,不谙世事的她听信这个男人的花言巧语,委身与他,并且有了身孕,结果被他老婆发现,那个男人急于摆脱阿敏,于是给她一笔钱,骗她到别的地方生下孩子,说等他一离婚就去找她团圆。
阿敏相信了,搬来这个小镇。一开始还坚信这个男人会来找她,可一年一年,他从没出现过。
“他骗我,毁了我一辈子,我恨他。”阿敏对半夏说。
“为这样的人,不值得!”半夏好像一夜之间长大了。
美发厅在半夏的精心打理下,生意渐渐好转。她剪头烫发洋气好看,做人做事也板板正正,这让镇上的男女老少都放下了对她的成见。
生意有起色让阿敏很高兴,但还有件事让她着急,就是半夏的婚事。她托媒人介绍,结果好一点的人家都不愿意和她家结亲,嫌她名声不好。这次居然介绍一个死了老婆的鳏夫,说是能接受半夏,还是自己辛辛苦苦磨破嘴皮子磨来的。
媒婆的话把阿敏气得半死, “要不,咱认命?”她试探地问半夏。
“我不信命!”半夏斩钉截铁的回答。
半夏早就有喜欢的人。
就是夏大姐的儿子孙明亮。孙明亮和半夏是同班同学,小时候因为大人的关系,没少欺负半夏。半夏也不是善茬,两个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服谁。可就是这对冤家,不知怎么就对上眼了,夏大姐当然不乐意,从中百般阻挠,可他俩是铁了心一个非她不娶,另一个非他不嫁。终究父母拗不过子女,同意了这门亲事。
婚前,孙明亮对半夏说:“我一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把你娶进家门。”
婚礼那天,孙明亮几乎请了半条街的街坊,长长一溜迎亲队伍从上街排到下街,喜炮响的震耳欲聋。
半夏穿着雪白的婚纱,美若天仙。
临出门,她拉着妈妈的手,对她说:“我始终相信一句话:不要躲避,向着太阳,就一定能找到希望和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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