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点,小妹准时从床上爬起来,简单梳洗完,赶紧到厨房,她要在表舅表舅妈起床前把热水烧好,早饭做好,还要伺候舅奶起床,然后自己去上班。
在家烧柴火锅烧惯了,刚到表舅家,小妹不习惯用燃气灶,好在她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
表舅和表舅妈平时比较注重养生,吃得清淡,小妹把他们的早饭做好,赶紧去看舅奶醒了没有?
去年小妹来到表舅家,就一直和舅奶挤住在一起。她伸头看了看,舅奶还没醒,她有些着急,好在不一会儿,老人醒了,小妹帮她把衣服穿好,问她早上想吃什么?舅奶耳朵背,问了半天,才知道要吃胡同口早摊铺的豆腐脑。小妹百米冲刺跑到胡同口买回来,安顿好舅奶,自己匆忙赶公交车上班。
小妹上班的棉纺厂,是表舅帮忙找的,她很珍惜这份工作。虽说是一份临时工,工资不高,除去日常开销,月底还有余钱寄回家贴补家用。母亲身体不好,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要上学,父亲一个人累死累活也仅够一家老小温饱,何况母亲常年是个“药罐子”,能帮着父亲减轻减轻负担,小妹很知足。
父亲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小妹离开家前翻来覆去嘱咐她的就是一句话:到了厂里,到了表舅家,一定要勤快,多干活!
小妹不懒,家里的情况也不允许她偷懒。母亲常年身体不好,弟妹们从小都是她照顾,现在她走了,担子一下都落到父亲的肩膀上,小妹想到这儿很难过,偷偷的抹了一把眼泪。
公交车一靠站,小妹小跑着往厂里赶,刚跑到工厂大门口,看见门卫已经关上大门,小妹急了,不让进就会被记上旷工,扣钱不说,因为是临时工,搞不好被开除。小妹急哭了。
正巧厂里有个小伙子出门办事,看到这一幕,对门卫说了两句什么,门卫开门放小妹进去。小妹顾不上谢谢那个人,抓紧往自己的车间跑。
中午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小妹看到那个帮她的小伙子。她红着脸跑过去,低着头用只有自己能听得见的声音说了句:“谢谢!”然后不等他反应,一溜烟跑开了。
同车间的姐妹很奇怪,问怎么会认识他?小妹把早上发生的事说了,姐妹们让小妹离他远点,说他是厂里有名的混混。
他叫李明,是厂里的机修工。经常和几个不三不四的人聚在一起抽烟、喝酒、打架、赌博。还喜欢捉弄女孩子,害的女孩子们远远地看到他都绕道走。
小妹想,他厉害,我离他远点就是了。
可有时候你怕什么就来什么。
一天休息,小妹去菜市场买菜,却意外看见了李明,他正跟一对衣着光鲜的中年男女争执着什么,只听那个中年男人言语冷漠的说:“既然当初选择了你妈,就别怪我现在不管你。”那个女人也用鄙夷的口气说:“我们又不欠你,凭啥帮你。”说着拉起中年男人走了。看着两人走远,李明铁青着脸,一言不发也离开了。小妹看在眼里,不敢出声,生怕被李明发现,躲在人群里好一会才敢出来。
不料,第二天上班,趁着中午小妹一个人在车间,李明恶狠狠的对她说:“你要敢把昨天看到的事情对别人说,别怪我不客气。”小妹吓得一个劲的点头。
李明在厂里越发凶神恶煞。不知因为什么和厂里一位领导杠上,言语不合把人给打了,结果被抓进派出所。
下班刚坐上公交车的小妹,看到他和一位中年妇女一起上了车,想下车已经来不及了,只得硬着头皮,缩在座椅里祈祷着别被李明看见。
李明的脸上有一块淤青,只听中年妇女埋怨他说:“你都老大不小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家里一堆事,你弟弟妹妹还等着我回去做饭。”李明小声嘟哝着:“我也是你亲生的。”中年妇女有些恼怒,说:“你是我亲生的,那几个也是我亲生的,你让我怎么办?干脆你们一起把我逼死算了!你王叔说的没错,真是惯子不孝。”李明看她生气,连忙说:“我没想逼你。”那个女人叹口气,说:“你也大了,我也管不了你,你自己好自为之吧!”然后又用关切的语气问李明:“最近犯病了吗?你爸有没有给你钱治病?”李明没有回答,只是温顺的靠在她身边。
小妹明白了,这个女人是李明的母亲,上次在菜市场看到的是他的父亲和继母,小妹第一次觉得李明并不像别人说的那么可怕。
表舅家最近发生了一件事,表舅的儿子大树回来了。小妹刚到表舅家的时候,表舅妈就开玩笑说过“小妹将来是要给我们当儿媳妇的。”所以当表哥大树站在自己面前时,小妹不由自主的感到羞怯。
至于大树从什么地方回来,表舅表舅妈都表现出讳莫如深。大树脾气不好,不苟言笑,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偶尔小妹想帮他打扫一下,他会把小妹轰出来,粗声大气地警告她不准进他的房间,这让小妹手足无措。
一天晚上,表舅妈跟大树爆发了一场争吵。尽管表舅妈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在隔壁房间里的小妹还是听的真真切切。
“你们什么意思?搞了这么个玩意来塞给我,没门。”大树咆哮着。表舅妈压低嗓门责备他:“你怪谁?要不是你不争气,何苦弄到现在这个地步。”
“我不管,反正我不要这个农村丫头。从哪儿来的让她回哪儿去。”大树坚持。
表舅妈气的不自觉提高了声音,“你现在这样,还有谁会嫁给你?”
“没人嫁给我,就一辈子打光棍。”大树一副破罐子破摔的姿态。
“除非,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大树话锋一转。
“什么条件?”表舅妈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除非给我50万让我做生意,我就娶她,保证明年让你们抱上孙子。”大树嬉笑着说。
小妹在房间里听的胆战心惊。还想继续听听表舅妈怎么回答,可惜两个人的声音越说越低,低到只能偶尔听见大树那刁钻促狭的笑声,那笑声害的小妹做了一夜的噩梦。
第二天小妹上班分了神,忘记了戴安全帽,长发卷进了高速运转的机器里。幸亏及时关上开关,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小妹的一撮头发还是被硬生生拽了下来,鲜血直流。
车间里出事的消息在工厂里炸开了锅,李明随着人流看热闹,一看受伤的是小妹,二话不说,背起已经休克的她就往医院跑。
在医院经过处理后,人没有什么大碍,主要是受到惊吓,加上失血过多引起昏厥。不一会小妹醒过来,看到李明站在旁边,想对他说声谢谢,却扯得伤口疼,忍不住“哎吆”了一声,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刚巧护士来打针,还以为小妹因为头发被扯掉心痛难受,安慰她说:“没事,头发会长出来的,不影响你找对象。”小妹的脸羞得通红。
李明笑嘻嘻的看着小妹:“真找不到,我娶你。”小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从医院回到表舅家,表舅妈礼节性的表示了关心。小妹害怕表舅妈对她说什么,最起码今天不行,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的思想是混乱的。表舅妈说了一句:“好好休息!”没再说什么,小妹松了口气。
不过,让她感到意外的是父亲从老家来了。
吃过饭,父亲想去街上转转,小妹陪他出了门。在路上,父亲说是表舅写信让他来商量小妹和大树的婚事。小妹一听,急了,对父亲说:“我一点都不了解他。”
父亲好像没有听见她说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小妹说:“你妈的病不能再拖了、弟弟妹妹们花钱越来越厉害、种子化肥也该准备买了、房子要找人修,一到雨天没法住人·······”
小妹还想说自己很怕表哥,可看到才五十岁的父亲已经被生活的重担压垮的脊背时,把想说的又咽了下去。她还知道,表舅妈许诺给小妹父亲十万元彩礼钱。
小妹和大树算正式订婚了,就等年后完婚。
大树在外面销声匿迹一阵后,回到家又天天和表舅妈吵架。小妹从两人的只字片语中知道,大树把表舅妈给的五十万拿去做生意,结果血本无归。小妹还知道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情,大树曾经因为诈骗坐了几年牢,以前的女朋友也因为这件事和他分手。
大树因为心情不好,这几天一直拿小妹撒气。吃晚饭的时候,喝的醉醺醺的大树对她毛手毛脚,小妹闪躲,恼羞成怒的大树对着她破口大骂,让她滚出去。
小妹不知往哪里去,偌大的城市没有自己容身的地方。她不想让路人看到她的窘状,于是坐上环城公交,在这个不属于自己的城市一遍一遍地转着圈。
转到最后,车里人越来越少,只剩小妹和坐在最后面一位乘客。司机师傅让她帮忙叫一下,小妹走过去,赫然发现脸色苍白的李明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那一刻,小妹以为他死了,扑到他跟前,使劲摇晃他的肩膀,惊恐的叫着他的名字。
“我没死都被你给勒死。”李明睁开眼睛,没好气的看着小妹。
小妹吓了一跳,不好意思的松开手。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了车,沉默不语的向前走。
“要不,我请你吃麻辣烫吧!”李明回过头对小妹说。
晚饭的时候,小妹基本没怎么吃,现在的确肚子饿了。
两人来到一个小吃摊,点了一些吃的,李明要了一瓶酒,自斟自酌起来。他很少吃菜,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几杯酒下肚,本来脸色苍白的他脸上有了血色,话也开始多起来。
清冷的夜,寒风刮起地上的一根羽毛,盘旋着不肯落地,李明自嘲的说“你看,我就像那根羽毛,无声无息,不知道要飘到哪里?”
那天晚上,李明说了很多。从小父母离婚,李明跟着母亲相依为命,虽说日子清苦,但有母亲的疼爱,李明还是快乐的。可是好景不长,母亲再婚,陆续有了好几个弟弟妹妹,生活的艰难早已磨光了母亲的温情,也磨光了耐性。李明没少挨打,弟弟妹妹们犯的错,母亲往往拿他出气,他理解母亲。他的继父,第一次见面,就很冷淡的对他说:“以后叫我王叔就行了。”从那以后,虽然李明和他住在一个屋檐下,但他的确就如“张叔”“李叔”“孙叔”······一般的存在着。
继父供李明上到初中毕业,就安排他去棉纺厂学徒。刚到棉纺厂的李明,瘦瘦小小,经常受人欺负,可他有一股不怕死的狠劲,一来二去,别人都怕了他这个“拼命三郎”。李明在一次次的打架中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存在感,母亲也在一次次去派出所说好话,陪笑脸的过程中把仅有的一点愧疚消失殆尽。在又一次打架斗殴后,母亲没有把他从派出所带回家,而是带到了父母离婚后,母子俩曾经栖身的一间破旧的房子里。母亲说了一句:“我不要你感激我,你也不要恨我!”便留下李明一个人在这个有过他温暖回忆的屋子里。
李明凄然的说:“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就这么孤零零的坐了一夜,从没有过的悲凉。”那一刻,小妹很想把李明抱进怀里。
第二天,李明没有来上班,小妹很失落。
第三天,李明来了,人显得更清瘦,小妹看到他即高兴又怜惜。
不久,春节到了,小妹回了趟老家。
回来的一天,李明在给小妹检查机器的时候,突然问:“那天送你去车站的男人是谁?”
小妹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那天因为是小妹婚前最后一次回老家过年,在表舅妈的催促下,大树才心不甘情不愿的第一次送小妹去车站。
“是你对象吧!”李明盯着她问。
小妹低下头不出声。
“看上去挺不错。这下我就放心了,你不会缠着要嫁给我了。”李明嘻笑着,用玩世不恭的口吻说。
小妹就像好几次半夜醒来,想到李明,想到自己,心被谁用手紧紧抓着似得揪心难受。
小妹的婚礼如期而至。
婚后的小妹更忙了,不但要照顾这一大家子,还要随时应付大树喜怒无常的性子。不知道哪句话就惹恼了他,轻者斥责几句,重的摔东西。有一次正吃饭,小妹不知道说错什么,大树二话不说,把手里的饭碗砸了过去,差点没砸着小妹。
家里大小事她插不上嘴,也没人征求她的意见,在这个家她永远是个外人。
小妹也想对李明说,自己又何尝不像一根羽毛呢?一直悬浮在半空,没有目标没有方向,也没有归属。
唯有一件事,小妹一直坚持,婆婆说过多次,让小妹别上班了,这样能更好的照顾这个家。可小妹宁愿忙点累点,也要保留一点灵魂深处属于自己的东西。
即使只能在上、下班路上,在车间或食堂偶尔碰到他,哪怕不说话,看他一眼,小妹也就满足了。
可惜李明已经病入膏肓。
小妹把悲伤藏在心里。
只愿来生是彼此心里的那双手,在漫长的寒夜里,能够躺在他或她的手心里温暖的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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