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花厘 参赛编号:1173
夜深月圆,城墙上一抹红色随风张扬,似一朵红莲开在幽深的山谷。城里早已宵禁,街面空无一人,守城的侍卫静默地守着,看着那一袭红衣坐在城墙之上的美人,脸上却只有一派敬畏之意。
见芷坐在高处看着城外那条渐渐被黑色树影吞没的大路,拾起身旁的那坛桃花酿,扬起手腕,喝了一大口。酒液顺着她的唇角留下,爬过白皙的脖颈,将她前襟的大红色染成了点点深红,像是鲜血渐渐干涸了一样。
远处隐隐传来了噪声,见芷放下手上的酒坛,闭眼静静地感受了一下。马蹄声又乱又杂,马鞭凌厉破风,还有马车的吱吱嘎嘎,不出一炷香,他们就到城门之下了。
见芷睁开眼睛,理了理衣裙,正了正发髻,缓缓站了起来,从腰间拿出了一支短笛,置于唇边,吹奏了起来。
曲子是一首简单的童谣,流传了几百年的童谣,城里每个人小时候都听过的一首童谣。
曲子还没吹完,黑暗尽头的路边出现了一队车马,马蹄卷起的阵阵沙烟迷蒙在暗沉的天色里。那一行人前后左右地护着一辆马车,身着黑色盔甲,头戴黑绺头盔,面容掩在夜色中,看不清神色。
见芷吹完了之后一个音,城外的队伍也停在了城门前。见芷收起了笛子,那群人却纷纷下马,跪在了城门前。
“臣等参加穆辛将军。”
见芷从容地飞身而下,但却脚下不稳,将旁边堆积的空酒坛也踢下了城墙。见芷踏在地上的时候,酒坛也应声落地。清脆的碎瓦声,回荡在寂静夜色中。
见芷说“不必多礼。”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虽然久未征战,但她还是那个威震八方的穆辛将军。
兵将们起了身让开了路,站在两旁看着见芷一步一步地走向那辆马车。
见芷掀起了帘子,里面空无一人,连具尸体都没有,只有一套带着无数道刀剑印痕的盔甲。见芷很熟悉这套盔甲,因为这是她亲手做的。
那年四月,春光正盛,樱花漫飞。他白衣白鞋,身姿笔挺,在家族的严格磨练下已经是一名武艺颇高的少年了,可是却偏偏愿意陪着她用木刀练习技艺。他手执木刀,上前一步,做出砍杀的招式,她依样学着,却不小心踩到衣袍,一时没提住手上的力气,木刀狠狠飞了出去。他本来已经闪身躲开了,但是看她将要摔倒,又回身拉了她一把,木刀边缘擦过了他的前胸。
木刀虽然并不锋利,但电光火石间还是划破了他前襟。衣物的裂缝处隐隐泛着红色,她看着很是愧疚,他却摸了摸她的头,笑说不碍事。
那是她第一次伤人。她虽然从小也习武弄艺,但都是拿着木刀木剑和家丁耍耍样子罢了。她从来没想过原来刀剑会伤人,更从来没想过会弄伤世人称赞的英雄少年。
仅仅是一柄木刀便可伤人,那战场上的铁剑名刀更能杀人于瞬间了。她决定给他做一套盔甲,让刀剑不能再伤他毫分。
于是一个世家群主便天天跟着铁匠铺的师傅问东问西,还和其他铁匠学徒厮混在一起。
她大概用了一年的时间,烧红,锤炼,浇铸,缝制。而这一年的时间,家族对他的管束也越发严苛了,他几乎很难有时间来看她了。
她把盔甲捧到后院凉亭桌上,然后绞着烫伤和红斑的手,满脸羞红。可他却一脸严肃地拉过她的手,涂上药膏,还告诫她“以后断不可如此盲目了。”她仰着脑袋问为何,他拥她入怀,抵着她的头顶,“因为,我不舍得。”他的声音很低,低到快让她听不见了。凉亭旁的樱花树像是听懂了人语,兀自羞得树叶飒飒响。
这套盔甲,陪着他的时间最是长久了。无数次艰险的战役都是靠着这身盔甲扛过致命一击他才得以生还。
他第一年去边疆镇压的时候,她不舍他远走,却又不想像别家女子一样整日求神拜佛祈祷上苍,所以她开始学习武艺,阅读兵书,专心致志,废寝忘食。等到他凯旋归来之时,关于战事布局以及武艺技术她已经能和他谈论一二了。他很是惊喜,于是又将自己多年习武练兵所得都教授给了她。
那年她十七岁,他二十二岁,他向她提了亲,准备娶她入门。可是突然战事起,这一桩婚事只得搁置。
战事很是凶险,前方传来简讯,说他重伤在身。待嫁的她顿时魂不守舍,瞒着家里不管不顾地奔去了战场。她到的时候,因为不慎遭遇了一场埋伏,他已经昏迷不醒。接替他的将士还要一天一夜的路程才到,而敌军已经要攻破他们守卫的城门了。
她叫来了城中最好的大夫看护他,然后她穿上了他的盔甲,提着他的刀,骑着他的马,替他打了这场仗。
她在马上拼命厮杀,鲜血溅上她的脸颊,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她的。
她终究还是胜了这场战役,在派来接替他的将士到来之前。
有人说,她能赢这场战役是因为前一晚夜袭烧了地方的粮食营地,也有人说,她能赢是因为她杀人如麻,手段凶残。但无论怎样,此役之后,她被封为穆辛将军,闻名一时。在他伤愈之后,更是成为了一对沙场佳偶的美谈。
只是身为将军,他们各自的责任重大,不敢轻易成婚了。经过了几年的拼杀与国家的安抚政策,不少地方都已经变得平静起来,国家的和平安定已是指日可待了。
他不忍心她一直在军中奔波劳苦,于是便在营帐之中,看着篝火燃起的火光,从身后抱着同样穿着盔甲的她说“你先回城中置备嫁妆罢,待我今年平定了战事,便回京娶你过门。我要牵你从城门绕过,让这全城的人都知道你是我家的人了。”
她笑着说好。然后他不知从哪变出了根短笛,握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教会了她一首童谣,也是他唯一教过她的曲子。
可是世事无常,她没想过,熬过了大大小小战役的他竟然会被敌军投了毒。三天毒发身亡,随即尸骨腐烂,最后竟是毫无痕迹地消失于这世间。
因为害怕军心涣散,所以只能秘不发丧,因为害怕惊动世人,所以她只能伪装待嫁妇的欣喜,因为害怕外人知晓,所以她只能深夜来接他回家。
见芷将那盔甲抱在怀中,仿佛还是抱着那个笑颜深深的他。盔甲没有他的体温,只有沙场的尘土和血腥。见芷将脸颊贴在盔甲上,感受了一会,然后从袖中抽出了一方红帕,盖在了头上,抱着铠甲,一步一步走向城门。将士们不发一言,却纷纷在见芷身后跪下,不敢抬头。
夜风乍起,大红嫁衣裙裾飞扬,像是暗夜里开了一朵血花,妖冶魅惑。见芷手里的铠甲泛着银色的月光,分外刺眼。
守城的士兵早就打开了城门候着了。见芷抱着盔甲不疾不徐地踏过了这城门,接着又缓缓绕了好几圈。
你说你要带我绕过城门,告知天下的。你食言了,那我帮你实现承诺。
三年之后,终于边界安稳,再无灾乱。
一所精致的宅中,有一妇人长年守着一颗樱花树,树下有一座衣冠冢。
听说坟里埋着一套盔甲和一身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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