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

第一次谈论生死这个话题，具体的日子已记不清了。

唯一记得那时你刚满三岁，院子里的一位老人离世，我抱着你从搭起的灵堂边经过。

你指了指画像，小声问我:“那个老爷爷是死了吗？”

我点点头，轻声道:“不是死了，是老了。”

你小声问了一声，“老了就会死吗？”我点点头轻声答道:“会的，那是每个人的归宿。”

你小脸沉了下来，不哭也不闹。

过了几天，在看电视的时候，看到一头暮年的大象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小象围着久久不愿离开。

你突然扑到妈妈怀里，仰头问道:“你们也会死吗？”

我和妈妈相视一眼，竟然不知如何回答。看着你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但又不想欺骗你，用力的点点头，肯定的说:“会的，每个人都会死。”

你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死!”

你哭的歇斯底里，怎么哄也哄不住。妈妈眼圈红红的转身抱紧你，然后亲了你一口，小声说:“不死，我们都不死。”

你这才破涕为笑，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等到你上了一年级，某天从学校接你回家，见你闷闷不乐。

我问:“是不是同学欺负你了？”

你摇摇头。

“老师批评你了？”

你摇摇头。

“好朋友受欺负了？”

你还是摇摇头，我有些疑惑。

回到家，你郑重其事的把我和妈妈叫到一起，还说有事情给我们说。

等到我们坐定了，你像一个小老师般站在我俩面前，仰头问:“你们是不是骗我？”

我和妈妈面面相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你提高声音喊到:“你们就是骗我，骗我。”

妈妈着急的想抱住你，可被你扭身挣脱了，又接着喊:“你们都是大骗子，大骗子。”

我轻声问:“儿子，我们哪里骗了你？”

这一句刚出口，你突然大哭起来，跺着脚，鼻涕掉的老长。哭喊着说:“老师说了，每个人都会死，呜呜，可我不想你们死，呜呜。”

妈妈心疼的抱紧你，这次你没有再挣扎，趴在妈妈怀里哭的很是伤心。

我其实想告诉你，“我和妈妈并不想骗你，只是不愿你太过伤心。”可这一句话，我却没能说出口。

后来，你慢慢的长大了，偶尔也会和我谈论生死的问题。你对我说，“人一辈子就只有三万多天，真的好短啊，可为啥我觉得时间很长呢？”

我竟然无法回答，你笑着说道:“爸，你老了哎。”

再后来，你会和我开玩笑说:“爸，你知道阿尔兹海默症吗？”

我笑了笑，又摇摇头，其实我是知道的。

你笑着说:“这个你都不知道，我告诉你，就是老年痴呆啊！我看啊，你现在丢三拉四的样子，弄不好老了就会得这个病，到时候别怪我不认识你啊！”

你笑着笑着，突然一脸认真，意味深长的看着我，然后对着你妈妈说道:“你看，我爸像不像老年痴呆？”

话刚说完，你和你妈妈两人就大笑起来。似乎你已经把生死的问题全忘记了。

可我知道，我没忘，你也不会忘。

到今年，你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了，个头比我还高。你再也不说生啊死啊的话题，甚至同学的亲人离世，你也只是淡淡的提一声。

你总是在恰当的时候提说一些有关老年人的问题。比如哪里的老人乱买保健品，被人骗了；哪里的老人生病了，不愿就医，卧床不起。

甚至会一个人默默的观看人间世，看着一个个生离死别的场面，我有时会提醒你，太过悲凉。

你却笑着说:“爸，你不懂，这才是生命。”

这时候，我突然觉得，我真的不懂，不懂生，更不懂死。

也许，你弄懂了，可我打心底里不愿你懂。

因为，从你懂事到现在，这个问题都在纠结。

可我，我只愿你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