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如云去却回,北风吹起数声雷。朱楼四面钩疏箔,卧看千山急雨来。
——(宋)曾巩《西楼》
进入防城港的地界,头顶是无尽的蔚蓝苍穹,眼前是大片绿树的葱郁,镶嵌着大海的碧波。车子掠过点点小帆船的路灯杆,行过跨海的大桥,停在这个盛夏,遗世索居的开端。
保留有“大清国一号界碑”的北仑河口,基本上没什么游人,历史曾经的风起云涌在眼前的碧海青天之间,安详而坦然。硕大石球刻着“零公里”的字样,标志着中国海岸线的起点,正好作了知天命之年,这一段航程意味深长的注解。
灿烂日光在红树林的又厚又硬叶子上,风风火火地延伸。向来汹涌澎湃的大海,到此处也柔肠百结,化作细流宛转。曲折的木质栈道两边,一望无际的油绿色在蔚蓝海水上起伏,看似飘摇无依,却用胚轴携带着自我顽强的生命基因,落地生根或漂洋过海,但凭潮起潮落。原来,万物的生存法则都是这般坚韧的盎然蓬勃。笑语在林间水上旋转,白鹭的剪影双双对对,沿视线舞蹈,空气里没有一丝尘埃,人心里也没有。
怪石滩,一个质朴得没有任何浪漫气息的地名,却直逼所有已知与未知的诗情画意。斜阳下,丈量一块块黑色礁石的宽度,人间不知疲倦的爱情故事从四面八方纷至沓来,见证天地携手宣读的誓言,一浪高过一浪。海风吹过我的头发,无法想象沧海桑田裂变的瞬间,怎样岩浆喷薄,巨浪滔天,万物惊恐……然而何必想像。只要眼前还有霞光,只要千古不变的色彩依然一如既往,层层铺开。笑且从容,歌也从容,问一声这个美丽的地方,如何将几千几万颗价值连城的珍珠孕育出来?
炊烟升起,游人晚归,防城港最知冷知热的地方,是城中的农贸集市,把安居乐业设定在格外宜人的温度。数不清的海鲜,生蚝、沙虫、大蚝、文蛤、虾、蟹、鱿鱼、海螺、各种鱼和各种贝类,认得或者不认得,千奇百怪都排成行,活生生在那里,让平生的味蕾都集体骚动不安。白灼、清蒸、小炒、生煎、盐焗、煲汤、煮粥……明白或者不明白,生鲜的烹调方式也简单得很,买吧买吧,何况当地的口音满是厚道与殷勤,嘱咐说,多备一点儿吃的吧,强台风就要来了。
强台风真的来了。从入夜到天明,再从天明到深夜,从未见识过的,力拔山兮气盖世,迅猛的狂风暴雨。
不过,狂风只在窗外,暴雨也只在窗外,与痛痒无关。苍天垂挂起连绵而透明,天然琳琅的一道水帘幕,将所有信号都屏蔽。所有的习以为常的为五斗米折腰,于是合理失联。室内室外,世界在截然相反的声色中奇异融合,营造出传说中的海上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九华账中,梦魂不惊。
闹钟这种东西已不复存在,时间变成一根被拉得很长很长的弹簧,适合随心所欲,适合将那些平时来不及读的书,一页一页,慢慢翻开。从中借一点智者思想的灵光,消解我今日之前的困惑;再借一点勇者果敢的模式,敲打我今日之后的犹疑,好成全生命里所有先来后到,那些注定的契合。
也适合种树,一棵语言的梧桐树。慢慢剪枝、浇水、培土、施肥,看树底下那一只白狐如何挟裹着恩恩怨怨,来来去去,修炼了千年;看树叶间的幼虫如何伴随着分分合合,摇摇摆摆,终于化作了蝴蝶。每一次耕耘都满腔热忱,每一滴汗水都饱含渴望,每一朵微笑都尝试去注解幸福,相信迷路已久的凤凰总有一天会栖居到这棵树上。
当阳光再次灿烂,被洗得干干净净的日光屏灭了红烛,西湾绿道一路蜿蜒。身影和步履似曾相识,一步一个脚印,全是沙子,点缀数不清的小贝壳,或一丛两丛不知名的野花。捡起,放下;握紧,松开。有一种固执叫偏向虎山行,哪怕明知山有虎;有一种豁达叫来日可期,既然已经领悟往日难追。坚持或放弃,只在一念之间。抬起头,远方与近处,梦与诗,异邦与故乡,万物澄澈安详。
留下来,不要走了吧?——人的心呐,一不小心就贪婪了。
可拉得太长的弹簧容易断。防城港的时光再好,我们也必须回归庸常的轨道,尽管那条轨道上布满的是汲汲复营营。汽车启程的引擎声惊动还未放亮的天空,倒不曾惊醒梦,因为梦已学会与黑暗或风雨同行。上车的一瞬间,在轮子边上看见几粒不知来历,也不知是什么花儿的小小球根。一粒粒捡起来,带走,就这样打包了防城港,这个假日的情节。
以爱之名,种下这几个球根,种下阳光海浪、虾蟹贝壳、碧树黄沙,还有还有,一帘急雨映红烛。让防城港的假日情节贯穿前路,画面里始终有一行白鹭,上青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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