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文/高 旗
我正在全神贯注地工作着,杨林开门进来了。他看我在抄报,便悄悄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拿来一份抄报纸和铅笔,在那儿也默默抄起来。我知道,他没戴耳机,靠听辨我头上耳机里的余音,来锻炼自己的听辨能力。
最后一页报文终于抄完了。我与对方的收发报训练结束了。我摘下了耳机,整理一下用品后,马上站起来伸伸腰,做了几下扩胸动作,以消除一些刚才长时间工作的疲劳。
我回身看到杨林还在原位坐着,面带愁云。“怎么了你?”我问他。“台长,我惹祸了!”杨林沮丧地说。
“惹啥祸了?”我吃惊地问。
“早上,我正在修车,连长找到我,让我给营管理员出一趟车。我说车的刹车有点反应缓慢,我现在正调整。连长说能刹住车就行,先送一趟管理员吧。“
我说:“营里不是有运输车吗,为啥还让咱连给出车?”
杨林说:“我当时也跟连长说了,他营里有车啊,为什么非让咱们给出?连长说,咱连的电台车是吉普车,营里的运输车是大解放,感觉能一样吗?管理员就是喜欢坐咱连的小车呗,这点意思都不懂?我知道,咱们连长也不愿意给他出车。可以没办法呀,人家管理员是营里的干部……”
“那后来哪,你就给出了?”我问。
杨林无奈地:“连长都答应了,我有啥招儿。没想到,在回来的路上,刹车又不好使了……结果,碰上了一个骑自行车的女的……”杨林说着,眼圈都红了。
我一听,紧张地问杨林,“那人给撞啥样了?” 杨林说:“其实不重,就是脚腕骨裂。当时就送到师医院去了。医生说不严重的。”
我松了一口气,对杨林说,“这件事你不要有包袱,你的责任不大。本来你正在修刹车,没等修好呢,管理员非得坐这个车。出了事故,管理员他有90%的责任!”
听我这么一说,杨林立刻多云转晴了,“台长,我真的责任不大?” “不大!”我很有把握地说。
我和杨林正说着,通信员进来了,说:“杨林,连长叫你去一趟。”
杨林看看我,意思是:可能还是撞人的事。我说:“走吧,我和你一起见连长去。”
原来,杨林开车撞人后,营管理员有些后怕了。这件事要是让营长知道,一定会查责任的。原因就是管理员有车不坐,嫌不够气派,专门让连队的吉普车送他。出车祸后,管理员怕营长知道这件事真相,他就来找我们连长,让连长给兜着点儿,就说是连里主动给管理员出的车……
管理员的这种做法,是货真价实的弄虚作假和开脱责任。
在连部里,我当即就不满意地对管理员说:“是你来求我们连出车的,本来这车正在修理呢,可你就是急着要坐。可出了事,却想推脱责任,洗白自己。这也太不讲究了吧?”
管理员听我这样说他,脸都红了。可他又辩解地说,“我是说让你们出趟车,可并没有强迫你们非车不可呀!你们车有故障,该修就必须修的,我们都要求过,发现故障要及时排除,是不能过夜的。我可没有让你们车带病工作!”他一下把皮球踢给了我们连里。
接着管理员反复说,自己没有要求连里必须给他出车。这意思很明白:他把自己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我听后更来气了:“管理员同志,咱们都是共产党员,又是干部,讲点实事求是好不好?!共产党员讲究吃苦在前,享受在后,多为群众着想。同样的道理,出了事故,你就要主动承担责任,不能往战士身上推呀,杨林是战士,你是干部;他是群众,你是党员。从哪个方面讲,你都要负主要责任的!”我越说声越大。连长过来扯了一下我衣襟,暗示我:你说话重了……
“好了好了,这事就这样办了。我有事,我得走了。”管理员拉着脸,说完转身走了。
连长怼了我一拳:“你小子犯虎哇?尽说让人下不来台的话!人家是连级,你才是个排级,竟敢撅人家,你想不想干了?”连长实话实说着。
我仍不服气地:“他是连级,更应该发扬点风格,有点肚量才对。抠抠搜搜地跟一个战士计较,太有点那个了……”
连长马上凑到我耳边:“你不知道吧,管理员快提副营长了!刚才他为啥往外推责任?怕车祸的事牵连上他,影响他提拔!”连长一句话道出了内情。我这才明白了:管理员如此担惊受怕的样子,原来是怕车祸的事被上级知道后,再追查下来,他提拔副营长的事,就有泡汤的危险……
“怎么?那咱们也就安着管理员的想法,昧着良心,让杨林背着这起事故的黑锅?反正我觉得这么做不讲原则……”我说。
“那咱们还能跟管理员争个泾渭分明吗?”连长说。事实也是如此。只是把这件事悄悄地化解过去,妥善处理好受伤的地方群众。人家不找咱们麻烦,这对管理员和杨林均有好处……想到这儿,我对连长说,“我和杨林去医院看望一下伤者吧。”
连长说:“可以,你就代表连里吧。连队有不少事情需要我处理呢。”说到这儿,连长又怼了我一下,“你以后可注意了,说话学会软活点儿。刚才你对管理员的口气很冲,你就不怕人家当了副营长后,找碴教训教训你?”
我拍了下自己的嘴巴,“我这张直巴头的嘴呀,恐怕不好改了。但愿管理员大人大量一些,当了副营职,贵人就忘事了。忘掉了我对他的顶撞吧……”
“但愿如此吧……”连长也说道。
我朝连长一伸舌头作个怪脸后,和杨林离开了连部。
我为啥敢于坚持强硬态度,为杨林开脱不该负的责任呢?
杨林是个农村兵。别看他只有初中文化,可他有着农村孩子的那种朴实肯干、刻苦认真、任劳任怨的精神。在台里任报务员兼司机,尤其在技术上非常专心学习和用功。入伍不到两年,就成为了台里及连里的业务骨干。在战备训练十分繁忙时,他又开车又上机工作值班。可他从不有牢骚和怨言。这样的兵,在连里是“香馍馍”,哪个班台都想要。作为台里的小头目,我当然是喜欢这样的兵。当我得知营里的管理员,为了自己的切身利益不受影响,竟然颠倒黑白,让杨林承担撞人事故的主要责任,我当然感到不公和气愤:“没有这么欺负人的!”所以,我也不顾忌什么上下级的关系和面子了,就公开和营部管理员叫起板来,让他在处理车祸一事上讲点党性和道理的……
晚饭后,我向连长请了假,就和杨林一起去师医院,看望被撞的女伤者。
我们先到军人服务社,准备买点营养品。杨林说,“台长,我就有五块钱……” 我说,“不用你花钱,我这儿的钱够用了。”
我掏出了二十元钱,买了罐头、苹果、蛋糕和白糖共四样,才花了十九块多。那时候,这样的“四合礼”也够上档次的了。杨林是我的兵,为他承担点,也算是自己爱兵爱战友的行为吧。
来到师医院,在病房里,我们见到了受伤的女患者。看到了她的父母也在那里呢。
我先上前去,先给他们敬个军礼,然后介绍一下自己,并代表连长向伤者和家属致歉后,呈上礼物表示了慰问。
我看到,半坐在床上的女伤者,才有20岁的样子,眉目清秀的,长得很漂亮。看见了我们,她露出了少女的一丝腼腆和羞涩。我和杨林也不由得感到脸上有点发热……我们都是正处在青春期的小伙子,对异性都会莫名其妙的感觉也是属于正常反应的……
我努力调整一下心理活动,让自己迅速恢复了常态。因我是“带队”的,又是杨林的头儿,必须“正经八本”地和人家交流才对。
通过交谈,我们得知,受伤的女孩叫景玉凤,21岁,已经工作了。她的父亲叫景山,不到50岁,在我们驻地的市交通局工作。我在与景山的交谈时,重点介绍了杨林的情况,且谈到他驾驶技术还是很好的。那天只是车辆正在维修时,因领导亟需用车,只好勉强上路的……结果,见你女儿迎面骑车而来,他这时的刹车却不灵了……
谈到这儿,景山说,我姑娘的自行车的车闸也不太灵了,要是好使的话,也不至于撞到你们的车上。这也不能怪你们……
我与景玉凤的父亲唠得很亲热。最后,景山说:“军医告诉我,玉凤的腿伤不重,就是骨裂。调养两周就没事了的。”
我和景山谈话时,杨林也与景玉凤和她的母亲也唠得挺热乎的……
一晃,几个月过去。杨林的车祸之事,在全营没有一点什么反应,营领导更是没有什么态度。就是说,平安无事喽。
可令人费解的是,营部管理员提拔副营长的任命消息,一直杳无音讯。
让我有些明显感觉的是:这些日子里,管理员遇见我的时候,态度是冷淡的……难道在那次杨林的事上,他还在对我的强硬态度而耿耿于怀吗?特别是他的副营长的任命消息,上面好长时间没动静。他是否误认为,是我到上边做了反面工作?要不,他看我的眼神为啥透着怨气?
算了,我不必为此费心了。反正我扪心无愧,没有做“打小报告”的小人之举……
快到年底了,一年一度的老兵退伍工作开始了。我听到了消息:我连的退伍人员中有杨林!
得到这一消息后,我立即去找连长,质问他:杨林服役期刚满两年,而且他技术全面。凭啥让他退伍?!
连长不慌不忙地说:“你替杨林着什么急呀?一是人家杨林主动找我要求退伍的;二是营里有人建议的。你说,我能反驳谁?”我一听,一半糊涂一半明白:糊涂的是,杨林他为啥要求退伍呢?明白的是,营里建议让杨林退伍,一定是管理员在从中作梗!
我质问杨林,为何主动要求退伍?杨林平静地说:“我是个农村兵,就算我有开车技术,可户口是农村的,也还是哪来回哪去的。现在,咱驻地本市的一个单位愿意接收我,户口和粮食关系都能给解决的。过两年还能把我父母接过来。这等好事上哪找去?只有傻子才不退伍呢!”听完杨林的话,我一下没嗑了,也跟着说,“好事好事,傻子才不退伍呢!”
几天后,杨林向我借了五十元钱,说他急用。我二话没说,当即掏钱给他。反正我单身,无牵无挂的,每月五十二元,是花的少存的多。
杨林如期退伍了。离队那天,我和杨林都很高兴,因为我们很快会见面的——杨林留在本市工作。
春节前的腊月廿八那天,我在电台值班室带班。传来敲门声,我去开门,一看是杨林。我们俩一下拥抱在一起。我看他一身西装革履且精神焕发的样子,知道他工作很顺心。
杨林给我带来一箱苹果和一箱桔子,说:“今天单位忙着发春节福利用品,我这是抽空来看你。”说着,杨林急着要走,我赶紧送他。
我看见了不远处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对杨林说:“是你开来的?”杨林很自豪地:“那当然!”
我们一同走近轿车,我看到副驾驶上坐着一个人。仔细一看,这不是景玉凤吗?!她一看见我,抿嘴笑了……
我马上问杨林:“车上拉个女的,说说吧,什么情况?”
杨林笑嘻嘻地说:“我说台长啊,你真傻,还是装傻呀?这都猜不出来了?”
我其实早猜到了:“恭喜恭喜,你小子艳福不浅哪!啥时喝喜酒哇?”
杨林仍是笑嘻嘻地:“到时候保证落不下你的!”说着,他上车了。在刚要关车门时,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伸手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沓钱,递给我:“台长,我差点忘了,还你的五十块钱。”
我一把给推回去了:“算了吧,就当我给你们随一份大礼吧!“我刚说完,景玉凤说话了:“高台长,这可不行啊,这礼也太大啦。”要知道,那是七十年代末,人们在办喜事时,相互之间的礼额,几乎没有超过两块钱的。大多是几个人各掏几角钱凑份子买点生活用品啥的……
我执意让杨林收下了。
望着远去的轿车,我心里在说:杨林真有福哇!一个农村兵,能在外省市里找个好工作。以后再把父母接到市里。应该说是因祸得福哇……这个事,还要感谢营管理员啊……
“高台长,副营长叫你去营部一趟。”连部通信员来到我身旁。
我一愣,问他:“哪来个副营长?”因为,营里的副营长职务一直空缺着。
“就是管理员啊,他当副营长的任命,刚刚传达到连里。”通信员说。
“哦——”我恍然大悟了。我刚才还在想:杨林能有现在的好结局,还要感谢他呢。现在,他刚当上副营长,就马上“召见”我,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我忐忑不安地向营部走去……
杨林的车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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