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第一次来到槟城,也是第一次出国旅行。
人和旅行之间的关系就像扔进中年保温杯的茶包,初入口中淡如白开,于是你静等茶味渐浓再饮,结果经不起几泡又索然无味,除了残留在舌根的一星半点苦涩,竟然说不出什么滋味。因此我们也顾不得舟车劳顿,趁着游兴尚浓,放下行李就上了街。
出租车载着我们行驶在滨海公路上,窗外,天边的云已经像顶鸭舌帽一样压了下来,公路一侧的棕榈树经夕阳一渲染顿时缩进了阴影,咋一看去是帽沿下随风摇曳的刘海。“刘海”的一边是海,泊着几艘货轮,另一边就显得热闹多了,也许恰好赶上晚高峰,公路上的汽车、摩托车已经汇成了一片,虽然拥堵但井然有序,没有一丝鸣笛声。
在国外堵车与国内没什么不一样,胃总是最先焦虑,不知是不是因为嘴巴一刻闲不下来,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之后就开始求助于胃了,于是我们决定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
出租车在一处公交站点停靠下来,我们随着公交车下来的人流往里走,穿过一片草坪后,房屋渐渐多了起来,都是两三层的老楼,墙上的石灰不知是风蚀还是雨淋,已被冲刷殆尽,红砖裸露,似乎在向岁月表白。这应该是条商业街,不过多数店铺打烊,零星开的那几家也门可罗雀,说不出的萧条。外甥踢石子踢的正欢,路两旁停着两排汽车,一颗石子打在引擎盖上,姐姐刚要训斥,小家伙已经跑出老远,在前面十字路口冲我们做了一个鬼脸,就往右边拐了进去。
我们连忙赶上去,一拐弯,发现外甥正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夜宵摊前。说是夜宵摊,其实就一辆餐车,简单的连招牌都没有挂,如果把这条街比做海洋,这摊位就像是一座孤岛,因为支着彩条布雨棚才没有显得太孤独。车上放着两口泛黄的铝锅,锅壁凹凸不平,像是长了痤疮,一个穿着花格衬衫沙滩裤的男子像是摊主,正从锅里夹着什么东西给外甥。
“小P,怎么可以随便拿人家东西?”姐姐三步并作两步走了上去。
外甥先是愣了一下,伸出去的手又缩了回来,转头看到满脸愠色的姐姐,低下头去一声不吭。摊主是个三十来岁的精壮男子,右手筷子夹着一对卤鸡爪,尴尬地悬停在半空。“没事没事,不要钱的,尝尝吧!”摊主操着一口生硬的普通话,黑黢黢的脸上堆满了笑容,把夹着的鸡爪又往前递了递。弟弟想伸手去接,但瞥了姐姐一眼后,又把手缩了回来,索性背在身后,生怕手不听他控制似的。
摊主满脸堆笑地看着姐姐,姐姐没有看他,怒气匆匆地盯着外甥,那眼神好像是一张网,外甥是网里束手就擒的鱼。
还是摊主先开了口:“你们是中国人吧,我父亲也是。”
“你好!你好!”看姐姐不搭腔,我把话接了过来。
摊主感激地看了我一眼:“你们应该都没吃饭吧,要不尝尝我们家秘制的卤鸡爪和卤大肠,不好吃不要钱。”
“不了,我们吃过了,”姐姐冷冷地说道,继续逼视着外甥:“小P我们走!”
“妈妈我饿了!”外甥继续低着头,委屈地说道。
“你是不是不听话了?你不走我走了!”说罢,姐姐就扭头走了。
“我……”外甥抿着嘴,往我这边挪了挪。我顺势拉过他的手,抱歉地跟老板打了个招呼,老板依旧满脸堆笑。
我追上了姐姐,问道:“生气了?”
姐姐看了外甥一眼,脸上怒气全消:“我没生气,你看那两口锅子脏的,有多少年没洗了!”
“噢……”我明白过来,“原来你是装的啊!”
“妈妈,原来你没有生气呐。”外甥乐了,一下子扑到姐姐怀里。
走了没多久,天空飘起了雨。先是淅淅沥沥地下,慢慢地雷声翻滚起来,雨像瀑布一样从半空倒了下来,路面很快积满了水,我们只好沿着街边的屋檐往回,雨借着风肆虐起来,衣服很快被打湿,双脚像泡在水里,寒冷顺着脚跟冒到了脊背。我打了个冷颤,抱起了小外甥,“舅舅我想回家!”小家伙靠在我肩上,瑟瑟发抖地说。姐姐心疼地握着他的手:“我们现在就回家了,男子汉坚持一下!”
夜幕已经完全降下,本来就冷清的马路在雨雾中显得更加萧条,偶尔有几辆车子驶过,却不见一辆TAXI。雨水蒙湿了眼睛,我抹了一把脸,掏出手机想搜寻最近的公交站点,但屏幕很快被打湿,只好放回兜里,饥饿在吞噬着肠胃,寒冷在侵蚀着肌肤,孤独涌上心头,谁都没有讲话,三个人低着头继续往回走。
“快过来躲躲雨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我抬头一看,原来又回到了那个路边摊,摊主正在雨棚下向我们招手。我回头看了一眼姐姐,她点了点头,我把手放在外甥头上,冲了过去。
简陋的雨棚一下子塞进三个人显得有些拥挤,不过此时最拥挤的应该是姐姐的内心。她有些尴尬,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老板,给我们来点吃的吧!”“
“不急不急,先喝点水暖暖身子!”摊主笑呵呵地端上两个冒着热气的瓷碗。
摊主又从餐车里抽出了两条塑料凳让我们坐下,外甥似乎很喜欢他,愁眉不展的脸又挂上了笑容。雨似乎跟我们较上了劲,越下越大,姐姐焦急地看看马路这头,又看看马路那头,没有一辆车。摊主似乎看出了我们的心思,掏出电话打了起来,讲的似乎是马来语。
过了没多久,姐姐忽然兴奋地拉了拉我的手,用手指着远处,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远处雨幕中驶来一辆车,车顶灯闪着,是一辆出租车。姐姐顾不上淋雨,探出去半个身子拼命挥着手,“不要着急,别淋湿了,他就是来载你们的!”摊主一边装着一盒卤菜,一边说道。
车子在摊前稳稳地停下,我谢过了摊主,先抱着外甥上了车,姐姐好像有一肚子话要和摊主说,但又一句也说不出来,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默默地坐进了车里。我们摇下了车窗,想再次谢谢摊主,没想到他递进来一个快餐盒:“这是给孩子吃的!”
姐姐的眼眶有些湿润,隔着车窗连声道谢:“对不起,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感谢你……”
摊主还是满脸堆着笑容:“大家都是中国人嘛!”
车子驶进了雨幕中,整个槟城都像浸在了水里,司机打开了暖气,车里温润如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