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是一次心灵的救赎,我们站在陌生的城市去感受以往从未见过的楼宇,不符合印象逻辑的排列,一切都是新鲜和下一个街口的未知。小卖部里摆放的矿泉水,口香糖,香烟和火机,都充满了跳动的情绪,和我们的好奇碰撞。路上的人,美丽的和丑陋的,都变得极致。明明知道自己不会驻足,将这生活的现实投入,但偏偏就喜欢这转瞬即逝,闪电般的划想。
西藏这块土地是一个迷,吸引了他那么多年,给了他动力又给了他借口,暑假前的那最后一堂课和最后一堂课的下课铃,像是弹出去的弓弦,而他,正是那射向布达拉宫的箭。
校长知道了这件事表示很支持,年轻人出去看看总是好的,立马给他买好了机票推掉了假期的相亲计划。可是得知他要用两条腿走着去立马暴躁如雷,这不是去找死,自己儿子安全先不讨论,出点什么意外学校岂不是少了一个教师的好苗子,这岂能胡闹。
他笑了笑,背上包就走了,留下了一个沸沸扬扬。
客栈是极具特色的,分上下两层,全是大通铺,二十六人一屋,不分男女,每一面墙都写满了来过人的话,大部分是对自己的祝福。每一层都有一个独立的吧台,但是只有一只猫,黑色亮丽的毛发,绿色的眼睛,经常在楼上楼下穿梭来穿梭去。他认识的第一个人就是猫的主人,也是客栈的老板。
每年进藏的人都骆驿不绝,从方式上说,大致可以分两种,搭车的和骑车的。从意义上说,也可以分两种,装逼的和牛逼的。你是哪种?老板坐在客栈门口的石台子上问。
这也是他在成都这座起点的城市遇到的第一个问题,他从没想过这些,只是知道自己从学生到老师,从一头浓密的秀发到现在上升的发际线,有些事,再不做,就一辈子都没了。
老板喜欢把自己的客栈叫做疯人院,这群目的相同的人却各自最为不同,有的女汉子聊起天来比男人都要豪迈,还有的背着吉他,在每一个女孩子的床沿弹奏傍晚的交响曲,弹出黎明和未来。
他陪老板聊到半夜,才知道老板年龄甚至不如他大,留着一个丸子头,蓄着胡须,看着很老气但是又很有气质。英雄难过美人关,老板拿出两瓶啤酒,他陪他喝了起来。但是对于感情,老板只字未提,只是叹息,也许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的吧,你陪我一杯酒,我陪你一声叹息,不问你我,不问过往。
第二天,老板没有收他钱,并且给了他一个普通的祝福,他便上路了。
早晨五六点,人们像一群出洞的蚂蚁,从客栈一下子涌出来,骑车的人们戴好那五颜六色的头盔,徒步的人们三五成群迈着轻盈的步伐,他完全无法想象,这就是那群昨晚狂欢到深夜的年轻人,如此整装待发。
整个行程大约需要一个半月,如果有过路的车可以搭到,那么将会节省很多时间。不过他是不打算搭车的,他不喜欢坐陌生人的车,也享受这趟孤独的行走,这样更像是一趟旅行,而不是旅游。
到傍晚如果能接近村子他还是会选择客栈,否则就搭个帐篷,吃准备好的干粮,几包压缩饼干。听几声狗叫,看看星星。内地的天空在每一个夜晚里都像是吃了鼻涕,抬头看总是糊着一片,在藏区就大不一样了,夜晚仿佛拿洗涤剂漂过一般,所有的星星都干净又透亮,连成了银河,一直闪进你心里。
可是,没几天,他的脚底板就被磨出了血泡,走路一硌一硌。
用这个吧,一个女孩子喊住了他,递上了一包卫生棉。
他愣了一下,瞬间脸红了起来。
傻瓜,垫到鞋底的,拿着。
再往前走,就是康定了。康定情歌听过吗?那里的山上有这四个大字,还有经文,预示着幸福安康。
她叽里呱啦说了好多,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好像就成了他的老朋友。她说她叫安怡,从上海过来的,今年大四毕业假期来藏区做义工,目的地就是前面的康定。
这个娇小的姑娘,穿着一件蓝色的冲锋衣,眼睛大大的,小鼻子,薄嘴唇,脸上还有微微晒伤的痕迹,扎着一个马尾辫,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的,一点也不像走了几天路的样子。
我是搭车过来的啊,别告诉我你是纯走路,你是不是傻。
她一连说了两次傻字,边说还边拿胳膊捣他,一副好可乐的样子。
要不是他的脚真的疼,他一定会把卫生棉还给她,并且是砸的那种。
这个真的管用吗?他坐下来脱着鞋。
试试你就知道了。她双手插兜低着头看着他。
效果出奇的好,当他踩到地上的那一刻,那软绵绵的鞋垫好像托起了他整个身体,飘乎乎的,脚上的泡好像都没了脾气,折腾不起来了。他对她的印象一下子翻了个个,笑的像个孩子,对她说,这也太神奇了吧。
他们一起走了一天,傍晚的时候就到康定了。康定是一个山城,还没进城的时候,就能远远地看到山坡上的那四个大红字,康定情歌,在青青草地上格外明显。城里还有一条湍急的河,在桥上站着,河水猛烈的声响像是一群狂奔的野兽。旅店就在桥边,也是她要做义工的地方。
今天咱是朋友,就住这吧,也算照顾我第一天的工作不是,哈哈。
去你的,我是看在卫生棉的份上,与你无关。
她像极了小美丽,调皮又可爱。他也好久没有与一个姑娘有过这样的交谈了。他只是说自己是一个教语文的老师,都没有说起什么大学时代宝藏的事,他怕她笑话他。她虽然比他小,但是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代沟,在她眼里,年龄只是数字,聊得来,性别都不是问题。
旅店的前厅非常的温馨,布质的沙发和挂满游客的照片墙,波西米亚的红色地毯,黑色的金属落地灯,一切都是家的味道,又在遥远的他乡,似是而非。
她的工作就是在前台接待旅客,安排一下住宿,打扫一下卫生,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工作,也是老板安排的,就是要拍下每一个旅客的照片,继续贴满整个前厅,并且赠送奶茶一杯。当然是完全自愿的。他在这里的这几天,最大的感觉就是完全身心的自由,累了就停下,渴了就去借水,一句扎西德勒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简单又充满快乐。
晚上,他迟迟没有回屋,坐在沙发上。她整理完桌面,熟悉了基本的流程后拿起相机。
给你来一张?有奶茶哦。她走到他身边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他看着她摆弄着相机,感觉她好像变了个样,像一只小麻雀,扑腾着翅膀在他面前雀跃欢腾,又像一只小兔子,竖着两个长长的耳朵,毛茸茸,软绵绵的。不知道是不是卫生棉的作用,他感觉自己的心被她吸走了,顺着体内的血管,滋溜一下,偷跑了。整个画面就定格在她拿起相机的那一刻,那一个手势,那一个微笑的牙齿。
你拍不拍,太不给面子啦。她起身要走,他拉住了她。
我们合个影吧,奶茶要算两杯。
你还挺会算账。
那一声咔嚓把他俩框在了一个相机里,他根本也没有在意刚才摆的是什么姿势,用了什么表情,重点是他们在一个相机里。
他回屋后,一直辗转反侧,他知道她就在楼下的某个房间里,睡了或是醒着。反正他睡不着,这会的他也早已经忘了脚上还有大大小小的水泡。他爬起来,想下去找她,问她要不要一起走,去哪都行,一起唱首情歌,什么布达拉什么拉布达好像都变得无所谓了。不行,一片卫生棉就俘获了他的心,这算什么。他又躺了下来,一会向左,一会朝右。房间窗外湍急的河流不知道什么时候好像静止了一样,除了他自己那躁动的心跳,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弯弯的月亮像一艘船,从夜空的这一边划到那一边,安静地换出太阳。他收拾好东西,早早地来到旅店前厅。她已经在前台开始学着制作奶茶了,她看他下来了,便从桌子里拿出了准备好的东西。
拿着,今日份的鞋垫。
他接过来,笑出了声。
你这,很贴心啊!对了,你...你...
别墨迹了,再不走,今天你都到不了。
照片寄给我一张。
嗯,好。
她低着头继续做着奶茶,他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就出门了。旅店的门外是一个卡通的门垫,他踩了上去,脚还是有些疼。
桥下的河,比昨天更湍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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