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原七镇有一扇卦镇,镇北有一处方圆五里的扇湖,湖水的尽头齐根断开,是座巨大的断崖,底下雾气茫茫,令人目眩,崖高难测,长年累月无人靠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江湖人忽然频频出入崖间。当有人问起,好心的江湖人便告诉他们,崖下开了一家酒肆,卖的是陈年的好酒,一次只能分得一杯,但喝一口,便足能醉三天。
卖酒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不苟言笑,也不与人寒暄,来了人也只问:“要酒?”来人若应了,她便挽起袖子从酒缸里舀出最清澈的好酒,一杯百文,钱货两讫。
半天过去,店前店后横七竖八倒了一片,每张脸上尽是满足。不远处便是崖底河流,潺潺而过,有文人雅客远道而来,买了她的酒,就着美酒险峰,摩崖石刻,行流觞曲水之乐,她也不去管,静静地坐在门口,等候下一位客人,间或向河中投去平淡无波的一瞥。
江湖中多少恩怨情仇,难舍难分,人人都来向她讨片刻欢愉,将她的无名酒奉为洗忧祛愁的至上法宝。一方窄小天地仿佛与世隔绝,被江湖人称为无忧谷。
久而久之,忽然有人问起,从未见过无忧谷的主人饮酒,她可是从无烦恼?
姑娘淡然自若:“我烦恼了,你们该如何?”
来人愧而离去。
有人猜测,她是酒仙弟子,下世乃为历练而来;亦有人说,她是个苦命人,家中遭难,只得只身离乡,到此躲避。对于这些猜测,姑娘从不回应,也未阻止。久而久之,便有人因此大胆推测,姑娘是在等一个人。
孤家寡人的姑娘,常人难及的崖底酒肆,配方神秘的美酒,无一不引人遐想,单是听一听故事便要醉了。终于,一位英气勃发的少侠找到了她。
酒肆闭门一日。
“这便是姑娘在等的人了罢?”江湖人纷纷猜测。
“往后怕是难喝到这样的好酒了。”更多人抱憾叹息。
第二日,酒肆却如往常一样开张。
“那位少侠呢?”有大胆的酒客问道。
“他?走了。”姑娘淡淡道。
“那姑娘可会走?”酒客紧张极了。
“天意难测。”姑娘如此应道。
有细心的人发现她鬓角的花不再是芍药,换作了一支绛桃。
在酒客们的忐忑中,姑娘的酒肆却数十年如一日地开了下来,他们也终于知道了美酒的名字,比想象中更凄清扼腕,也更落笔成墨。
“君不至”。
每年的盛夏,那位少侠都会不请自来,在崖底住上一阵,待天气转凉,又兴而离去。少侠剑法高明,酒客们都喜欢与他比试一二,十年来竟赢得不少赌资,北海碧珠,终南千年桃木,少侠毫不留恋,全转赠给了那位姑娘。
姑娘平日里古井无波,唯有这时会微微愣神,低声道谢。
难怪酒客们都说,他们看着像是一对。
第十一年,又有熟客带了洛阳河图录,想来向少侠请教剑法。然而从立夏等到立秋,始终未见其人。
“敢问姑娘,那位少侠今年可曾来过?”
“不曾。”
酒客闻言,悻然离去。走出一二十米,风中又飘来一句“可到京城寻他。”酒客急忙回头,姑娘淡淡望着他,知是她在指点自己,喜出望外,便将河图录留下作为答谢。
那位厉害的少侠到京城去了,这个消息在江湖中迅速传开来。许多人都北上进京,想要一睹少侠风姿,来扇湖崖底买酒的人日渐稀少。
“姑娘这不是把生意往外赶么?”一个酒客看不过去了。
“想喝酒的人,终究会回来。”姑娘回道。
酒客听在耳中,似有所悟,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就着河中圆形磐石,阖眼又是一觉好眠。
暮色微沉。
果如姑娘所言,半年后,崖底的酒客渐渐又多了起来,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实在不如与三两知己相约携来,共饮一杯君不至,朦胧中对月上中天,洒一壶豪情万千。
姑娘的容貌也从未改变,十一年后的她仍是当年的样子,一点不曾变老。就如同她的酒肆一般,似乎能不经风雨,不由世俗,不落尘土,杳然物外。
有极醉的人念叨着:“姑娘何时嫁人?嫁了人,我等可还有酒喝?”
姑娘望着头顶白茫雾气,摇摇头,“酒总是有的。”
旁人立时便揍他:“姑娘是酒仙弟子,哪里会嫁人!”
醉鬼昏头昏脑,也不知疼,反倒恍然大悟:“说得也是。”
又有熟客上前买酒:“我听闻那位少侠去了大理,又去了蜀中,怎地一年多了还不见回来?”
“回来?”姑娘嘴角微翘,“他不会来了。”
众人都愣住。
姑娘转身:“他若自己回来,我便请你们喝另一种酒。”
大家追着问:“是什么?”
姑娘又不再言语了。
江南的三月,乍暖还寒。水气氤氲,山根耸峙,游鱼回溯,河水涓涓。
江湖里又有了一个大消息,扇湖崖底,姑娘的酒肆酿了第二种酒,比原先的还要醇厚甘冽,回味无穷。酒客们蜂拥而至,想要先品为快。
“姑娘,这回又叫什么酒?”
“你爱叫什么,便是什么,”姑娘一身青衣,素手纤指,碧玉杯一字排开,折射着晶莹剔透的光彩,“十杯,我请大家喝。诸位各凭本事吧!”
河边又是一阵轰轰烈烈,尘土飞扬。
“姑娘,可是那少侠回来了?”
“他不曾回来。”
“那这酒……”
“也不过是个玩笑罢了。”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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