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雪莉 参赛编号:104
隋佚烨站在东宫门前,深渊一般的眸打量着里面影影绰绰透出的光,打着旋的冷风在宫墙之间呜呜作响。
隋佚烨抬起一只脚跨入门槛,停了停,最后下定决心进去了。
“哟,这不是十四弟嘛!今儿什么风把你吹来了,你不是一向绕着东宫走吗?”
正在给自己斟酒的八皇子瞧见推门进来的隋佚烨,冷笑出声。
“是啊,最近的下人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十四皇子驾到也不知道通报一声。”
九皇子也停了动作,冷眼出声。
然而隋佚烨懒得在意这两人,他环视一周,也没搭话,只是冷冷的问:
“四哥呢?”
“十四弟,你可别说,你是来给四哥践行的,你什么时候知道兄友弟恭了?”
八皇子耐不住性子,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的敌意。
“是又如何?”
隋佚烨瞟了八皇子一眼,面上浮上一贯看起来阴鸷的笑意,以往每当他露出这种表情,他看不惯的人里,无论皇亲贵胄还是商贾平民,总得有个生死不明的、凶险难测的。谁叫他的母妃是如今最受宠的晋贵妃呢?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晋贵妃对于太子之位的觊觎,而四皇子的太子已经形同虚设。
“十四弟,此次四哥出使安国就是父皇对四哥的认可,父皇还说等四哥出使回来便让他协理政事。箭在弦上,你这个时候过来怕也是改变不了什么吧?”
九皇子按住正要发作的八皇子,挑衅般的看着隋佚烨。
一抹罂粟花般的笑慢慢绽放在隋佚烨嘴角,他打开折扇,眯着眼睛恣意欣赏着扇子上的荷花。
“谁知道呢,成事在天谋事在人,兴许可以试一试呢。”
轻佻的话轻易地激怒了八皇子和九皇子,不等他们再次言语隋佚烨便转身去了。
“八哥和九哥晚上不在自己府上,却在东宫饮酒,当真是兄友弟恭呢。”
隋佚烨轻飘飘留下一句话,自己却往书房走去。隋佚箜喜静,怕是陪酒到一半就先借事遁了。八皇子九皇子这两个人无事生非又没什么脑子,他一向看不到眼里去。
逞口舌之快谁都会,再说要是父皇真的知道他的三个儿子晚上聚在一起,以他那多疑的性子,怕不单是怀疑他们聚党东宫这么简单了。
再说他今天来,还就是阻止隋佚箜出使安国的。他也知道,圣旨一下,驷马难追。可就像他说的,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不管有什么后果,他说什么也得试试。
隋佚烨心里焦急却又千回百转,他知道摆在面前的事情宛如一团荆棘,最好的办法便是袖手旁观。可是他已是罪孽深重的人,就算是死也是不能不管的。
隋佚烨面沉如水,越发阴沉,以他一贯阴鸷的表情看起来竟是幽灵一般静。书房的灯果然在亮着,他轻车熟路宛如从前的千百遍推门而入。
“谁?”
里面的人显然吓了一跳,见到来人是隋佚烨松了口气。
“十四弟,你来了。”
“四哥,你不能去。”
隋佚烨关上房门,站在那里再未近一步。
原来隋佚箜在书房里凿了暗壁,壁里供的是先皇后的牌位。明日就要出行安国,路途遥远,前路未知,他在祭拜先皇后。
牌位上写的不是先皇后,而是“慈母梁氏之位”。
隋佚箜听了隋佚烨的话却并未有任何吃惊,他继续刚才的动作,将手里的香插在牌位前的香炉上,自顾自庄重地跪下祭拜。
牌位上的“慈母”二字刺痛了隋佚烨的眼,他看着隋佚箜虔诚地跪在地上,对着那香雾缭绕后的牌位轻柔的说:
“娘,孩儿明日一早便要动身出使安国,此去路途遥远,不能时时祭拜。娘,您等着孩儿平安归来。”
隋佚烨握手成拳,眼神更加幽深,他突然觉得那隐在雾里的小牌子柔光大作,化作一颗暗黑的种子蹿入他心里埋下,然后迅速汲取他的血液作为营养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结出了满树叫做罪恶的果实。
那树好像撑得隋佚烨眼前一黑,然后他喉头一阵腥甜。隋佚烨费力压抑住气血,他缓步上前,并肩跪在隋佚箜身旁,深深俯下去。
“娘,四哥他,会平安的。”
“不过是出去数月,瞧你,倒从未见你紧张成这样。”
隋佚箜拉起隋佚烨,随手替他理了理衣襟。隋佚烨见隋佚箜随意的一如小时候。小时候隋佚烨从来都是一个人玩耍,但背后总有看不见的黑手将他推倒。他反应迟钝,总也半天起不来,有一次甚至被人推到日月湖里。他冻得几乎失去意识,离水面越来越远。原以为会不声不响地死在那无人知晓地湖底,是隋佚箜伸手将他从一片冷暗里拖出来。
他冻得嘴唇瓮动却说不出话,隋佚箜焦急地背着他回了东宫,先皇后看着他可怜的样子大概知道了他以往的遭遇。
那个眉目慈爱的女人心疼地将他抱在怀里,满眼泪光说:
“晋妃也是个可怜人,不过是个孩子,这些人太荒唐。佚箜,日后要照顾好十四弟。”
“放心吧娘,以后谁敢再欺负十四弟,我定不饶他。”
彼时十六七岁的隋佚箜已经是个风姿卓越、身量挺拔的俊美少年,又是当朝太子,自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靠着他的庇佑,隋佚烨真的再也不曾遭遇看不见的黑手将他推往深渊。
隋佚烨知道隋佚箜是个言出必行的人,也是真心待他。他也整日跟在隋佚箜后面,常来往于东宫与母妃居住的萃雅宫之间。
他不是没想过隋佚箜是太子,巴结他的人自然排着长龙,而他不过是沧海一粟。可隋佚箜待他一如既往,先皇后也一并待他视如己出。太子有什么玩意,他总是能分到相等的一份。
隋佚烨的母妃不曾待他如子,反倒是先皇后给了他从未体验过的温情,他心里感激先皇后。
岂料后来先皇后突然甍逝,母妃上位,隋佚烨的地位也突然水涨船高。一夜之间他和隋佚箜的位置好像调了个,巴结他的人也如潮水般涌上门来。但他从未对哪一个兄弟有过好脸色,只是仍只与已经落势的隋佚箜往来。
后来他整日往东宫跑,把母妃让他结交的大臣撂在一边不闻不问。她母妃大怒,关了他半月禁闭。
他禁闭结束才知道太子因触犯龙颜,不仅减去俸禄一半,还被发往南方治理水患。
母妃开始变得喜怒无常,隋佚烨知道她想要把他牢牢栓在她身边,也知道她的母妃想坐上那个无数女人都想要坐上的位子。
隋佚烨却只觉得,真正能担得上母仪天下的,只有那位眉目慈爱,怜爱地将湿漉漉的他拥在怀里的女人。
隋佚烨开始不再与东宫往来,外人看来他似乎与东宫自此结下仇恨。只有他知道,他常在夜里一身黑衣在东宫的书房里一同祭拜那位曾带给他们无限慈爱和暖意的女人。
他和隋佚箜从来不叫她母后,只寻常人家一般叫她娘亲。隋佚箜告诉他,娘说女子最大的愿望其实是平凡和平安。身处深宫,却是置身虎狼圈。娘下辈子只想做个平凡人,不再涉身于这等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里。
先皇后甍逝后,太子虽然仍是太子。可是晋妃上位,不但从未对从前的情义心存感激,反而落井下石将从前支持隋佚箜的大臣全部收买拉拢过来。
那次隋佚箜减俸被罚,其实不过是晋妃在服侍时告诉皇帝,太子暗地集结党羽不可不防,十四皇子牵扯其中,罚隋佚烨禁闭是个以退为进的苦肉计。
年岁愈老,对不可阻挡的颓势越是害怕。皇帝这个时候最忌讳皇子私下勾结党羽,开始为夺嫡做准备。不过是杯酒之间,晋妃一句话,皇帝不辨真假就给出了严惩,只是看在先皇后的面上才没废黜太子。
知道母妃的意图,隋佚烨几乎心里覆了一层冰,满身寒意。他派出自己所有暗卫一路保护隋佚箜,生怕母妃暗地里埋伏了什么。
后来母妃借故探望太子,要不是隋佚烨闻声及时赶到,只怕母妃已跪在皇帝面前哭喊自己糟了太子调戏。
隋佚烨看着愈加癫狂的母妃,生怕她会做出什么,明面上更加避讳与东宫来往,暗地里时刻派人保护着东宫。说来真是凄凉,曾经不可一世,如日中天的东宫,如今却苟延残喘,反倒要靠着他悄悄周济。
可更凄凉的是,这一切祸根的起源竟都是出自自己的母妃。隋佚烨每思及此,除了忍却没有别的契机,他只能暗地培养自己的势力与母妃的势力迂回周旋,短短几年来竟也险险的平衡下来。
只是隋佚烨不善交际,又不与其他皇子来往,暗地运作让他心神疲敝,小小年纪便心思内敛深沉,因此总是看起来很阴鸷,不大让人亲近。
隋佚烨手上染过许多血,他并不干净,别人都说他鼻息之间便是杀人不眨眼。他曾亲手带领暗卫将江南一户商贾连夜灭门,只因母妃以官位许诺若那商贾伪造证据,太子暗地掌握着经济命脉,又招兵买马,只待时机便可掌握全国的生机。
隋佚烨知道,这等人,绝不能等他进京造势,必须得杀掉。
隋佚烨时时防范,母妃竟几月不曾有动静。正待隋佚烨几乎松懈,以为母妃放过隋佚箜时却听说皇帝下旨太子出使安国,归来便可协理政事。
隋佚烨本该为隋佚箜感到高兴,那个他本该称作父皇的皇帝还是有心的,终究惦记着四哥惦记着先皇后。
隋佚烨高兴就早早去给母妃请安,却在进门之前听见母妃说:“此计可成。”
他知道屋里尚有他人,便退了出来隐到一旁,谁知出来的竟是皇帝。隋佚烨一向敏锐,他心里难安。细细排查之下,才知道父皇竟然答应母妃要密秘处死隋佚箜。
近来民间传言,太子品德高尚、忠君爱民。若是太子继位,必将是光明的盛世,百姓安居乐业翘首可待。
原来母妃这几个月并非安稳度日,她按兵不动只是为了给太子最后的致命一击。皇帝老而昏聩,既妒又怒,居然答应晋妃在泗水畔埋伏御林军,将太子在出行路上伏杀。此次出使安国,本就是个计谋。
接到消息的隋佚烨几乎心神俱震。荒唐啊!一个父亲居然会伙同别人杀害自己的亲儿子。
隋佚烨暗暗握拳,拂袖而去。
然而这一查不要紧,隋佚烨虽知道母妃觊觎皇后之位,也想让自己坐上太子之位。但她对隋佚箜赤裸裸的恨意几乎无处掩饰,原来母妃与先皇后竟有六七分相似,当初皇帝与先皇后琴瑟和鸣、鹣鲽情深,可是他母妃却是以一介宫女,凭着与皇后相似的脸在皇帝醉酒后爬上的龙床,先皇后与皇上因此生隙。
隋佚烨握紧拳头,这大概就是他自懂事起便遭人排挤,处处磕绊的原因了。母妃出身低劣,又是以见不得人的手段一朝从奴婢坐上主子位。是谁,都不会心里平坦的吧?说起来,他隋佚烨也不过是肮脏欲望下的筹码,他本不该出生在世上。
但母妃到底是与先皇后不同的,先皇后娴静,母妃泼辣,母妃竟渐渐站稳脚跟。
后来隋佚烨与隋佚箜交好,隋佚烨常来往于东宫,也与皇后亲近,萃雅宫与凤仪殿也走的近了。
母妃常让隋佚箜带些皇后喜欢的精致吃食过去表示感激,可好景不长皇后就暴疾甍逝。
暗卫来报,当年的晋妃使人在糕点里掺了一种无色无味的西域慢性毒药,而晋妃在入宫前,就是西域人。隋佚烨几乎心肺俱碎,他眼前一片昏暗,脑子里都在嗡嗡作响。
过往的日光和温情像水一样淌过他心里,那水里潜伏着一条毒蛇,正是他带来的。那毒蛇静静潜在水下,等着他们靠近了就一口一口将他的亲人都咬死。
屋里的龙涎香熏得隋佚烨想吐,他极力忍着恶心,反手挂在隋佚箜肩上:
“四哥,那我也为你践行,你陪我喝一杯吧。我们兄弟,许久不曾端杯了。”
隋佚箜拍拍隋佚烨的手背,满眼宠溺:
“怎么满身凉气,多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疏忽。你想喝四哥就陪你,不过说好了,四哥明早就出发了,不能多喝哦。”
“哎呀走吧四哥,老八老九应该早走了,我们重新上一桌。”
酒席上隋佚烨似乎很开心,他许久不曾这般全然放下琐事跟隋佚箜毫无顾忌地喝酒说笑,自己给自己斟了许多杯。
如今皇帝年迈昏庸,自己没有表态,朝中形势复杂。因着太子出使安国的消息,一大部分等着风吹草动的新臣整日眼观鼻鼻观心,风往哪里刮他们就准备往哪里倒。老八老九闹得最厉害,暗地里都各自置了兵甲。其他人等,隋佚烨并不放在心上。
他早已想好,一但宫里传出万一必然是母妃坐镇,他自是提刀上马直奔东宫,扶持隋佚箜上位。
老八老九兵力可观,但表面同盟只怕同床异梦,他安排了很多眼线倒也可以制衡。至于其他的皇子们,不成器又心比天大想闹事的,通通杀了。
隋佚烨面上无所谓,心里也无所谓。皇室就是有一点不好,他那个父皇跟个种马一样到处留情,给他四哥生了一堆麻烦。
隋佚烨夹菜入口,味同嚼蜡,这菜调味料放的多了,虽看着好看闻着也香,可调味料太多却夺了菜品原来的味道。
其他皇子就像那些调料一样,他得通通替他四哥解决了,四哥的路才好走。这青菜,也是只放油盐小炒一下便会清爽可口呢。
隋佚烨渐渐停箸,眼里沁出噬血的笑。面上又绽开罂粟花般艳丽的笑,袅袅的菜香中,隋佚箜在对面倒了下去。
隋佚烨撑着桌沿站起来,甩了甩头。他心下哂然,他还真是喝了不少。隋佚烨打开手里的折扇,眯着眼睛欣赏着扇面清丽的荷花。然后笑着走了出去,没有人看见他面上竟有癫狂。
西边似有火光起来,他又大笑一声:
“起风了。”
几个人影突然出现,悄无声息地把中了迷药的隋佚箜扶回去休息了。
隋佚箜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黄昏,脑子昏昏沉沉的。他撑着坐起来,唤来下人:
“什么时辰了?”
“回太子殿下,已是酉时,十四皇子让您好好休息。他还说,还说……”
隋佚箜猛地顿住,他望向这个面生的婢女,眼里都是某种尘埃落定的不安。
“他还说什么了?”
“她还说您要是休息好了就去主持大局,这下子路平了应该好走一点,他把水下的毒蛇都杀死了。”
隋佚箜跌跌撞撞地跑出门,鞋都来不及穿。他刚一出现,门外乌压压跪了一地士兵。常年驻守边疆的蒙大将军竟上前来,扑通一声朝他跪下:
“禀太子殿下,臣前来救驾,如今叛乱已平,还请太子前去主持大局。”
一声轰鸣在脑子里炸开,隋佚箜看着满院的兵甲,知道前一夜定然凶险。
顾不上细问,隋佚箜提剑赶往乾坤殿。
只见一路上血流成河,尸身遍地。乾坤殿里是一众如惊弓之鸟的大臣,唯独少了一班武将。店外是一众排开的晋妃、皇帝、八皇子、九皇子、十皇子、十八皇子的尸体。
隋佚箜腿一软差点倒下,蒙大将军及时上前扶住隋佚箜。
“怎么回事,十四皇子呢?他在哪里?”
“回太子殿下,昨夜八皇子九皇子带着家臣逼宫造反,挟持了晋妃和先皇。十四皇子吩咐臣前来救驾,他说您还要主持大局,他替您出使安国去了。晋贵妃和先皇……”
“找十四弟,找十四弟,快!快!”
隋佚箜几乎是撕心裂肺地大吼,一向稳重的他此时却是几乎崩溃。
宫人在泗水畔发现无数御林军的尸体,又在三日后顺着泗水河畔发现身披军甲、手握长矛却被满身利箭贯穿的十四皇子隋佚烨。
隋佚箜望着直到死后还定格在隋佚烨脸上的那一抹笑,他消瘦的脸被水泡过倒显得圆润一点,那笑不再阴鸷,反而像是解脱。
隋佚箜跪地痛哭。
三日后,新皇登基,百姓期待的盛世翘首可待。
千元寸铁征文
网友评论
愿言思子,中心养养。
二子乘舟,泛泛其逝。
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朋友博学啊,喜欢这个诗里传达的情感,符合我对老十四的心疼。
然后给颗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