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我们约定，携手同行
文/爱洛爱洛
01
中饭后，回单位的路上，接到瑾萱电话，声线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刚刚哭过，或者，正在哭。她说，你能来找我吗？我在环岛东面的言传饺子馆，301房间，一个人。
我琢磨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只好调转车头，驶向她说的饭店。
推开301房间的门，我被瑾萱的打扮吓了一跳。一身浅粉色带碎花的真丝睡衣，外面披着一件中长款的黑色貂皮，双眼红肿如核桃，头发乱蓬蓬的，就像早晨睡醒后没有梳理一样。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比我想象中要严重。
饭桌上已摆好三盘菜，冒着热气，两瓶白酒，白瓷的酒瓶反射着从窗口挤入的阳光，闪亮亮的傲然示威。
你不冷吗？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我挨在她身边坐下，拉起她的手，冰凉。
她努力的挤出一丝笑容，拿起桌上的白酒瓶给我倒酒，喝点吧，陪我喝点。我被你家好哥哥林皓同志轰出来了，现在是有家不能回的可怜人。
为什么？
我简直是万分诧异，这要不是瑾萱说的太夸张，那就是瑾萱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林皓对瑾萱的宠爱，绝对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这是我们所有朋友的亲眼目睹。
更何况，俩人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现读幼儿园大班。所以，即使林皓脾气确实火爆，但也不至于把瑾萱轰出家门啊。
瑾萱端起面前二两一杯的白酒，头一仰，整杯酒滑进了她的喉咙，辛辣呛的她一阵猛烈的咳嗽。
我沉默的看着她，没有阻止，这样的情形，不让她喝醉都是不可能的。也许，醉一次未必是坏事，以瑾萱这份爱慕虚荣大过一切的性格，要嘛醉后吐真言，要嘛压抑到底。
我没想到，她的酒量实在浅了些，一杯下肚，她就已经被麻痹了大脑的警惕神经，眼泪顺着眼角，蜿蜒流下，速度很快。
你知道吗？这个林皓，竟然拿着刀子对准我们的空空，他说如果我不听他的，如果我背叛他，他就一刀杀了空空。
这个混蛋，难道空空不是他的儿子吗？虎毒尚不食子何况是人？人性都不要了吗？还怀疑我，威胁我，嫌弃我花钱多。这么多年，我为他付出了多少，从他是一个穷光蛋开始跟着他，到如今省吃俭用攒下微薄家业。我不舍的吃，不舍得穿，自己委屈没关系，只要他高兴。
可是他都做过什么，他忘记了吗？当初，我差一点点就崩溃了，我的空空，也差一点点就不能出生。
瑾萱越说越激动，鼻涕眼泪完全搅和在一起，涂满了她白净的小脸。
酒精，压抑了理智，兴奋了冲动。
恨到浓时，她趴在饭桌上，呜呜的哭……
02
五年前，初见瑾萱，我眼前一亮，惊艳到不无嫉妒，上天造人真是有偏爱啊。
黑亮的，海藻般浓密的长发，带着妖娆的大卷，长度直达腰际。秋水明眸，盼若琉璃，果有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效果。皮肤很白，象牙色，小小的脸，尖尖的下巴。
曾经还幻想她背后的那个男人，霸气稳重多金，可以介绍给自己的闺蜜，毕竟闺蜜品貌俱佳，德才兼备。
见她才明白，或者我是那个男人，也会金屋藏娇，赋予她一世宠溺，哪管红尘俗世的才与德。
她彼时刚刚生完娃，娃已满月，她的身体健康却迟迟不能恢复，各种不舒服的病症让她缠绵病榻。
所以她虽然在笑，但整个人看起来懒洋洋的，更显一种楚楚动人的风情。
那年，她35岁，她的男人林皓，48岁。
他们的儿子空空，刚出生，一岁。
林皓是我的一个远房哥哥，在政府部门身担要职。他女儿七八岁大的时候，他和前妻分开生活，两个人没办离婚证，但前妻把共同生活的房门换了锁，禁止他进入。
刚刚分开的时候，他身无分文，甚至没有换洗的衣物。
亲戚们说，他是个好男人。有担当有责任，当初对前妻呵护备至，宠爱有加。前妻没工作，自己开了一家美容院，每天既不用操心挣钱，也不用惦记家务和三餐，一切都有林皓心甘情愿的做。孩子长年住在奶奶家，由勤快的奶奶接送上下学。
所以，前妻生活过得太悠闲自在，以至于玩着玩着就把心玩跑了，爱上了一个不知何方冒出来的男人，死活要和林皓离婚。
林皓暴怒下差点把那个男人打死，却终究考虑到老娘和孩子还需要自己，放手了，但是他不同意离婚。
之后，父母怎么劝，他都固执己见，不办离婚手续，也不再娶。
大家都说他是因为被前妻伤透了心，所以对爱情绝望，对婚姻更绝望，自暴自弃，准备孤独终老了。
直到我见了瑾萱，才知道我们猜错了，原来他们很早就在一起生活，只是没有告诉家里人。
林皓是净身出户后不久，在一次朋友组织的宴会上，遇见了瑾萱。这个比他小十三岁的姑娘，几乎是瞬间就迷恋上霸气外露的林皓，对他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不过这仅仅是瑾萱与我熟识之后的说辞，她说她爱的就是林皓这个人。
瑾萱当时只有二十岁，却已经早早的结婚生娃，贵州妹子，抛家舍子出来打工赚钱。
为了和林皓在一起，瑾萱回老家离了婚，被迫放弃了儿子的抚养权。
03
林皓对瑾萱几乎是奉若珍宝，恨不能把世界上所有的好东西都拿来送给她。名牌衣服，精品手表，各式包包，各种金银饰品，我看到的瑾萱，就是一只生活在锦衣玉食里的金丝雀。
二百坪的复式楼，全天伺候的保姆，五六十万的座驾，这不，因为瑾萱不愿意去医院输液，所以林皓一个电话把我叫到家里伺候着，我因此得知空空这个孩子的存在。
瑾萱与我一见如故，几天的朝夕相处，我们成了相谈甚欢的好友。她经营着一家服装店，空闲的时候，我会到店里找她玩，我给她讲育儿知识，她给我讲服装搭配。
空空满月的时候，林皓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满月宴，邀请了所有的亲戚朋友，他终于把瑾萱这个人，公诸于世。
瑾萱说，这是借了空空的光了，母凭子贵。要不然，林皓会把她藏上一辈子，就好像，她的存在带给他的是耻辱。也就是因为有娃吧，不然他们两个早就成了陌路。
当时我还觉得瑾萱就是矫情，除了名分，林皓把能给予她的，都给了。林皓不与她结婚，首先是他自己离婚证还没办，之前是他不同意办，之后是他前妻不同意办，两个人一个城市，多年未谋面，却始终被一纸婚书捆的脱不了关系。
然后就是其他方面的顾虑，让林皓不敢去起诉离婚。女儿，正是读高中的关键期，工作，是敏感部门。
两个人年龄相差又大，不稳定因素太多，林皓受过一次伤，自然不能再鲁莽行事授人口舌。
瑾萱没事的时候喜欢喊我吃饭，每次都是她和林皓两个人，也要求我带上老公，其他的朋友，全体一致夫妻行。
林皓请客，挑选的都是大饭店，菜式更是可着特色上，从不问价钱。酷酷的坐在一边，和几位男士喝酒，但明显没有话题可聊，是些应酬性的互相问候，因为，我们这些人，都和瑾萱同龄，或者还要小。
吃过饭，瑾萱还喜欢去唱歌，她的音乐天份我实在不敢恭维，可既被拽去捧场，也只能静下心去佩服她载歌载舞自娱自乐的本事。
林皓一般是坐在歌厅的角落位置，叫上一打啤酒，喝着酒抽着烟，看着瑾萱宠溺的笑。偶尔被瑾萱邀请一起合唱，他也勉力为之。我都怀疑，就他这老夫子一般的性格，大概根本不知道每首歌正确的调调是啥吧。
04
瑾萱哭够了又接着喝，不但自己喝，还强迫我陪她一起喝。拦不住，我只能尽力的夹菜给她吃，避免大量的酒精损坏她娇弱的胃肠粘膜。
她一边喝一边哭，一边嘟嘟囔囔的骂着林皓。无非就是林皓当初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一穷二白，住在她的出租房里，吃着她的穿着她的，她没有抱怨过一句，心甘情愿的跟着他。这几年条件好了，竟然开始怪自己花钱多，怪自己出去找朋友玩，难道自己年轻轻的，就整天给他一个老头子做饭看孩子收拾卫生当老妈子吗？凭什么？自己没有人权吗？
半个小时，瑾萱醉的一塌糊涂，人在椅子上已经坐不住，不停的往下滑。我一手撑住她的身子，一手摸出手机给林皓打电话。这是他儿子的妈妈，残局还要他来收拾。
林皓很快赶到，阴沉着脸没有一丝笑模样，他从我手里接过瑾萱，试图搀扶着她下楼梯。瑾萱却敏锐的感觉了他的存在，忽然兴奋起来，又踢又踹，抽泣声变成了嚎啕大哭。
而且，不管不顾的控诉着：
林皓你这个混蛋，你还要杀空空，你杀啊，你又不是没杀过。当初我怀孕八个月，你趁着我外出旅游，把狐狸精领回家，惹了一身骚还赔了好多钱，你都忘记了吗？我大街小巷的找诊所，没人给我做引产，但凡有一个肯承担责任的医生，又何苦有空空这个孩子，跑来世上受苦，还要被你威胁？你这个混蛋，我恨你，恨你，我就花几个钱，怎么了，你就是为了攒下钱，给你的女儿吗？空空他也是你的亲骨肉。
我抚额低头，快速跑去前台结账。喝多真可怕，什么形象什么尊严什么家丑，通通见鬼去吧，只有真实的内心感受最重要，本我完全释放，自由发挥。
结账的时候，看着账单我有些傻眼，两瓶酒花费了我一个月的工资，店小二说，这是那位姐姐特意指名要的酒，店里没有，还是他出去烟酒店买的，路费都没加。
瑾萱的消费观，我实打实的见了一把，难怪两个人为钱起争执，林皓，毕竟只是公务员，挣着月工资，虽然是领导，津贴会有，但还不足以承担太过奢华的生活。
一顿饭，瞬间感觉我的钱包瘪了。
我正哀悼离我而去的老人头时，林皓扛着瑾萱从楼上下来，脸色已经变成了铁青。他打开后座车门，把人往里一扔，砰的又关上。然后进驾驶座，发动车子，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愤怒中，竟然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没有跟过去，林皓哥我比较熟悉，他是一个理智的人，瑾萱说的什么拿着刀子之类的话，肯定有夸大之处，或许只是两个人争吵时，话怼话，怼出来的。两个人的感情账，太复杂，不是我一个外人可以判断的，所以，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二十年的相伴，即使没有夫妻之名，却实打实的如同夫妻一般，过着烟火人生。能有什么坎过不了，能有什么矛盾调和不开呢。
05
几天后，林皓打电话约吃饭，他和瑾萱，还有另外一对夫妻。我们在宴席间谈笑风生，嘘长问短。谁也没有提起那天吵架的事情。风雨过后，太阳依然会升起，日子总在这样的四季变化中，悄悄的流动。
可我总感觉，他们两个人，正处于雷雨季，暴风雨，或许随时会光临。
果不其然，时间不长，我又一次接到瑾萱的电话，晚上九点多，她让我和老公一起赶去某个超市门口，说林皓在发疯，砸车又打人。
那天，我们劝架劝到凌晨一点，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家。情绪激动的两个人，互不相让，互相指责，林皓控诉瑾萱不顾家不顾孩子，能玩又大手大脚。瑾萱控诉林皓喝酒打牌，把钱看得比命重要。
我百思不得其解，这两个人，如今房产大概四五套，还都是大平方的产权房，私车两辆，在我们这个消费水平并不是很高的城市，算得上条件优越了吧。
可为什么？两个人会因为钱，掐来掐去？二十年的磨合，早应该习惯和适应彼此了吧。
我的疑问在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爆发中，越来越深。频繁的吵架，让我有一度非常害怕瑾萱的来电，那意味着，我必须放下手头一切，飞奔去救火。
找不到根源，我真的无能无力，好多次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两个摔碎最新款苹果手机，嘴里互相指责不节俭。
林皓的女儿大学毕业，举行婚礼的时候，瑾萱没被准许参加。她在婚礼前一天特意跑到单位门口找我，说她不在乎，说她要把所有的财产，公证到儿子空空名下。甚至，她让我去劝劝林皓，答应她这一个要求，毕竟，空空也是林皓的儿子。
第二天吃过婚宴，我看时间尚早，电话瑾萱，想着去陪她待会，多少算一些安慰吧。她说和几个好朋友在喝酒，告诉我地址，让我去找她。
这都是什么朋友啊？我看着眼前几位美女，有点傻眼。个个浓妆艳抹穿金戴银，涂满蔻丹的芊芊十指还夹着细细的香烟，大红的嘴唇，魅惑的吐出一串串烟圈。
我用眼神询问瑾萱，她不以为然的笑，挨个给我介绍，都是生意人，重点是都很有钱，活的很任性，很享受。
我好像，明白了一些什么。林皓的屡次发疯，钱是掩护，说不出口的理由才是真凶。
06
一个周末的午后，电闪雷鸣，暴雨突降。正在路上闲庭散步的我，瞬间慌乱，急忙跑到附近的超市门檐下避雨。无巧不成书，我偶遇了瑾萱，但她不是避雨，而是在超市无聊的闲逛后，出来赏雨。
房檐下稀稀疏疏的几个人，我和瑾萱站在靠角落的位置说话。
瑾萱说：
林皓领了离婚证了，因为他前妻要嫁人，所以主动找他联系的。可是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和他去领结婚证，二十年都过来了，要那一纸证书有啥用。
要领证除非答应我一个条件，就是把所有财产公证给空空，空空是他亲儿子，不是外人。我如果不争，这么多年辛苦攒下的家产，难道就要便宜了他的女儿，他女儿这些年跟着他前妻，只当林皓是提款机，哪里会顾念一点父女情，将来是绝对不肯照顾林皓的。
那林皓老了怎么办？空空长大了需要花钱怎么办？我没有工作，小店更不知道能维持几时。
他现在都五十三岁了，不但被新任领导无缘无故降职，还被排斥在核心工作之外。挣钱已经和原来没办法比了，以后只能越来越差。
他的身体更是一天不如一天，本来年龄就大，又整天泡在酒桌上不锻炼。我不瞒你，我们俩，半年能有一次夫妻生活就不错了，我和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反正现在我什么都想开了，他脾气这样暴躁，时常就要摔东西打人，真把我逼急了，我就带着孩子离开他。我还年轻，我什么都不怕。
瑾萱的控诉中，我看到了哥哥林皓颓废的身影，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般残酷。说起来很多理由，归根结底却只是一个，就是林皓老了。
五十三岁。
政治场上风云变化，迭代更新之快超出人们的预期，这个年龄只有选择退居二线。而权利与金钱，是唇齿相依、唇亡齿寒的关系，权没了，钱也没了。郁郁不得志的男人，只有用暴躁的脾气来面对金钱欲日渐膨胀的小媳妇。
身体老了，他已经无力于闺房乐事，可小媳妇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
容颜老了，满脸沧桑一看就是大叔，而小媳妇是花开正季韵味十足。
暴雨似乎更猛了，飞溅的雨点弄湿了我的鞋子，我稍稍移动身体，试图躲开一些。瑾萱看着我笑，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说给她自己听：
其实很多事，当初种下因，就已经注定了果。我不后悔最初的选择，可我也无法委屈自己。说我自私也好，说我无情也罢，谁不是我，谁也不知道我的苦，我的经历，我的艰辛，我的恐惧。
我看着瑾萱，突然感觉已经无力再说什么，毕淑敏老师的文中曾经描写过非血之爱，也就是血缘关系之外的爱，我感觉，很适合现在读一读。
你我原本海河隔绝，天各一方，在某一瞬间，突然结成一体，从此生死相依，难道不是人世间最司空见惯又最不可思议的偶然吗？无数神鬼莫测的巧合混杂其中，爱与恨泥沙俱下无以澄清。激情在其中孕育，伟大与卑微交织错落。精神与人格，在血之外的湖泊中遨游，搅起滔天巨浪，演出无数悲欢离合的故事……爱恋的光谱，比最复杂的银河外星系轨道，还难以预计。
人生就是一场旅行，既然携手，必然会一起走过鲜花浪漫，走过春风暖阳，也必然要共同迎接风雨。只是雨停的时候，有些人丢了雨伞，有些人丢了伴侣。
老夫少妻，只能说，当时光荏苒，还请勿忘初心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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