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昨天和一朋友茶叙。聊到得失,朋友便感叹一句:“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我突然想,命在哪儿,在谁手上?便不苟同他的感叹,遂给他讲了一个我亲身经历的真实的故事。友人听后貌似深有感触。于是我便想到分享了。当然故事是真的,不过故事的人名是虚拟的,故事的某些细节也有渲染。
走一遭阴间
人说:“活着积德,死后便能上天堂,活着积怨死后就得下地狱”!天堂和地狱这两个完全不同的极端,构成了逝去的人生活的世界——阴间。传说阴间有个阎罗殿,掌管阴间世界的便是阎罗王。
或许是活着的人活在阳光下,便把活着的人的世界称作阳间。阴阳相隔,人说只隔着一张纸,阴间的人能看得见阳间的人,而阳间的人看不见阴间的人。
可却偏偏有阳间的人能看见。因为她可以去阴间走一遭再回来,所以她不光能去阴间看到逝去的人,还能面见阎罗王,为逝去的或活着的人美言几句,以图解除苦难。在相对还有些落后和愚昧的年代,走阴间便成为了阳间一些人的职业。这职业有个称谓叫‘观花’。由于从事这项职业的人多为女性,便又有了一个‘职称’——观花婆。
八十年代,在西南大山深处,还有些贫瘠。生活在贫瘠的土地上的人,大都非常善良和朴实,也可以看作憨厚老实。也正因为憨厚,老实,便不能怪他们在那个落后的年代,相对有些愚昧了。也正是因为愚昧,便给那些装神弄鬼,信奉迷信,蛊惑人心的人留够了盛行其事的空间。山里人生病了,无论啥病,也不知道是嫌进城路远,还是嫌求医困难,反正总有那么些人,不寻医问药,而是找个人‘观花’,看看是哪路小鬼上了身,再请请神驱驱鬼,便以为能好起来。
真就有人能好起来吗?还真有。我身临其境亲身经历过的一次‘观花’,还真就观好了病。
那时我还小,才10岁,一所村小的小学四年级学生。
一个星期五,下午放学后大扫除,回家比平日稍晚了些。刚走到院坝外头,突然听见屋后杨叔家传来一阵愤怒的叫骂声,简直就是怒号。抬眼望见杨婶 ,名叫刘玉花,被捆绑在她家的院柱上。也不知道当时的我究竟是为了看稀奇还是真想去解了杨婶的绑,撒腿儿就想往她家跑。
才刚刚迈开腿呢,就被站在院坝的老爸一声叱呵给吼了回来。
“不准靠近”。老爸满脸严肃。
“干嘛把婶婶绑住啊”?我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子问。
“你在镇上住校的杨小梅姐姐,下午放学回家了,你婶提着柴刀满地追着砍,还好你姐跑的比兔子快。”接着又说“你婶疯了,危险,记着躲远点儿。”
“只是有两天没看见婶了,也没听见她家有啥不对啊。”我仰起头不解的自语。老爸不安的看着我,好像是怕我不信,便不厌其烦的解释“我和你杨叔还有你另外两个叔叔一起,好不容易才夺了她的刀把她绑了。我问过你杨叔了。说是前几天,哦,就是星期一,你婶去赶场(方言同赶集),去你姐住读的中学看了她。回来时在场口找了个算八字的,给你姐算了算命。八字先生说,你姐天生劳碌命,学业最高到初中,之后就只能脸朝黄土背朝天了。”
呸,吐了口吐沫又接着说“你姐不是初三了嘛,下学期就毕业了,所以你婶是既担忧又生气。开始生的那算命先生的气,从场口到家一路上把那先生骂个不停,把人家祖宗十八代扒拉了个遍。骂得你叔一路听着听着就想跟着骂了。可他却硬是忍者没骂。回到了家,你婶就因为这没骂,又改生你叔的气,饭不煮,猪不喂,往床上一躺就不起来了,嘴里就骂骂咧咧的嘟囔你叔。”
“她不上厕所?不吃喝?”我打岔不解。
老爸看了我一眼“你叔伺候嘛,饭菜端到床头,可她吃完把碗一摔,还是不和你叔说话。屎尿也不出个门,没办法,你叔就只好在房内给她备了只桶,早晚倾倒。”
哎……老爸叹口长气:“也就怪你叔对她这个好。她便不恨你叔了,改恨你姐,日夜的嘟囔你姐,嘟囔了几天,这不今天你姐回家,赶忙到床前看她,刚开口要喊妈,你婶不光嘟囔改怒骂,还跳起床就一边找刀一边叫嚷着——老子把你砍死算了,免得你像我一样累。”
老爸一边取下我背着的书包一边又说:“也是你姐机灵,一看不对撒腿就跑啊。边跑边喊她爸爸”
“杨叔全给你说了?”我歪着脑袋问。
“嗯,不然我咋会知道。”
“可这样绑着怎么办呢?”我表示好奇。
“是啊,绑着也不是办法啊。县城那边有个观花婆,好像也姓杨,传的有些本事,说是观好了好多人。这不你叔赶去县城了,说是看能不能连夜把她给请来看看啊。”
老爸把我的书包挂回屋内的墙上,扭头又对跟进屋的我说:“这不是怕出啥意外嘛,所以才把你婶绑院坝里,你叔让我看着点嘛。这要不是我一直盯着,你要是跑去把她给解开了,在伤着你可咋整啊”
“那观花婆能请来吗?”我心里没有担忧,却充满了好奇。好奇的倒不是能不能请来,是想看看怎么观。只不过是这样问而已。
“我也不晓得,等着吧。”老爸显得有些无奈。
就这样等着等着就等到天黑灯亮了。老爸连菜带饭装了满满一大碗,我也跟在老爸身后,给婶婶送了去。因为我没有妈妈,家里也没有女眷,婶家姐姐不方便住我家,便躲到另一家有姐姐的邻居家了,不敢回家啊,晚上也得和那个姐姐一起睡。看不到小梅姐,婶婶倒没骂我老爸,还好像好饿似的把一大碗饭给刨干净了。吃完还是把碗往地下一摔,摔的稀烂。然后仰起头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根本不和我们搭话。
哎!老爸又叹了口气,用脚把那些碎瓷渣扒拉的稍远些,便带着我回了家。老爸让我在屋里那还算有点儿光亮的电灯下写作业,他便端了根板凳坐在院坝里盯着婶婶去了。
这一盯就又盯到我作业写完,都好大一晚上了,杨叔也还没回来。我又坐到院坝里老爸坐的那根板凳上。
“还不睡觉?”老爸扭头看了我一眼。
“反正明天不上学,就让我陪您等嘛,也陪您说说话不是,要不您打瞌睡呢。”我卖着乖巧讨好。老爸不言语,又扭头盯着婶婶。
一盯又盯到小半夜。叔叔的身影急匆匆的在月光里越来越近了。叔先来了我家,我赶紧站起来,让叔坐我爸旁边。
“咋就你一个人回来了?”老爸接过叔递来的那支1毛2分钱1包的水仙牌香烟点燃,吐出一口烟雾问。
“杨月娥,哦,就是那个观花婆,我给她讲了情况,她说了她去阴间问问,能把病问好。”叔也吐着烟雾说。
“那咋不一起来?”爸有些不高兴。
“哦,她晚上不出远门,她问清楚了我家是哪乡、哪村、哪生产队。说了明天一早从她家出发,经县城过乡,赶到这儿也就中午。”叔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接着说:“她交代我晚上就这样把人绑着,别解,天热也冻不着,就算不吃不喝饿一晚上也没啥。还交代我明天上午得多请些帮忙的来家准备好。还得备好香烛钱纸。东西我从县城买回来了,人就明早上挨家去喊。”叔说着站起身,又回头叮嘱一句:“你们也睡了吧,明天免不得帮忙受累。我回去在院坝弄根板凳坐起眯一晚就成,顺便也能盯着点儿。”说完叔快步往他家走。
叔走了,老爸便也招呼我睡觉。洗完脚上床,我睡不着,就胡思乱想的琢磨,想象明天下午的好‘戏’。想着想着到了下半夜,在想象中迷迷糊糊的进了梦乡。
睡的晚,一觉醒来就中午了。起床见爸不在家,便撒丫子跑去杨叔家。邻居们在家的都到齐了,有帮忙的,有看热闹的。还好观花婆还没到,我心里才算踏实了。看了几眼在院坝里聊家常的叔叔婶婶们,眼睛便落到了还绑着的杨婶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脸色有些苍白,头也耷拉着,也不骂了不嘟囔了,闭着眼睛也闭着嘴。可旁边还是有大人守着,不让娃娃些靠近。我也就只能远远的望上一眼,便跑到院子口,和那些早早守在院子口的叔叔婶婶,还有差不多全部的娃儿些一起,眼巴巴的瞅着那条延伸出去不知多远的土路。
不一会儿,土路上便映入眼帘两个人。“来了来了。”大人们指指点点接二连三的说。娃儿些不说话,一个个笑嘻了往前伸着小脑瓜。想看得仔细清楚些。
越走越近,我看清楚了。两个女的。一个略显苍老,估计我得叫奶奶。穿着普通的棉布青衣,还是纽扣在腋下一排的那种。脚穿一双洗的有些发白的帆布胶鞋(解放鞋),脚上面的灰色裤子和挎着的帆布包是一个料子。只是颜色不同。头发颜色倒也不白,但步履有些老态,岁月在脸上刻画的沟壑也很明显。我想这就是我怀着好奇等来的观花婆了。倒是牵着她手的那个随从让我眼睛亮了。呵!年轻,三十来岁,本来就有些漂亮的脸上还化着淡妆,看着就透着一股香气。黑黑的头发不长,挽一个结用一枚带着蝴蝶结的发夹别在头上。眉宇间透着清澈,也透着亲切。衣服是那个年代算得上高档的的确良(涤纶)衫。胸脯挺着像是想把胸前的纽扣撑开。裤子也是那个年代流行的紧身踩脚裤。裤脚就踩在那双精致的凉鞋里。能跟着这么精致的随从,看来这观花婆的却还是有些不同啊,我自以为是的想着。
精致的随从紧走几步,赶过来拉着杨叔的手寒暄:“紧赶慢赶,算是赶到了。”又一回头看着身后的奶奶介绍“这是我妈,她没事儿时就总是早睡,你昨晚上到我家所以没见着。我妈总担心我,我去哪儿观花她都跟着,图个放心。”原来精致的随从不是随从,她才是杨月娥,她才是观花婆。瞬间我的自以为是在杨叔的频频点头中碎了一地。哼!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了不得。我很是有些不满。
一阵寒暄过后,杨月娥快步走到杨婶身边,支开了守着的叔叔。她充满爱怜似的伸出手,在杨婶的头上摸了摸,然后是脸,再然后是手,都抚摸了一遍。然后意犹未尽的拉着杨婶的手掌放到自己鼻下嗅了嗅叹到:“哎你这手好了也该好好洗洗了。你自己闻闻看是不是?”边自言自语的说,边把手又拉着凑到杨婶的鼻子下。杨婶原本上午一直很安静的,不知道是不是这面孔过于陌生,杨婶竟抬起头怒视着她吼着、骂着,可没骂几句就在她的自言自语中,低下头又安静了下来。
杨婶低下头一安静,杨月娥便招呼她妈妈和另一位婶婶一起扶着点杨婶。她自己麻利的解开了柱子上绑着杨婶的绳子。一边解又一边吩咐:“绑了差不多一天一宿,谁受得了啊这个。赶紧把她扶到床上去让她好好睡一觉。你们都别怕,我挨着她睡,我走累了也得睡会儿。”
好多叔叔婶婶和我一样瞪大了眼睛。你不知道她疯了?连自己女儿也追着砍啊,你还挨着她睡?都多少有些担心。我呢,担心少些,兴奋多些,心里竟暗讨:‘杨婶,等她睡着了,你精神好些了你给我扇她两耳光。’还为了有这样的心思开心的笑了。
既然杨月娥如此说了,就算有些担心,几个人还是架着像是要瘫倒一样的杨婶进了房间。在进门时,杨月娥又回过头来吩咐:“绑这么久了,好歹让她喝点水吧,端一大碗水来,我也走的有些渴了。”马上我本家余婶便端着一大碗水送了过去。杨月娥接过水咣当一声关上门,把她和杨婶两人关在了屋子里,只丢出一句:“在我睡醒之前都别来叨扰。扎纸钱的,写福包(祭奠的风俗,烧给逝者的纸钱扎好后,得用草纸叠包成封,然后在包钱的草纸上写好逝者的辈分,性别,姓名等,称为写福包)的都该准备啥干啥。我擦黑就起来走一遭阴间。”房间里便一直安静了。
翘首以盼待天黑。在安静和喧闹中,天总算是黑下来了。也没人敢去喊。初灯时分,杨月娥一个人开门走了出来,在所有人瞬间的静默中来了一句:“疯子现在正在梦里忏悔,所有人不要靠近,不要大声说话,保持静默。负责点香的马上把厨房灶台上敬灶王爷的香,院坝敬玉皇大帝的香,堂屋正牌位敬阎王爷和鬼神们的香全部点燃,灶王爷,玉帝的香各点一支,堂屋牌位点十支。”吩咐完双手合十从灶台到院坝,再到堂屋,在每处刚点着的香前拜了拜。拜完又吩咐:“端一根高板凳来,我马上去阴间了。”
观花走阴间,便从观花婆坐上脚不会沾地的高板凳上开始。帮忙的,看热闹的,都围到了堂屋的牌位前。只有我一个本家爷爷因为毛笔字写的好,摊到了写福包的差事,便在院坝的灯下,在包着纸钱的草纸上安静的练着字,没来凑这热闹。
杨月娥的妈妈站在背后,扶着杨月娥的肩膀,杨月娥双脚便在板凳下一前一后,前前后后的摆动起来,双手也一起摆动,完全一副步行的样子。嘴唇一张一合,嘟囔着所有人都听不懂的,不知是什么音调什么语言的话。可这话她自己听不听的懂我便也不得而知了。
嘟嘟囔囔的摇摆了一阵,杨月娥的脸色开始变得不太正常了,从面带睡红,到有点苍白,再到算得上是非常苍白。不停摆动的脚和手也从一开始的柔和变得好像是越来越僵直了。
“月娥说她到了奈何桥了,烧纸的赶紧交了过桥费,月娥要过桥。”月娥妈妈传着月娥的话。负责烧纸钱的冉叔叔便赶紧拿着一叠纸,跪到牌位下烧了。阴阳对话便在月娥妈这位阴阳翻译的传递下开始了。原来这嘟嘟囔囔还有一个听得懂的。‘妈妈一起图个放心?’看来这话有些假。这随从还是必不可少的阴阳对话的翻译啊,缺了她听不懂也说不懂嘛。我撇了撇嘴。
“月娥到了阎王殿前,快留下开门费,月娥要进殿。”于是冉叔叔又跪下烧纸了。
“月娥见到阎王了。阎王问话,主家正月初一是不是从灶台上掉下了碗摔碎了?”月娥妈质问。
“嗯。初一早上吃完汤圆我把碗端回去放到灶台上,由于心里想着点鞭炮,便匆忙了,也没看灶台,结果碗没全放上去,悬着大半个碗底,一松手掉地上摔碎了。”杨叔只是略简单的想了想便如实回答。
“嗯,这事儿灶王爷生气了,你们也从没为此忏悔过,灶王爷这气半年了也没消。灶王传讯烧些钱赔罪,便了了此事。”月娥妈对着月娥的耳朵眼,像是把杨叔的回答告诉月娥后抬起头说道。于是冉叔又跪下去了。这次不光烧纸的冉叔跪,一直在牌位前跪着的杨叔也起身跑到灶台前跪下,说了一大推我们听得懂的好话后才起来。呵,这大神们哪里是气性大嘛,完全是想借故收笔钱嘛。我幼小而又清高的心灵充满嘲笑。
“阴间来讯,你们是不是最近两年都没去给刘玉花娘家爷爷上坟了?”月娥妈看着杨叔质问。
“嗯,没有,这两年家里为了小梅上初中,家里加了开销,多种了几亩地,所以每年一回娘家都是天亮就出发,到那儿就晚中午,吃完中饭就往家赶,赶回家天就黑了,还得喂猪,喂牛,就从没在娘家过个夜,也就没去上过坟了”这次杨叔想都没想就如实回答了。
月娥妈又对着月娥耳朵眼不知说些啥,然后抬起头“嗯,如实承认就好,这原因,她爷爷说理解,回头今年春节一定去上坟,记得多烧些纸钱给他”。这次冉叔没跪,杨叔跑到院坝,冲着杨婶娘家的方向,跪着磕了好几个头才起身进来。哎!阴间不是能看到阳间吗?看来这话也假,要是能看见,都是亲人,会为个没上坟生气吗?我小小年纪竟也叹气了。
“点香的怎么回事?玉帝说为他点的香熄了,也不续上,他看不见人间了。这是对玉帝大不敬!”月娥妈突然扯着嗓子怒了。负责点香的王叔正围着看热闹呢,吓得一猫腰跑出堂屋。一看,哎呀香燃尽了真熄了。自己只顾看热闹了,竟忘了看香。一边忙不迭的从新点上香,一边跪在院坝对着天空好一阵拜啊。然后起身想起了似的赶紧跑进灶房。还好灶房的香还有一丁点儿没燃完,续上一支,又赶忙跑回堂屋,往牌位上一瞄,嗯,堂屋的香剩的跟灶房差不多,还好没熄嘛。心里踏实了,一边紧着给牌位续香,一边瞪了一眼,除了起身到别处下跪,就一直跪在牌位前的杨叔。像是在说:“刚刚你出去给你老婆娘家方向磕头,就没看一眼?就不言一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为点香,刚刚惊魂才定,月娥妈又扯嗓子喊上了:“写福包的写福包的。刘玉花娘家大舅的表哥说,刚刚烧完的福包没有他的,你漏写了他。他生气说要告状。”这下刚刚才烧完福包的本家爷爷感觉一头雾水,也瞪着跪着的杨叔,嘴里嘟囔“又没给我讲,我哪儿知道有这么号人哪”。可嘟囔归嘟囔,这他也没法给阴间直接交流哇,便又无奈的转身出去写了个福包。前面写上杨婶娘家大舅的名字,后面写着‘的表哥收’摇着头笑着把它烧了。要这样竹根穿竹根不亲也算亲的话,那漏的可能远不止这一人吧。我心里为本家爷爷鸣着不平。
就在我的嘲笑、叹息、和不平中,月娥妈又振振有词的说:“问题问清楚了,阎王不在询问,要求忏悔以求宽恕。月娥在阎王殿代表主人忏悔,给主人说情,拜托阎王责令各路小鬼和通融各路大神们宽恕主家人的一切罪过。现在所有人保持肃穆。”讲完她便闭上了眼睛,也闭上了嘴巴。阴阳对话结束,翻译用不着了,该是闭目养神了吧。我如是想。想归想,我也一样学者大人们的严肃。
一直到下半夜各家公鸡一只接一只开始打鸣报晓的时候,月娥突然就停止摆动,睁开了她一直闭着的眼睛,幽幽的踹了口气,幽幽的说了一句我听得懂的:“总算平安的回来了,一切罪过皆已经求得宽恕,主家会平安的,病也就会好了”。说完就又自顾回到杨婶还睡着的房间里。本来大家都在一片肃穆中,谁都还没来得及回过神来,竟好像没人听到关门的声响,只是相互错愕的盯着。我也一样,原本想再好好看看月娥回来后的脸色的,竟都没顾上看了,也只好错愕的盯着陆续离去的大人们了。
我家近些,又还有些事儿,老爸在帮忙收拾着,便没着急走。我屁颠屁颠的就跑到已经起身收拾的杨叔身边,拽着他的衣袖,悄悄问:“杨叔,你家大年初一摔碎碗,两年回婶娘家没去上过坟,这些事儿,你昨晚上去月娥家有没有对月娥提过啊?”
“没有,绝对没有。她问都没问,我咋会提嘛。”杨叔平静的看着我回答。
“那有没有在队里或是在别处到处讲啊?”我好奇便继续追问。
“又不是啥光彩的事儿,尤其摔碗这事儿,完全是怨我几十岁的人了,还像个娃儿似的。我咋会到处讲嘛。不可能嘛。”说完,杨叔转头忙去招呼月娥妈休息去了。
我也被忙完的老爸吆喝着跟他回家睡觉了。
这下回家是真的怎么都睡不着了。几个问号一直在我脑子里转着圈的转啊。
杨婶可是连女儿都拿刀砍的人啊,怎么在月娥面前就能安安静静的待上半天还加一晚上?
月娥睡醒出来,明明脸色红晕,怎么摇摆一会儿后就渐渐苍白了?
难道她真就去了传说的阴间?
摔碗,上坟这事儿,月娥或者月娥妈妈怎么知道的?
堂屋,灶房的香都没熄,唯独院坝的香熄了,又是咋知道的?
还有漏写福包这事儿,虽然可以说出很多,只要稍稍沾点亲的人都完全可能被漏写了。但是怎么就确定这人是死了呢?大舅的表哥而已,辈分不是很高啊,万一他长寿没死呢?
就这样想,想到天大亮。没想出答案,可眼睛实在熬不住了,便沉沉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后下午了。顾不上饿腹,起床第一件事,直奔杨叔家。必须看看杨婶怎么样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些想她不会好了。
我失望了。失望倒不是说杨婶好了,也不是说她没好。而是大门紧闭,家里根本没人。
敲不开门 悻悻的走回家。老爸见我满脸不悦,有些心疼:“怎么了?”
“想去看杨婶好了没。可家里根本没人。”
“哦,好像好些了吧!上午就和你叔,你姐一起跟月娥走了。虽然还是耷拉着头不开腔,但见着你姐却一样只是不开腔嘛”老爸微笑着说。
“哦。可她们全家都跟月娥走,是去哪儿?干嘛去?是送月娥吗?”我有些不甘心,提了一串的问。
“你叔走时说了是去月娥家,去干嘛那只有等回来你自己问了”老爸抬头看了我一眼又低头拿他的农具准备下地干活去了。
这一等,整一个星期。又一个星期五,晚上 杨婶家亮灯了。我这个开心啊。开心不是说他们回来了。是说他们回来了,我马上就会知道一切答案了。高高兴兴的就跑去了杨婶家。
他们刚到家不一会儿。准备做晚饭。杨叔在灶前生火,杨婶在灶上切菜,姐姐在堂屋的暗灯下看书。不知道是太专心,还是光太暗把书拿的太近,姐姐没看我,也没打招呼。倒是杨婶最先理我:“三儿来啦。吃夜饭了没?等会儿婶做好一起吃点儿?”虽然笑容好像和以前有些区别,但温暖是一样一样的。我有些不开心了,而不开心竟然是因为杨婶好了,真的就好了。
我不知所措的对着杨婶笑了笑,赶紧跑开,跑到姐姐那去了。身后还传来杨婶的声音:“这孩子,咋不答腔了呢?”面前姐姐倒被我吓了一跳:“小屁孩儿,鬼鬼祟祟的干嘛?不知道喊姐姐啊?”放下书边说边笑。
“哦。姐姐好!”我扮了个鬼脸。紧接着把嘴凑到姐姐的耳朵上:“姐,你悄悄告诉我呗,婶怎么就好了呢?”
姐姐伸出手,欲打状。手又往下一弯,用手指轻轻刮了一下我的鼻尖“干嘛呀?不想你婶婶好啊?”
“想,肯定想嘛,所以才想知道她怎么好的嘛”我笑。
姐姐佯装生气“自己慢慢想去,等你哪天想明白了再来问姐”。说完拿起书看不再理我。
‘想明白了再来问姐’,我好像听都没太听明白,更别说想明白了。又跑到灶房问婶和叔,可她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都说不知道。解释却不一样。婶说“你晓得婶病了, 那病本来就是疯疯癫癫的,我哪儿会明白都是怎么回事儿啊”。
“给你婶看病那天你一直看着我的,你不知道的我也和你一样不知道啊。你婶第二天就好了,我们去月娥家不过是感谢,也算攀上一门好亲戚嘛,所以才多耍了几天嘛。”叔接着婶的话解释。
“亲戚?啥亲戚啊?”我有些懵了。
“哦,月娥收了你小梅姐做干女儿”
婶笑着看向我。这笑突然就好像和原来一样了。
“我姐让我想明白了再去问她。那我自己想,等我想明白了就去问我姐”。我一边调皮的笑一边打招呼往回走。
后来一直也没机会去问我姐。倒不是因为我没想明白,也不是因为我想明白了。因为事后就一学期 ,我才上五年纪,因为想找到妈妈,也有些其他原因,我便离开老家随风四处流浪了。再后来姐姐也上外地读大学了。等我流浪后十年后再回家,姐姐都当医生好多年了。
也是那年回家。我去我姐上班的医院找了她。她休假去她干妈月娥家,也带上了我。她干妈也早不再走阴间了,而是在市里开了家月娥心里诊所。不过是九十年代末期一个地级市的心里诊所,竟然也可以算得上是门庭若市了。
门庭若市也不单单是因为是心里诊所,也不单单是这个心里诊所还兼是西医除外科外几乎涵盖全科。也可能只是因为这么全面的诊所只有月娥一个注册医生,看身病的,看心病的便每天都得排队候诊了。
看到那些排队候诊的人,我才突然间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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