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是向阳花

“每一种花都有自己的花语和寓意的喔，像红玫瑰代表爱情，白百合代表纯洁，满天星代表思念……”

“那，仙人球呢？”我捧着刚从天桥上买来的盆栽，朝豆豆得意地显摆，“五块钱一盆，防辐射效果贼拉好。它的花语呢？”

“坚强不屈、斗志昂扬、矢志不渝、锲而不舍、坚持不懈、百折不挠……”豆豆有个五年级的表弟，最近一直帮助他听写词语。

我没听进去，因为看到了沈默。

车水马龙的裕华路仍旧堵车，被高温炙烤得滚烫的天桥将S大一分为二，桥上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车辆、人群、太阳晃的人头痛。就在豆豆背到“矢志不渝”的时候，聒噪的背景板里我还是一眼就找到了那个蹬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却依旧不减英气的男人。

好的吧，是处于“男孩儿”和“男人”之间，最可爱的沈默。

我想拉着豆豆，跟他打个招呼——豆豆跟他是老乡，这样不突兀。怎么开口呢？“你好”太客套，“咦你干嘛去了”又太自来熟，“天真热呐”好像也不太合适……又一次回头，恰巧与沈默的目光撞在了一起，那眼神饱含惊喜和如释重负，不明缘由地，我也同他一起开心起来。

“晓晓，你在笑什么？”“豆豆！周晓！”两个声音交织在耳际，很快变成了三个声音——

“嗨，好巧啊沈默……”在女生宿舍楼都能巧遇，猿粪呐！低头浅笑，矫揉造作地别了别头发，啧，天真热！

“嘻嘻嘻，拿着。”沈默撩起背心抹了抹满额头汗，小心地从车篮里拎出了饭菜和饮料，眼神里带着赧然和请求，“C409，陈朝曦。”

笑容怕是行滞了半秒。茫然之后理智逐渐回炉了。脸上仍旧甜甜笑着，嘴里却干涩着，涩味直达心底。天太热，太渴了。

“哟～”豆豆调笑他，“不错嘛～”

沈默只是挠头傻笑。

“他们很般配噢，据说是一见钟情，郎有情妾有意……”豆豆巴拉巴拉对我科普，我气不过将四瓶饮料递给了她，“看来你爬楼梯并不累，手上拎着东西还这么多话！”

“手跟嘴并不妨碍啊……”豆豆一脸认真的看着我，突然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你大姨妈提前了对不对！？”

我不可言说的心事随着夜雨冷却。往日的闷热、喧哗逐渐减温，斑驳的红砖上躺着残败的梧桐花。惆怅、寂寥，尽管秋天还没到。

S大有很多梧桐树，其中有一棵被誉为“镇校之宝”，比学校历史还要悠久，几度扩建学校都保护好了它，很多学子都会在临考前拜一拜，据说有灵的。

或许，也会保佑爱情长久的吧。熟悉的自行车停在树边，我瞄到了沈默的衣角。昨夜的雨珠从老树深绿的叶子划落，打碎了树下面积水的影子，两个人，一团的影子，涟漪在上面荡啊荡。

是在拥抱吗？是在亲吻吗？我出乎意料的平静。怎么说呢，直至此刻，我才知道自己确实是有点喜欢他的，或许比自己预估的还要多一点，但此时我只想做一个不输气势的逃兵，于是几乎是小跑着，抱着书绕路去了图书馆。

在陪豆豆参加老乡会之前，我就已经认识了沈默——单方面的，主要也没几个人不认识他。他是系里有名的“沈问号”，将不懂就问的精神发扬到了大学，老师对他又爱又恨。他在宿舍里不太受欢迎，因为总是半夜两点窸窸窣窣起床，喊每个舍友去学习。后来他们辟谣说沈默是在梦游，说可能是高中时学傻了。大家对他的评价都是两个极端，一是努力的学霸，二是不合时宜的傻瓜。我听起来总会有点感同身受的同情。他一定是不聪慧的，跟我一样，要很努力才能追上大众的步伐，要很努力才不被主流抛下。

那天我去图书馆读书，不小心翻到了茨威格的《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坐在角落哭了许久。“别把眼泪掉在书页上”，严肃的声音从对面传来，半张面庞印着阳光，半张隐藏在阴影里。我茫然了好一会儿，才恶狠狠地小声还击：“你打扰到我读书了！”

“抱歉，但是请你不要弄脏书页，等你看完我要借的。”

情绪陷入书中，很难有多余的精力吵架，甚至连“这本书我借了，你别觊觎”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我看到尾页的书籍抽走。心里正无限委屈时，一张字条被他推到桌子前。

“如果你喜欢这本书，那就去读读《霍乱时期的爱情》吧。”

我采纳了纸条上的建议，《霍乱时期的爱情》的确很好看，直至今日，它仍旧是我最爱的书籍，没有之一。

后来在老乡聚会上，我认出了那张脸，沈默。如果不是豆豆胆怯，我不会陪她去，也不会认识沈默了。说起来不知道是该感谢豆豆，还是恨豆豆。

与我的刻板印象相反，沈默很好相处。他不太爱说话，但很擅长倾听，基本能接上大部分人的话，也很体贴、照顾周围的人——我和豆豆坐在他旁边，是被他照顾的那一类人。

没喝酒，有点醉。吃完饭，赶火车回家。我没耐心，等了几分钟车还不来，面上焦急不已，正好沈默推着自行车出来，“送你？”

我当然笑着点头。傍晚天还未黑，夕阳将垂，路边龙爪槐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橘色。沈默骑的很快，没有人说话，我丝毫不觉得尴尬，只觉得空气静谧，内心欢喜。

路上影子淡淡的。我的影子纤细，他的影子坚稳。我伸出左臂，影子便环住了他的影子。我们的影子拥抱了。

窃喜还没持续多久，“你真重”从前面闷闷地传来，懵了一会儿，我有点想笑——他肯定忍这句话忍了很久，“我下去走会儿？”

“别了，别误了你的车。”而后是飞快的超车骑行。他骑的好快好快，我在后面一直提醒他，“骑慢点！骑慢点！！”我想要长一点的窃喜。

如今那种偷偷的欢乐已经消失殆尽了，它属于别人了。我不想去图书馆了，直接折回了宿舍。书桌上仙人球团着，刺叶坚实硬挺，为什么我就不是这种姿态呢？酸涩、妒忌，我又有什么身份、什么资格呢？

深秋后，又巧遇了沈默几次。他爱笑了，也比往常健谈了。豆豆常常很艳羡：“真好！爱情力量真伟大！”我也会随着笑笑点点头。心里有股淡淡的忧伤萦绕着，那个傍晚的窃喜如晨露，很美好，也很短暂。

我短暂又后劲十足的醉意就像邂逅了一场阳光，得到了十足的养分，不由自主地随着那温暖走了一遭，可是太阳他不知道。

因为向阳花是沉默的。

假如我是向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