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祖母》
去年今日麻孝衣
纸钱纷飞送祖妣
仰天嚎啕肝肠断
模样至今犹清晰
祖母离世一年之际作诗以表怀思，望祖能闻孙儿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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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在你成长的过程中，有没有一样东西是从记事起便陪在你身边的，经过时间的打磨它变得破旧不堪随后被你丢在一旁，也许放在箱子的最角落，也许掉在床头的细缝里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总之你不在意也再没有留意过它。
后来有一次搬家，当屋子里所有被置放在阴影下的东西再次重见光明的时候，你看到了那个幼年时常把玩的物件，再一次想起了起初对它的喜爱之情，尽管它的边角都破破旧旧还蒙上了灰尘，你却坚持要留下，因为你觉得那是你过去的一部分。
我想，你是有的。因为，我也有。只是我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自出生时起我便寄养在外祖父外祖母身边，在他们身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春夏秋冬。从院子里牡丹串红的花开到花落，从柿子树开花再结果，从花池的土填了又清，我就像他们身边的小蜜蜂始终嗡嗡叫唤从不停歇。
我虽是个外姓的孙辈，但我始终觉得他们待我比对我的堂哥堂姐还要亲，我也从未叫过外祖母，因着身边一起长大的哥姐都是奶奶这般的叫唤着，我便也随了他们。
数十年光景虽已过去，但仍有些事情记得别样清晰。
记得那时我七八岁，同爷爷奶奶一起住在西屋。那时的冬天还很冷，没有暖气还在烧煤炉，但煤炉很是费煤，待炉子里的煤炭烧完后屋子便即刻冷了下来。因此虽然在睡前将煤炉烧的很旺，后半夜里被窝还是冰冷的。于是祖父怕我冷，待到后半夜时便将我拉进他的被窝，用他的体温来温暖我让我熟睡到清早。
后来，有了暖气、有了空调，我却再未像那时睡得那般好。
记得那时我上幼儿班。傍晚放学的时候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家长们都簇拥在班级门口，一个一个领走了他们的孩子。眼看着班里空空荡荡的便手足无措起来，我记着等了好久好久，忽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口探出头来，我便立刻跑过去搂住祖父的大腿。祖父牵着我的手一边往家走一边说着：爷爷来晚了，以后要是等了半天不来也不要着急，不管多晚爷爷一定会接你回家。
那时我还小，只知道踢着脚下的水花漫不经心的回答。只是后来祖父走后，每到下雨时我仍带着他那把足够遮挡两个人的大伞，好似他还在牵着我的手走过蒙蒙细雨，好似他还在带我回家。
记得那时我上小学，四年级。那时我们一家五口住在父母家，中午放学回家后只有祖父一人在，祖母因快过中秋节便回老房子置办。往日一到家便是满满的饭香，已是午后我的肚子不由得咕咕叫唤。我祖父是向来不做家事的，祖母伺候了他一辈子，连热水都不自己倒的人却在那天中午去厨房打开了他从未用过的灶台，为我烧了一次饭。
那时我唯一一次吃到祖父做的饭，他只摊了一个鸡蛋连葱花都没有放，我想也许他不会切罢。只是后来我养成了习惯，吃炒鸡蛋再也没有放过葱，因为我觉得不放葱的炒鸡蛋便是祖父的味道罢。
后来我初二那年，13岁。祖父在一个清晨中离世。
祖父是个高挑精瘦的人，为人耿直与人为善，他走的那天有很多人来送他，花圈摆满了院子，我也从那花圈上认识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字，奠。
那是我第一次经历生死，第一次经历亲人离世的痛楚。其余的我都不愿再记起，唯有一个画面始终无法忘怀。那是一块巨大的透明玻璃，玻璃的这一头是家人们，那一头是火化炉房。透过巨大的玻璃，我看到装着祖父的棺椁被一点一点推进火光冲天的锅炉里，家人们在一旁嚎啕大哭，他们震耳欲聋的哭喊通过空气传入一个13岁懵懂少女的耳中，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唯有用尽力气一同哭喊。最终，伴随着亲人的嚎啕他的肉体在炙热燃烧中化为灰烬，与我们天人永隔。
那一刻，我便真正的明白。他永不会再回来。
但幸运的是，从出生起便陪在身边的人，还有祖母。于是，我便稍稍安下心来。
我与祖母的记忆是琐碎的，不似祖父一般可以说出几件事，只因祖母无时不刻的出现在我的生活中，陪伴我。
记得我有一次生病虚弱的躺在床上，她拿来毛巾为我擦拭身体，随后坐在床沿拉起我的手说着：别怕，我不走；记得我每一次回家饥肠辘辘，她都会烧好饭菜等着我，她食素却可以将荤菜做的那般可口；记得我常与母亲吵架拌嘴她总是从中调和，在母亲想要落手打我时将我护在怀里。
她总是给我些零碎的钱，叫我喜欢吃什么便买什么不要亏了自己；她总是站在窗边望着我的身影直到不见，才转身回去；她总是在夜深时用手描绘着我的眉角，说我的小眉毛像画的一样；她总是叫我小闺女，说我像是她的第七个女儿。
后来我长大了，高中住宿每周才回一次家，后来忙高考回家也是在上课学习。再后来回家却也见不到她，原来她回了老房子说那里有老头的影子有家的味道。
后来，我上了大学。社团活动、逛街吃饭占据了生活的大部分时间，我有时间和同学聚餐到傍晚，和朋友ktv刷夜到天亮，却没有时间给她打一通电话问问她有没有吃饭，晚上睡得好不好。
我渐渐将她放在生活的最角落，像幼年时踢水花一般漫不经心。因为我以为她就像幼年时掉进床底的布娃娃，搬家的时候还会再出来，我需要的时候还能再留下。
但事实上，我错了。批量生产的物件丢了可以再买一个，错手多加了把盐的菜下次可以做的再淡一些，但世界上仅有的一个人丢了就再也不会回来。
正是一年前的这一天清早，我正漫不经心的上着一节市场营销，焦躁而无聊。忽然母亲的电话打进来，我拿起手机去洗手间接了电话，原来祖母在前一天深夜闭上双眼离开了人世。
回想起她离世前的半年时光里，正是她的病重才使我将她从落满灰尘的角落重新放回生活的重心上。得知医院下的病危通知书说祖母时日无多，我才像被敲了警钟一样开始推掉无谓的应酬和玩乐，陪在她身边给她梳梳头发、剪剪指甲、洗洗脚，用自己笨拙的厨艺给她做些并不可口但她吃起来却满面笑容的饭菜，饭后陪她去小区里溜达，听她唠唠家常，就像我小时候她带我一样。
在她被病魔纠缠的喘息不过来时，我为她顺气随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就像她以前握住我的手一样告诉她，别怕，我不走。是的，我不走，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因为琐事而错失陪伴你的时光；我不走，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让你在角落里落满灰尘也等不来我的一个问候；我不走，如果可以你也不要走，留下来，给我时光让我来好好的弥补你。
后来，我没有走，但她却永远的走了。
那年我大二，19岁。
同样是个淅淅沥沥下着小雨的清晨，又是六年前熟悉的地方，只是这次少了那个巨大的好像可以照出人性脆弱的玻璃。在家人的簇拥下，她就那样安详的躺在菊花簇拥处一言不发，我用眼神细细的此生最后一次描绘她的样貌，她的满头银发、她的眉毛、眼睛、鼻子、耳朵、嘴巴，还有她脸上的皱纹和斑痕。
直到我撕心裂肺的恸哭通过空气传递到灵堂中每个人的耳朵里，那是我此生第一次用尽全身的力气哀嚎，我能感受到声波在我口腔、耳朵、身体里的每一次颤动，我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躯，唯有靠旁人的搀扶才能按着仪式绕着祖母的遗体走上一圈。
自此，我才明白龙应台笔下的一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母子女一场，只不过是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地告诉你，不必追。
她始终站在我身后的角落，在我离去时目送着我的背影，不加打扰不加挽留，她也会在我来时站在人群中最显眼的位置，满面笑容的冲我挥手。
她从未怪罪过我，将她放在布满灰尘的角落置之不理；她从未向我诉过苦，还总是在我打去电话说不了两句后便说挂了吧，电话费；她从未对我要求过什么，只是快逢年过节的时候才说句:学校忙不忙？回来过节吧，一大家子人热闹。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尝过失去亲人的滋味，不知道你是否曾经或现在像我此前一样年少无知，以为拉开家门他们就永远坐在沙发上等着你。
是的，他们会等。但等待，是这世界上最痛楚的事。你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不知道他何时来。但尽管如此你的家人依然毫无怨言的等着你，可是你千万不要因为他们毫无怨言就让他们一直等下去。
他们可以等，但时光来不及。
子欲养而亲不在，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论是家人还是爱人，都不该在等待中消磨岁月，我们都应当珍惜彼此都在身边的时光。
明天和意外，我希望明天先来，好来得及让我在今晚的梦乡里再拉拉你的手，亲亲你的额头，抚摸你的鬓角，在你耳畔小声的说一句：
我们永不永不说再见。
【以此文致我的祖父祖母，以此祭奠祖父离世七年有余，祖母离世一周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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