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加书香澜梦101期“微”专题活动。

微尘,极小,微不足道,匍匐于地,却是最接近大地的存在,呯呯跳的是脉搏,是心跳。
小琴与平安,两个普通家庭出生的女孩子,如这万万人中的微尘。她们生在胡同,长在胡同,都是家中老小,差不多的家世,同样是兄妹五人,且非常幸运地同样拥有姣好的容貌。一个明媚,一个秀雅,十来岁的小姑娘,葱竹般婷婷玉立。
如果非要比较,小琴家世比之平安,却是好了太多。至少小琴父母健在,母亲虽然是家属工,父亲却是转业军人,家境虽不富裕,却也衣食无忧。平安的父亲是金贵的大学生,小山村里飞出的文曲星。可,有什么用呢,平安在三岁时就失去了父亲,大字不识几个的母亲牙齿咬碎和血吞,在那个没有父亲的年代,平安的母亲硬是靠着自学成才的裁缝手艺养活了一家六口。
这样的两个女孩子,生于同一片土壤,长在同一条胡同,是注定会成为好朋友的,她们在中学相遇,相知,相惜,透过彼此纯澈的眼眸,看见美好的青春,并彼此留证。
狭长的珍珠巷胡同见证了她们生命里所有的悲喜和闪耀。
有人说婚姻需要门当户对方能持久,而友谊的小船需要的则是旗鼓相当。小琴和平安的小船第一次摇晃源于中考,一场考试两段人生。尘埃落定,小琴升上重点高中的光环在珍珠巷成了街坊邻居茶余饭后最有价值的谈资,好的高中,意味着好的大学,意味着好的人生,这个推导公式没有任何人提出异议。至于普通高中的平安理所当然地成了小琴的配角,用来对比,嗟叹,然后送上无比真诚的同情。她辛劳的母亲,兄长,姐姐无一例外地接受着胡同里每个人善意的安慰,“哎呦,平安这妮子人漂亮,考不上重点高中也没关系,长大以后随便考个大学那也是喜欢的人排队嘞,平安的好日子啊,在后面呢。”末了,拍拍你的肩,这也是胡同里传递善意的仪式,仿佛没有这个,此事便不能终结一般。
至于小平安是否会受伤,是否会难过,没有人会在意,他们很善良,且已经表达过绝对真诚的善意。
初三的这个暑假大概是平安人生中度过最漫长的假期,那个每天晨起被小琴拉着锻炼跑步的女孩,再也没有在晨光里出现。长街寂寞否,旧巷前头垂老柳,似少女弱肩消瘦。
午后的烈阳如烤炉一般,熏蒸得胡同里的老柳都蔫巴了叶子,蜷成一团。只有恼人的蝉儿不知疲倦地扯着喉咙发出尖利的叫声。小琴已经第三次站在了平安家门口,“是小琴啊,孩子进来坐吧,多热啊。只是不巧,平安去上补习班了,你找平安有事吗?”温柔的吴侬软语里,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走了出来,轻轻拉着小琴的手。女人瓷白的鹅蛋脸上,头发高高挽起,穿着一件中式小立领的衬衫和面料柔软飘逸的长裤,整个人清清爽爽,端庄秀雅,是平安的妈妈。
女孩局促地捏着白色T恤的衣角,牛仔短裤下一双修长笔直的腿被女人拉着往前走了两步,眼神一亮,却在听到女人这句话时又暗了下来。女孩抬头又看了一眼院门,怏怏地给女人鞠了个躬转身离去,却在走了几步后又快速回身跑了回来,女人站在门口还没走,看到小姑娘跑回来,眼神略有些诧异,“阿姨,这些资料是我们学校自己编写的,可能对平安会有帮助,我帮她复印了一份,请你交给她。”说着女孩打开书包拿出一沓装帧整齐的卷子递到女人手上,退后一步,舒了口气,一对甜美的梨窝漾出清甜的笑容,女孩挥挥手,脚步轻快地向前跑去,仿佛身上的阴霾都随着夏日午后的热风挥散一尽。
大门过了许久才哐地关上,胡同没有看到院落里后续的故事,却在第二天迎来了久违的平安,小姑娘穿着母亲裁制的漂亮花裙,跳跃地走着之字,背后大大的帆布书包轻快地左右摇摆抖动,搅碎了一地的阴影。
没走多远左边弄堂中间一扇朱红色的大门打开,穿着蓝白相间运动休闲装的女孩背个球包闪了出来,“小琴。”平安轻柔的声音里,小琴蓦然回首,“平安。”夏末的晨光暖暖地打在两个女孩身上,仰起的笑脸上,执手相握的手上,仿佛她们从未曾分别过。
紧紧靠在一起,手拉手的身影晃晃悠悠地在青石板铺成的路上挪动着。两个女孩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不时响起的轻脆笑声,铺满了整条胡同,仿佛能闻到小雏菊的香气。
珍珠巷二弄王大妈家的秋菊开了又败了,重瓣的,白的,黄的,淡紫的……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花季有时节,青春正当时。三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小琴如愿考上了重点大学,魔都师大。珍珠巷二弄随着录取通知书的到来着实热闹了几天,恭喜的,看望的,取经的和凑热闹的。
平安踩着玛丽苏的小皮鞋,穿着法式小长裙穿过长长的胡同走来时,胡同里的风惊艳地呼啸而过,只来得及抚起少女黑长的直发。
朱红色大门里的大眼睛,肿眼睛,小眼睛瞅着背光而来的少女,仿佛集体被按了暂停键,瞬间的失声后是此起彼伏的吸气声,“平安哪,是平安哪,你可是很久没回胡同了,你妈妈说送你去了什么艺考培训,你这是考完回家了吗?”院子里万花筒般的目光灼得女孩嫩生生的小脸漫上一抹胭脂红。
“哦,回来了,我是来找小琴,来祝贺她的。王大妈,张叔,秦大爷……”女孩笑着,依次向院子里的人问好,“平安,你来了,快进来。”正团团转的女孩蝴蝶一般灵巧地避开揣着一肚子问题的人们冲进了门里。
门内女孩的笑声清脆如黄鹂般穿过敞开的窗飞出小小的院落,引得天边的云朵拉出烟霞般的流光。
“听说没,平安啊,这妮子现在可是有出息呢,听说考上了京市传媒大学,啧啧,平安的妈妈可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
“可不是,硬是凭着自己的手艺开了那么大的布艺店,等平安这妮子以后成为明星,我看哪,这个胡同怕是留不了人家那么长时间了。”
“是啊!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一个身材匀称高大的中年男人感慨着。“小琴她爸,你家小琴那么优秀,你有啥好愁的。”王大妈笑呵呵地看着男人。
“两个妮子都是好孩子,都是咱珍珠巷胡同飞出的金凤凰,娃,任何时候记得,要走正道。”秦大爷冲屋内喊着,一锤定音。
“哦!晓得啦,秦爷爷。”屋子里传出脆嘣嘣的应答和叽叽咕咕的笑声。
小琴的爸爸黝黑的脸火辣辣得烫,他刚才竟然起了攀比的心思,他咳嗽一声,起身添茶,院子重新欢腾起来。
多年以后,当平安和小琴牵着孩子在胡同里面重新相遇时,一位高中老师,一位话剧演员相视一笑,把手言欢。她们的生命吹过风,经过雨,迷茫过也痛苦过,不同的经历,相同的坚守,平凡而丰盈。彼此的关心纵有不及却从不曾缺席。
久别重逢非少年,执杯相劝莫相拦。这个月夜,小琴家的院子里月光很美,两个小姐妹恰如她们一般是注定要成为闺蜜的,早已在小琴的闺房玩成一团。
“平安,他还有再骚扰你们母女吗?”
“没有,那次你与他谈过之后,没多久,他和那个女人去了羊城。”平安轻轻握住小琴的手,“小琴,我一直欠你一句感谢!”女人低头咬着唇。
“傻子,艺术烧坏了你的脑子,你是平安啊。”对面的女人轻笑出声。
“是,烧坏了,我的老师大人。”被训的女人也不生气,靠回椅子上笑着,“对了,乐宝的爸爸驻外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嗯,山不就我,我去就山,我可是行动派,下个学期我,小乐和他就相聚在一起了。我已经联系了西安的学校,并通过了考核,只是要从普通带班老师做起了。”女人略微有点遗憾地说着。
“这么快,小琴你可考虑好。”
“是啊,平安。我怕来不及,时光长青人易老,我怕,人生只如初见。”
“不会。小琴同学,乐宝的爸爸可是大师兄,怎么会。数学僵化了你的脑子。”
“是,僵化了,我的艺术家,你可真是就在我面前硬气了。”
“喝酒,喝酒,那么多话。”
两个女人孩子般笑闹着。那些细碎如微尘般翻飞跳跃的过往,是她们拼尽全身力气舞出的生命光芒。生于瓦砾,长于尘埃。此去经年,她们依然是珍珠巷的骄傲。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