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一切工作,跑到医院,爸爸的身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鸢尾和他的男朋友站在一边,那是长大后的第一次,见鸢尾哭的像小时候一样撕心裂肺。她埋怨我为什么这么晚到,她埋怨我爸爸想看看我的心愿都没有实现,她挥舞着双手胡乱的打在我身上,直到将我踢倒在地,她的男朋友才将她安抚住。
何必安抚,都这样了,何必安抚。
按家里的规矩,人死后,亲属是需要守灵三天的,但爸的葬礼仅一天,这都是鸢尾的男朋友帮忙张罗的,应该是遵从了爸爸的遗愿吧。在爸爸与阿姨合葬的时候,鸢尾没让我上前,她拼了命的说出所有对我的怨恨,我没理她,依旧站在第一排,并给了她一巴掌:“爸的葬礼上,不许胡闹。”
鸢尾强忍着心中的怒火,两只眼睛如多年未受浇灌而干裂的土地,那一刻,我竟丝毫没有恐惧,那天,在鸢尾咒骂的’假惺惺’的话语下,我跪了一夜,墓园的人来赶我时,我死死的抱住墓碑没有撒手,他们在一旁劝我,给我讲坚强,我只是将头抵在墓碑上,像是在感知爸爸临走前想跟我说的话。
那晚我做了一个梦,梦到爸爸在不远处叫我,我以为我看错了,可那声’沁冉’再一次唤回了我,我喊着“爸爸,爸爸”跑向他,边跑边擦干眼泪,生怕这朦胧会带走我们的重逢。
“别跑了沁冉,别跑了。”
爸爸在另一头,我越跑感觉他离我越远,可我依旧没有停下脚步,我太想看看他,摸摸他的脸,感知他的温度。
我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呜呜的哭起来。
“哭啥呀,哭啥呀。”我能感受到他抚摸我头发的手,能感受到他也环抱着我的手臂,我哭的说不出一个字,想道歉,想说爱他,想问他会不会怪我,全都被嘴里的干涩止住了,我用尽全力的拥抱着他,我要最大限度的感知他的存在,直到我的胳膊酸痛,也不放手。
“怎么这么瘦了。”头顶上爸爸的声音:“听鸢尾说你忙的很,是去给爸爸挣手术费去了吧,爸没用,也没活着陪你们,也没给你们存下点钱。”
我在他怀里摇着头,嘴里还是一字说都不出。
“鸢尾那孩子脾气冲,别怪她。”
我依旧摇着头。
“以后要记得多吃饭,千万别亏待自己,爸不在了,你也轻松了,要照顾好自己啊。”
“爸”我哽咽的说道:“是我不好,是我的错。”
“傻孩子,怎么是你的错,别瞎想,照顾好自己,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我感觉到爸爸的身体渐渐没有了温度,我惊恐的大叫着爸爸,可他笑着离我越来越远,大声的喊着:“照顾好自己啊,要照顾好自己。”
我拼命的追,大声的呼喊着他,直到我醒来看到眼前的墓碑,和黎明的朝阳,我爬在墓碑前,泣不成声。
手机的提示音告诉我要工作了,我起身对着墓碑鞠躬三次,打车回家洗漱更衣,我摸着肚子上那条和爸爸相连的疤痕,感觉再也没有什么可以将我打倒。
一个月,三个月,五个月,我再也没有了爱护身体的欲望,我恨不得将一瓣的时间掰成两瓣,半年多努力,同总监一次,拿下了一个大项目,提成应该能还清欠款了。
那天晚上,我请总监吃饭,将钱和利息一并归还了她,她点点头,没推辞,她也没说一句安慰我的话,只是静心的吃着,也无评价,好像食之无味。
“谢谢总监给我这次机会,我还要很多需要历练地方,日后还请您多多帮助。”这话我在心里练习了很久才强装举止大方的举起橙汁。
总监嗯了一声,回碰了一下。
那顿饭并没有让我更了解总监,因为我们之间并没有任何私事可聊,她将自己冰封起来,我不敢越步,饭后,她开车送我回了家,我上了楼才想起还未给鸢尾打钱,我将钱打进之前的卡里,想用短信告知她一声,可编辑了几条,都觉得不妥,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总会发现的,我这样安慰自己。
洗漱完准备上床的时候,发现了钱被原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我这才发现,鸢尾还是那个鸢尾。
周末的时候,我回到家里,手中本有钥匙,可却发现自己开门其实并不合适,我敲敲门,门里传来:“外卖放在门口吧。”
“鸢尾。”我回复到。
里面顿时没有了回声,我又敲了敲门:“我是来还家里钥匙的。”
“放门口吧。”听鸢尾的声音,她应该就在门的另一端。
我拿出钥匙,插进锁眼:“那我进来了。”
如果家里的门是向里开的,她一定会想尽办法堵住不让我进,她的执拗我可是见识过的。我进了门,这个脸上毫无粉黛,头发也有些油的姑娘,瞪着大眼怒视着我,家里还漂浮着一股泡面的味道,茶几上有一盒吃过的饼干和半个面包,鸢尾本是个爱干净的人,这样的一副景象可不像是她做出来的。
我走向客厅,将茶几上的垃圾全部投入垃圾桶中,又找来扫把,将一地的残渣收拾干净,这时,门铃响了。
在门口一直冷看着我的鸢尾拿进了外卖,放在收拾好的茶几上,理所当然的吃着。
我坐在她旁边,本想开口,可实在不愿打断她的进食,刚刚收拾的时候,发现垃圾桶里满是泡面盒,相比这一顿餐,怕算是最健康的一顿了。我起身去了爸的屋,阿姨的遗像旁多了爸爸的一张照片,我点了三根香,拜了拜,插了上去。
“爸,我回来看您了,我会照顾好鸢尾,您和阿姨在那边要保佑她啊。”
我出了屋子,将早已存好钱的卡放在茶几上:“把欠的钱都还了吧。”
“我不要你的脏钱。”鸢尾埋头吃饭,不曾看我一眼。
“这都是我努力加班挣来的,不脏。”我起身,环顾屋里一周:“我想搬回来。”
“你放屁……哎呦!”
本是铿锵有力的怒吼,到最后却是身体发来的最后通知,我架着鸢尾跑来医院,她一路上根本直不起腰来,连刚刚吃的饭也吐了出来。
急性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
手术后的鸢尾,肚子上也多了一道疤,像是一个家族符号一样,我竟觉得是上天注定,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警告我休想搬回家住,那本身就是我一时兴起的随口一说,我连连答应,稳定她的情绪。
“你过这样的日子,又多久了。”我问。
“别假惺惺的,住院的钱我会还你的。”
我叹了口气:“你那男朋友呢?”
“我说了,别!管!我!”鸢尾的脾气像是一个随时会炸的气球,而我却非要用脸贴上去。
“我那天梦见爸了,他说让我照顾好你,我没想过要和你重归于好,我只是在履行对爸的承诺,你要是争气,就少让他们俩在天上为你操心。”我起身:“我要走了,叫你男朋友过来吧。”
我走出门,也没有得到鸢尾的回应,我觉得我有些冷血,和之前那个唯唯诺诺但至少能感知世界的我一点也不一样,我现在只想要结果,能还债,能照顾好鸢尾,能充分利用好时间,这是现在的我会下意识在意的事情,其余的纷纷扰扰已经不能再打动我了,可能也只有现在的这种忙碌,可以给予我充分的安全感。
在得知我升职加薪后,金韵寒开心的让我请客吃饭,我应了很久也因为工作而耽搁了,她每次都接着催饭的由头来给我送饭,夜深人静的时候,喝着她买的汤,听着她在一旁吐槽老板。
“我可能要结婚了。”这也是她在一旁看我吃饭的时候跟我说的。
“结婚?”我想起了那个高个子的男生:“这么突然吗?”
“我们是相亲认识的。”金韵寒说起他的样子里,没有幸福二字:“双方父母感觉都不错,就定了日子。”
我本想开口劝她再想想,可话到嘴边,却发现在爱情这里,外人是无从插手的,我点点头:“那定了几号。”
金韵寒笑了笑:“我本以为你会为我高兴的,又或者会劝我再想一想,问我是不是真的爱他之类的,结果你却这幅死模样的问我几号,茉莉呀茉莉,你到底高兴我嫁他吗?”
“我高兴有什么用,你高兴就行。”我扒了几口饭,在嘴里嚼出米香味。
“我很高兴。”
这是我看向金韵寒的唯一的理由,看着她自信的笑容,我竟有些热泪盈眶。
“相亲的时候才发现,他是我和楼域共同的朋友,我能看出他的喜欢,可介于楼域在中间,即使我男朋友的位置空缺了,他也不敢迈入,他是个很懂保护我感情的人,这样的人不多,我是要珍惜的。”
我点点头,金韵寒这样的女生最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这个有关在乎和肯定的人,是她兜转了整个青春才决定的,是要被祝福的。
“那下次我请你吃饭的时候,把他也带上吧。”我说。
“还下次,你都多少个下次了。”金韵寒埋怨道。
“不是忙嘛。”我也是没有办法。
金韵寒一脸嫌弃,赏给了我个白眼。
爸爸走后,我去过医院好几次——去看望隔壁床的叔叔,爸爸的任务便落在了我的肩上,只是叔叔嗤笑着:“他还当真了?”
“好姑娘,不过我啊这辈子最怕欠别人什么,也不想麻烦别人,我也想好了,过几天我就出院回老家,那边还有我父母留下的一处房,种种地,养养花,也算在最后的时光里,陪陪他们,弥补上之前落下的时间。”
我没再反驳,只是在叔叔出院的那天来接他去车站,在站台上看到他向我挥手,大喊着:“回去吧。”
我竟然像看到了爸爸的脸庞,随着列车缓缓的驶动,离我越来越远,却还是努力的朝我挥手,喊我别留恋。我挥手告别,告别叔叔,告别爸爸,告别光阴。
日子总是在忙忙碌碌中度过才显得不平庸,想来自己也没做什么,可时长却忙的直不起腰来,看着镜子里身着白色长裙的自己,却感觉在这条路上既走的痴迷,又走的恐慌。
“你不会就这样参加宴会吧。”总监坐在沙发上,不耐烦的看了看手表:“现在离宴会还有一个小时,我们驱车过去就要半个小时,所以你最好在半个小时之内就化好妆。”
我在镜子里看着身后又拿起杂志的总监,我又看着自己,这个人早就和之前的那个不同了。简单的化好妆,便同总监一起出发了。
宴会在一家市里一家颇有名气的酒店里举行,即使我现在的薪资早已是之前的数倍,可也不敢轻易的进入到这里消费。
身穿燕尾服的礼仪小哥半鞠躬式拉开皮质大门,各样的金色向眼球袭来,金色的地板,金色的灯光,金色的桌布,我走在总监后面,不同的人上前来打招呼,这里的人们个个脸上都带着慈善的笑容,行为得体,举止端庄,一时刺激的我身上鸡皮疙瘩不断。
“怎么了吗?”总监察觉出我的异样。
我摇摇头,尽量使自己镇定下来。
觥筹交错间,我见到了那个熟悉的面孔,虽只见过一面,可从他同样惊讶的眼神就可断定,是他没错了。
宴会进行到后期,几乎见遍了公司每个项目的合作老总和未来可能会有机会合作的总裁,我一一陪笑、陪聊,看着他们身边依偎的女伴,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其实和她们都差不多,我正了正身体,使自己看起来更有资格一些。
宴会结束的时候,我和总监在酒店门口分开,我返回到里面,寻找那张熟悉的面孔。
“嗨。”我在后厨工作间的走廊里截到了他,看他躲避的眼神,我就知道他在有意的不想见我。
我拦住想要绕过我的他:“鸢尾最近身体不好,你怎么不在家陪她。”
那人还想逃避,我一把抓住了他的衣服:“你再跑,我可就要大叫你们经理投诉了。”
“嘘……”他四周看了看,在没发现其他人的情况下,把我推入紧急通道中,他这才放下手中的盘子,和我对视:“你想怎样。”
“鸢尾她……”
“我和她分手了。”
一句话,堵的我一时无法开口。
“你还想问什么?”
“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遭受了这么大的打击,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
“分手是她提的。”
我又一时语塞。
“我拜托你先搞清楚状态再来兴师问罪好吗?”男生以身高的优势,居高临下的看着我。
“你应该懂我和她的关系,我们要是能聊得来,也就没你什么事了。”我要拿回我的主人翁口吻。
“那现在也没我什么事了。”
“那你逃什么?”
这一次,换他语塞。
“感情的事,最怕别人插手,尤其最怕你这种强势的人。”他终是将所有埋怨都推到了我身上。
“我强势?”我都诧异这个形容词。
他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倒是我,回想起自从转变职业后的自己,好像确实比以前更有了底气。
“没什么事我还有工作呢。”
“等下。”我拦住他:“给我爸治病,在你这欠了多少钱。”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是我和鸢尾的事,你就别插手了。”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
“对,她是不喜欢,但她也不像你一样不顾别人的感受强买强卖!”
“我什么时候……”
“行行行,我不想听你解释。”男生不耐烦的摆摆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副全世界就你最无私、最伟大,别人都是弱者,都要等着你来拯救,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这么舔着脸的就把自己置于那么高的位置上,还说什么都是为了别人好,为了家好,你对那个家了解吗?你了解鸢尾吗?她那么坚强的一个人,你作为姐姐是怎么做的。”
“我做的都是为她好啊。”
“呸!你就是为你自己,你享受现在的这幅样子,爱死外面的那些灯光,是你的虚荣心让你走到这一步来,没人逼着你挣钱,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会挣钱,你收起你的施舍吧。”男生生气的一走了之,根本没有给我任何反驳的机会。
我是这样的吗?不是啊,我是想治好爸爸的,我是想减轻鸢尾负担的,我是想为这个家出一份力的啊!鸢尾,你也这样想吗?
我噙着泪,打车到老房子楼下,我不能哭,我没有让她了解到我,我有什么原因要哭。
看着楼上闭着灯的窗户,我想都没想到就上了楼,对着家门一阵猛敲:“鸢尾,鸢尾,鸢尾你开门,我有事要和你说,鸢尾,鸢尾你开门啊。”
“别敲了。”对门邻居不耐烦到打开门,一个舔着肚子对大叔,面孔很生,早已不是我走前到那位:“她不在家你就等会,等不了就给她打个电话,你这么敲门,邻居们还怎么休息啊。”
看着打着哈欠的邻居,我这才意识到时间不早了,我道过歉,邻居也并未过多为难。我走下了楼,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回想起鸢尾第一次来这,是我来接的她,我不情愿对站在这儿,那小妮子笑着叫着“姐姐”就往上跑,一个台阶没踩住,脑门就磕在了台阶上,她“哇哇”的大哭,我也没上前安慰,反而是她哭的那一刻,我连忙看向四周,想找寻证人帮自己脱离这场事故,直到阿姨跑过来将鸢尾抱起安慰,爸爸过来也并未对我过多埋怨,我才反应过来,我那时的反应,真是有些不善良。
说起阿姨,好像作为后妈的她,从未过多偏袒过鸢尾,也并没有挑唆过我和爸爸的感情,她爱鸢尾理所当然,她不爱我,自然也成了那时我心中的“理所应当”,现在摘掉有色眼镜再看,阿姨这人,不会讨好我,但也从未将我排除在外,有鸢尾的东西,不管我喜不喜欢,她都会留一份给我。
原来不是这个世界欠我的,是我欠了为我营造世界的所有人。
茉莉,见字如晤
很抱歉听到令父过世的消息,斯人已逝,还请茉莉要坚强的活下去。
现已九月,按节气来看,已经进入秋季,是万物凋零的时节,也是万物得以重生的开始,那些不好的,不如意的,都会在瑟瑟秋风中消逝,待来年春季,才好重新生长,这万物才会焕然一新,像青春一样蓬勃。
茉莉,心里的火不会灭,只会在片片飘零的雪中越发汹涌,这才是人的根本啊,一身热血,一颗滚烫的心,支撑着不堪一击的肉体,在苍穹之下,活下去。
如果可以,我愿意陪伴着你,就像你陪伴着我一样,一同活下去。
方承焕
2018年9月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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