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被赵医生吓了一跳,我挂了视频。
“你回来了?”赵医生总是笑面春风。
“嗯。”见到他,就像是见到过去那个残缺的我一般,想躲。
“怎么来医院了,生病了嘛?”赵医生的温和对于我来说,丝毫没有他的离开来的舒服。
“没有,是我爸爸。”我试着让自己心中的不安镇定下来。
“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没有。”
“那你保重,有事联系我。”
我点点头,他应该看出我的不安了吧。
手术的时间慢慢接近,爸爸的身体恢复的不错,我的检查也各指标都正常,一切都在有序的进行中。
手术当天,多少还是有些紧张,我多次做着深呼吸,想让自己的心跳慢下来,生怕影响了这久盼的手术。
进手术台前,我和鸢尾对看了一眼,她没有给我任何表情和话语,也同样没有给爸爸什么,我冲她微微笑,她撇过脸,那扇门将我们相隔,我和爸爸在这边,共同面对生命的选择。
不知是麻药的缘故,还是头顶的手术灯太过晃眼,我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我闭上眼睛,短暂的黑暗,转而是我在家里的样子,看着爸爸和阿姨在一起期盼茉莉的出生,看着鸢尾赖在我的床上不肯起来,看着大家在餐桌上谈这谈那,我置身事外,看着在他们之中的那个我,笑的好快乐。
唯独想不起来妈妈,我知道有这个女人的存在,可我怎么回忆,也想不起来她的样子,满是阿姨带着鸢尾来向我问好的情景,那是我第一次见她们,没有什么好印象,也没给什么好脸色,觉得这个傻妹妹怎么这么不知趣,明看出来我的不喜欢,还总是凑过来一脸的讨好。转眼便是那个遗像,黑白的人,还笑着,我站在她面前与她对视,就像第一次见她,她满脸的善意,我甚至连笑容都没给她。
“茉莉。”
我猛然惊醒,喘着粗气想要自己镇定下来,发现自己的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很不舒服。
“你醒了?”金韵寒的出现倒是出乎我的意料,我并没有想麻烦她。
我试着坐起来,却发现身体竟沉的我有些支配不了。
“
你现在身体虚弱的很,还是先躺下吧。”金韵寒起身帮我盖了盖被子:“要喝些水吗?”
我摇摇头,爸爸在旁边的床上,还在昏迷,鸢尾却不见踪影。
“你在找鸢尾吗?她去吃饭了。”金韵寒拿出手机:“你饿吗?我让鸢尾给你带上来些粥吧,喂?鸢尾,茉莉醒了。”
没等我回答,金韵寒的电话已经接通了。
“小米粥吧,比较好消化,嗯,拜拜。”金韵寒挂了电话,看来,她和鸢尾已经很熟了。
“你也是,我都说过了要来陪你做手术的,你都不告诉我。”金韵寒埋怨道:“我知道你不愿意麻烦我,所以原谅你了。”金韵寒的笑彻底扫除了我醒来的不安。
我转头看看隔壁床的爸爸,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叔叔没事的,会醒来的。”金韵寒安慰道。
我点点头,回眸的一瞬间竟看出了金韵寒的难言,她尽量的隐瞒,可我还是觉得事情不对,我张张嘴,氧气罩里瞬间满是雾气,我无力出声。
“先休息吧,等身体好了再说。”金韵寒无奈的说道。
可我心里却异常的害怕,是什么事一直揪着我的心,金韵寒的一个眼神落寞,一个闭口不言,每一个都让我害怕,甚至是恐惧,我不敢想在手术之后会迎来怎样的结果,是手术失败了吗?还是爸爸……
进门的鸢尾,切断了我的思路,我努力张开口,试着发出声音。
“失败了。”鸢尾从不拖泥带水。
“鸢尾。”金韵寒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
鸢尾将粥递给金韵寒,走到父亲床边,替他擦拭着。
我终于知晓了金韵寒的回避,无力的躺在床上,我看着输液瓶,那慢悠悠的滴落让我一时愤起,不知哪来的力量,我一把将手上的针液管拔出,胡乱的挥打着手臂,想要那冰凉的东西离我远一些,再远一些。
金韵寒在惊恐中叫来了医生,两名护士将我两处肩膀按住,我奋力向上拥,张开嘴嘶吼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医生拿着针管,强迫给我打下,我终抵不过两个人的力量,被紧紧的按在床上,看着爸爸床边的鸢尾,她从没向我走来的意向,她看着我,像我小时候发脾气,躲在一旁那样看着我,我咧开嘴,心中的委屈和苦涩相涌而出,我扭曲着脸,想哭,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醒了,他脸色苍白,很吃力的呼吸着,我的体力似乎恢复一些,不需要金韵寒的帮助,自己就能摘掉氧气罩,爸爸也看到了我,他转过头来,努力的冲我微笑着,我强忍着眼泪,咧开嘴,表情一定很奇怪,爸爸点点头,摆正了卧躺的姿势。
金韵寒临时被公司叫走了,鸢尾前前后后的忙碌着我和爸爸的手术后续,到晚一些的时候,我已经可以做坐起来了,趁着爸爸睡着的时候,我偷问鸢尾,手术失败是什么意思。
“爸的身体出现了很严重的排斥现象,只能再找肾源。”鸢尾的脾气似乎被爸爸的这场手术消磨殆尽,一整天的奔走,鸢尾早已筋疲力尽。
我到底,还是没有让这个家好起来。
休养了几日,我已经可以下床,鸢尾的照看工作也减轻不少,洗澡的时候我看到了肚子上的那条疤痕,很气自己,怎么连个肾都这么没用。
在没有肾源的情况下,医生建议保守治疗,那些我记不住名字的药物再一次拖垮了我和鸢尾,金韵寒的仗义相助也只够第一阶段用药的费用,出于无奈,我只能提前出了院,做起了总监的助理。
“你脸色不太好,确定现在就职吗?”总监再一次确认。
“确定,我会尽快料理好身体,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总监点点头:“下午去办理调职手续。”
住院期间,早以和老徐、张涵通过电话,但丝毫没有透露给他们任何我住院的信息,他们只当我是短期休假,既嫉妒又好奇,可还是没有多问。
“休假回来就升职,你这职业规划我可有点看不懂。”忙碌的张涵特意抽出时间,站在一旁调侃我,很明显,她早已看出我休假的谎言。
“开工资请你和老徐吃饭。”我避过休假不谈。
“你脸色不太好,是出什么事了吗?”张涵的正经脸在公司时出了名的可怕,她这一问,我心就砰砰跳的不停。
“没有,都挺好。”我强装假笑。
张涵拿过一旁办理好的手续,递给我:“拿我当朋友的话,有事就说话,别自己一个人扛。”
我接过手续单,苦笑着点点头。
助理的工作比我想象中还要忙碌很多,加班到凌晨、十分钟吃一顿饭,早已是平日常事,早已疲累的身体一直靠意志支撑着,红着眼,在深夜里喝咖啡。
入职后的第一天,和鸢尾碰了面,还怕她会骂我自私,谁知她只是低头不语,从理智上来讲,现在对于我们都好的解决办法便是一人出力,一人出钱,在能获得最多的回报前提下做到最少的资源浪费,两人轮流照顾固然轻松很多,但实际问题却始终无法逃避。即使是这样,作为感性为先的女生,鸢尾的理智让我出乎意料。
“你可以忙,但是只要我让你回来,你就必须要回来。”
这是鸢尾临走前留下的,我们都深知其中含义,可谁也不敢期待如此,更不能为此作出承诺,毕竟,没有人希望那是真的。
照顾爸爸的责任便落到了鸢尾身上,我抛去医院的事不管,定期给鸢尾的卡里打钱。工作这事,忙有忙的好处,至少奖金提成,我一分不少拿,只是有时身体还是会不争气的作出反抗,后来我找到了一种默读的方法,只要身体开始疼痛,吃完止痛药的我,会默默的和身体对话。
“谢谢陪我这么久,再坚持一下吧,再坚持一下就好,爸爸还在医院里呀,我们不能倒下。”
那是个懂事的孩子,每次我默念几遍,它就听话的收敛起任性,再陪我走一程。
期间有去医院看望爸爸,他的身体好像经过上次到手术后更加虚弱了,医生说,有手术的原因,也有心态的原因。
“你最近都不怎么来了,是换工作了吗?我听鸢尾说,你好忙的。”爸爸连说话的时候都好像费了很大的力气。
“还在那家公司,只是升了职。”我帮他掖了掖被角。
“升了职啊。”爸爸眉开眼笑的:“那你身体修养好了吗?你也动了手术,这么忙身体受得了吗?”
我强忍住这几天次次在公司、在路上、在没有人的厕所里不断憋回的泪水:“早就没事了,我年轻嘛,身体恢复的快。”
“那也要多注意,别不拿自己当回事。”
“工作再忙也要记得按时吃饭,别总是撮合的吃两口。”
“还要多喝水,你去问问医生,你这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我点点头,一一应下,趁着鸢尾回来,偷跑出了病房,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埋头哭了起来,工作中的委屈我都能一一忍下,唯有爸爸,是我之前欠他的太多了,这么多的日子,岂是几个月就能补回来的。
“茉莉。”
熟悉的声音,让我下意识的擦干眼泪。
“不用避开我,别压抑自己的情绪。”赵医生慢慢的引导我:“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别在意其他人,没人觉得你在这里很特别,哭吧,我不看着你。”
赵医生在我身边,眼睛从我的身上移开,像是在等待时间的流逝,不着急,也不催促。这是我们之前在治疗的过程中他常用的做法,给予我空间,让我自己平复心情,他在把我当病人对待啊。
“我的病已经好了。”这话说的,多少会带有不满的情绪。
“这话就是对没有病的你说的。”赵医生看向我:“你痊愈了,这是我判定的,我比任何人都确定这个结果,所以觉得有病的人是你,不是我。”
心情低落的我面对这样充满逻辑性的指责,心中的怒火一时无法克制的涌上心中,可说些什么呢?该怎样有力的反驳?直接开骂会太没底气吧。
“茉莉,我没有恶意的。”赵医生放慢语气:“如果觉得我打扰了你,那我下次就不过来了。”
赵医生起身离开了,他最后那句“不过来了”,我总觉得有某些深层次的含义,我到护士站咨询赵医生的名字,没想到他竟还是个名人。
“你说赵医生啊。”年轻的小护士一脸喜欢的模样:“他是来看望朋友的。”
我打听到这个朋友的姓名,竟听起来有些耳熟,我找到他的病房,偷偷向里望,看到他的容貌才让我恍然大悟,这个人也是他之前的病人,曾经在一次集体治疗的游戏中,见过他,30岁的样子,好像是忧郁症之类的,那时做一个带有人性测试的小游戏——大家都在海上的一条小船上,因为食物不够,需要将一个人投入海里,如果决定权在你,你会选择谁。当时参与游戏的人,坐了一大圈,我能这么清晰的辨别出他来,是因为他在这个问题上,选择了我。
参与这个游戏的人,除了赵医生之外,大家都素未平生,他向我投来充满杀意的一票,让我对他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即使游戏结束,我也常觉得他要置我于死地。我将此告知了赵医生,他莞尔一笑,说我让我去问问那个被我投票的人的想法。
那个人是个大学生,因病休学,女孩,我同她没有说过一句话,但那张克夫的脸总让我很是嫌弃,是的,克夫脸,这是我见到她第一个就涌上心头的词汇,而且每次再与她碰面,这个词汇都会加深一遍。她有很浓的眉毛和双眼皮,瓜子脸,话说应该是一张很漂亮的面孔才对,可怪就怪在她的眉毛、眼角和嘴角,都是下撇的,我曾观察过她,发现那不是她因心情不好才有的表情,而是她正常情况下的面孔就是这样的,我没看过她笑,所以意识中的她一直都是这般模样。
我投给她后,还需要说出一个理由,我怕这个理由会重伤她,毕竟我也是女生,我深知容貌的诋毁有多容易伤一个女孩子的自尊。我扭捏的说没有原因,最后还是被赵医生判定为了’看不顺眼’,我想想这个词,也有一点我想法的意思,便认同了。
我再也没细观察过那个女孩儿,因为我在为自己因容貌’杀死’了一个人感到羞愧,自此,我也没有再参加过任何的团体活动,直到我离开这里,终止治疗,心里的焦虑也随着新的开始而抛之脑后了。
“嗨,我们之前应该见过吧。”赵医生的’朋友’过来打了招呼。
我这才发现,自己在门口愣神太久,已经被发现了。
“嗨。”我应对着。
“你也认识赵医生吧。”对方的心情似乎有些不错。
“嗯。”我点点头。
“怎么?你也生病了嘛?”他的脸上表现出了关心。
“没有,是家里人。”尽管对方已经尽量的让气氛和谐一些,可我还是尴尬的无所适从。
对方大概看出了我的囧像,不再多问,道了别。
“那个……”我叫住了他,浑身的血液开始倒流,每一个张开的毛孔在叫嚣着’快问!快问!’
“怎么了。”他也不恼,站在原地,等待着我,不再离开。
“我想问你个问题。”我有些紧张,心里开始埋怨自己的无礼行为。
“什么。”
“那次游戏,你说是因为不喜欢我的穿着才选择的我,我的穿着真的很惹人讨厌吗?”我看着那人,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质问,他的眼神里透露出了不可思议。
“其实没有,我那次选你,是随机选的,原因也是随便说的,按我的性格和处事为人,就算是在那种情况下,我也绝不会成为主宰他人命运的人的,估计,我会先跳下去吧。”
听完他的回答,我竟一时找不到可以回复的语言,让我害怕了那么久的人,竟是最能给别人安全感的人,感觉之前的自己真是可笑,总是庸人自扰,想到那时的自己,嘴角竟不自觉的上扬。
那人也没再询问什么,只是跟着我也微笑了起来。我们互不知姓名,也未有成朋友的期待,可就现在而言,这也是我们能相互微笑的最好关系了。
日后的工作,忙碌的竟连请假都成了奢望,手头上的工作像是永远也做不完一般,所有的文件夹都曾在手上看过不下几十遍,夜间的视频会议,早起的提报方案,周而复始的过文件,想突破点,我的日期从周一周五变成了昨天和明天,我早已记不起现在几月几号,只是哪些文件是要在明天之前完成的,哪些会议是要后天举行的。
直到鸢尾的一个电话,我才得知,爸爸走了。
爷爷
一世一心,多么浪漫的约定啊,如果有来生,我也要一世一心,对一个人也好,对一件事也好,反正全心全意的扑在上面,就算地球毁灭也不慌张。
人生常道,世事无常,都只是对自己的无能无奈罢了,什么也做不了,才是又悔又无力的事。爷爷,我的爸爸走了,像是一只常飞于我头顶上的鸟飞走了,我的世界一下空了许多,心里也不满当了,爱的人走了,原来是这种滋味。
夏末了,太阳也不那么炙热了,心里的火是不是也要快灭了。
小镇茉莉
2018年8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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