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命侦探08

作者: 磊哥很忙 | 来源:发表于2020-06-14 20:36 被阅读0次

    隐情

    “宽恕……”程晓莲的喉咙含着这个书面词汇,细细揣摩它的含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何况是父母双亲?5年前那场残忍的杀戮一直是纠缠着她的噩梦。父亲卡在屋内,母亲吊在窗外,被对方的重量缢死。虽然当时她被隔离开,没有亲见现场,事后仍听人说起过。弟弟很快被奶奶接去了老家,舅舅来接她,却延误了。她不得不住进旅馆,整夜未眠。她自此无心学习,那年高考失利,于是复读一年,她想尽早逃离居住的鄂县,偏偏要多待一年。

    郑国实被陈一飞抓捕后,程晓莲满心希望法院判他死刑。然而,法院最后以郑国实患有精神病为由免除其刑事责任。两天后,弟弟溺亡的消息传来。程晓莲昏厥过去,发起高烧,卧床不起,不去上学,也不见人,连弟弟的葬礼都没参加。陈一飞曾来探望她,被拒之门外。整整一个月,她想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想明白了,人死不能复生。这话说来轻松,领悟是另一回事,它分为两个阶段,一,人死了,接受这个悲痛的现实,没有选择。二,不能复生,以后的人生要在没有他们的情况下继续。许多人都卡在第一步,生活虽然在继续,心里却始终走不出,他们活得失魂落魄。

    程晓莲是那种敢与自己决裂的强者,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化悲痛为力量,振作起来,考大学,念法学,立志做一个检察官。尽管很努力,但是她已患上轻度神经衰弱,高考成绩还是不够理想。当然,三峡大学是一所不错的大学,不过距离她想去的武汉大学还有一段距离。

    在三峡大学读三年级时,出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那件事再次改变了她的人生。后来,她以优异的成绩毕业,并如愿以偿考入武汉大学,读研究生。从武汉大学毕业后,由于父母案件的特殊性,她没能通过“组织”审查,检察官的梦想破灭,她来到了凌嘉律师事务所。

    “我宽恕他。”程晓莲像想通了似的。

    陈一飞看出来她在伪装,她早已宽恕了郑国实,陈一飞只是不知道背后有什么隐情。

    “为什么?”陈一飞紧跟着问。

    “什么?”她吃惊道,陈一飞迅猛的追问使程晓莲猝不及防。

    “我要帮你申张正义,你却要宽恕他。你不想为父母报仇吗?为什么?对不起,我这样说太唐突了,不过……我费心调查他,专程从森海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所以,我需要一个答案。当然,我知道这么说会让你不舒服……你可以不回答。”陈一飞有些语无伦次,他很想抽一支烟。

    “因为……因为他是精神病啊,他就是死,也不能让我父母复生,把他打得头破血流有什么意义?而且,我学了法律,观念不一样了。我很感激你的好心,真的,而且,实不相瞒,我也很惊讶你会在5年后……为什么不在2年前?那时他已经从医院出来了。”程晓莲的反问脱口而出,又发觉很不得体,暴露出自己的防备心理。她低头泡茶,避开陈一飞的眼光。

    陈一飞无法回答程晓莲的问,说道,“嗯,我知道你学了法律,刚听说你转正了,现在已经是律师。”

    “是的,刚转不久。追求正义,做律师也一样,不一定非要做检察官。”程晓莲语气平淡,这话像说过了无数遍。

    “我要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标,这很好。”陈一飞举起小茶杯。

    “谢谢陈哥。”程晓莲与他碰杯。

    陈一飞没有急着喝,茶杯孤独的悬在空中,他突然把话题拉回去,“但是……有个问题我还是不明白,那就是动机。我看他不像有病,总觉得背后有隐情,你看呢?”

    程晓莲喝了茶,稳稳放下茶杯,说:“为什么你会认为我就知道呢?既然法院这么说……”

    “不知道啊,所以我去找了郑国实,你猜他说什么?”

    “你去找他了吗?什么时候?”程晓莲避开问题。

    “他说‘善恶有报’。”陈一飞喝下那杯茶。

    “什么?”程晓莲半眯着眼睛,仿佛试图从门缝外窥探什么。

    “善恶有报!”陈一飞故意响亮地重复道。隔壁一桌顾客不满的瞟了一眼。

    “他……他真这么说了?”

    “晓莲,告诉我吧,隐情到底是什么?他让我来问你,不然我怎么会找来?为了一个五年前的案子。”陈一飞点上一支烟。全然不顾靠里墙三个桌子是无烟区。

    程晓莲的小手扇了扇飘来的烟气,说:“陈哥,你把烟掐了吧。”

    “好。”陈一飞又吸了一口,将烟蘸进茶杯,“说吧。”

    “陈哥,我都已经说了啊……”程晓莲和那些撒谎的嫌疑犯一样,“阿sir,我都说了”“真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抓错人了”……陈一飞善意的笑了,身体往后靠去,用一种他觉得客观的距离看着程晓莲假装无辜的脸。从前碰到类似的情况,他都是冷笑,凑近嫌疑人的大脸蛋冷笑。不过,对程晓莲,他的笑是善意的。程晓莲可不是嫌疑犯,她是受害者。

    陈一飞捏着打火机一下一下敲着桌子,他在思考,究竟发生了什么,以及什么时候发生的……

    隔壁桌子的客人被他的敲桌骚扰,发出“啧啧”声。陈一飞没有理会,思考案情时,他的大脑有天然的降噪能力。

    那是一对相亲的男女,男的穿着体面,女的妆容精致,皱着眉毛,似乎对噪音异常过敏。她嗲声嗲气地说:“你去说说嘛……烦死了。”男人扭过头,一动不动看着陈一飞,大概是想再给对方一个机会。可是陈一飞压根没注意到他。过了尴尬的几秒,男人站起来,抻抻领子,抖了抖沉重的腕表,大跨步冲陈一飞走来。

    这时陈一飞注意到他了,意识到自己招人嫌了。他把火机放在桌上,迎向那个体面人。二人贴近了,他左手搭着对方的右肩,右手狠狠抓住左臂,如逮住一个调皮的小孩。对方疼得龇牙咧嘴,忍住不吭声。陈一飞像揉面团一样帮对方转身,推着走回座位,然后结结实实地按到座位上,他拍拍体面男的肩膀,说:“不好意思。”体面男点点头,没说话。他的对象蜷着手端在嘴边,脸吓白了。他们的相亲就这么被一个野蛮的男人搅黄了。

    陈一飞坐回自己的位置,拿过一只新杯子,焦渴难耐的连喝两杯,不耐烦地说:“好吧,就这样吧……我也该走了。重点是你走出来了,不是吗?宽恕,嗯……很好。好好干吧,申张正义的大律师!”他也说不清有没有揶揄的意思,说完起身,准备离开。

    程晓莲赶紧起身,说:“陈哥,你这就走吗?我还没有正式感谢过你呢!我们吃顿饭吧,对面就有一家粤菜……”

    “好啦,你已经谢过了,5年前一次,现在又一次。谢谢你的茶。我明天早上还有事,今天晚上就要赶回去……”其实比回森海更紧迫的是抽烟。

    程晓莲结完账,二人走出茶楼,陈一飞飞快点上烟,猛吸几口,像从窒息中刚挣脱似的。他下意识的环顾一圈,寻找白色斯巴鲁,没有看见。程晓莲道别后撑伞先离开。

    程晓莲离开后,陈一飞心里空荡荡的,他的脑海里装了不少碎片,他需要做的是把它们拼起来。他忽然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程晓莲眼镜后的那双眼睛和郑国实女朋友菲菲的是不是有点像?多年前他见过程晓莲不戴眼镜的模样,她现在的眼睛有些变形,而且眼神变得坚毅,和从前判若两人。不过,陈一飞不久前看见菲菲时,的确有种不和谐的熟悉,仿佛她才应该是长大后的程晓莲。应该说二人的眼睛有些相像。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凭空多了两块所谓的碎片罢了。

    接下来怎么办?陈一飞惶惑了。整件事已经了结,与他无关,他成了局外人。程晓莲的种种表现说明,她的父母的确做了对不起郑国实的事,而且,郑国实昨天那句“不怕告诉你,我一时半会不会走,这儿的事还没办完。”让他感觉到什么。多年干形井积累的经验给了他高于常人的直觉。他不想马上冲进车里,怕直觉消失,又点了支烟。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会留下蛛丝马迹,既然他在码头和程晓莲都受阻,不如换个不受阻的角度。

    他从皮夹抽出那张旧名片看了看,佛山,又塞了回去。接着,他打电话给小吴,问郑国实之前工作过的超市。他相信自己应该能从郑国实走过的轨迹找到点什么。是那张突兀的名片给了他查下去的动力,既然佛山太远,就从超市开始吧。

    重案精神病人回归社会后依然是受监控对象,都有相关资料记录,以便追踪。小吴在电脑上查了一会儿,问要不要拿笔记一下。陈一飞让他截图发过来。那家超市叫“惠民超市”,也在永籁,偏远的利通区,位于城市西北边,经济相对落后。

    陈一飞猛的将烟头弹进雨中,抖抖衣领,冲了出去,在车中,他忽然想念前妻了。他的前妻现在生活在利通区,以及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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