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路·那些树

元代吴莱说：寸土尺树，天然可爱。这话不假的。

小城虽不大，但也有很多条道路，很多的行道树。这些路，这些树，都有很美的名字，都天然可爱。比如我曾经写到过的我们楼下的阆苑路和阆苑路上的马褂梧桐树。

在我们家的后面，和阆苑路平行的那条，叫瑶琳路，瑶琳路上种植的，是无患子树。在我们家的前面，和阆苑路平行的另一条路，叫白云源路。这是一条双向六车道，两旁还有宽阔人行道的大马路。这条路的中间，种的是香泡树；两旁的，是香樟树。在我们家的旁边，和阆苑路垂直的，叫大联路，大联路两旁种的，是黄山栾树。

瑶琳路的名字，该是取自小城不远处的“瑶琳仙境”。瑶琳仙境是一个极大的喀斯特溶洞，纵深一公里，总面积二万八千平方米。它的洞势地貌曲折有致，它的群石景观瑰丽多姿。 以“幽、深、奇、秀”闻名的瑶琳仙境，是小城的一张旅游名片。而以“瑶琳”命名的这条路，是小城城南的一条主干道。

这是一条很繁忙的路，它总有不息的车流；这是一条很生活的路，花店、水果店、奶茶店……一路排过去。这条路上，有一家叫“花房姑娘”的花店，它是我学生用心经营的。

去年的某一天，我和女儿从这家花店的门口经过。女儿说，妈妈，这家花店是我们班同学的姐姐开的，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买花吧。所以，我们就一起走了进去。朝店主姑娘笑了一下之后，我便低头去看店里缤纷的花束。我没认真去看她的容貌，这个，实在无关紧要。

就在我用心挑选花朵的时候，一个有点幽怨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老师，我就知道你不认识我了！”

我赶紧抬头，都说女大十八变呢，粗粗一眼，我还真没认出来。待仔细端详了，果然是我熟识的姑娘，是我10届的学生。我们热切地攀谈起来。她说体制内待着很无聊，所以想着出来做自己喜欢的事。原本以为，开花店是件多浪漫的事，但没料到，有这么多的辛苦。这些话道出了生活的真相，每个行当都有每个行当的苦，不深入其中，看到的，都只会表面的风光，或是辛酸。

从此，隔三差五的，我都要去她店里看看，挑几枝我喜欢的花。每回去花店的路上，我都要把自己的目光投向路两旁的那些树。瑶琳路两旁的，是无患子树。眼下正是无患子结子的季节。你看那枝头，挨挨挤挤、圆不溜丢、青中带一点黄的，就是无患子了。每每看到这密密集集的果实的时候，我都会觉得，它确实是不用担心没有子呢！

《本草纲目》中称它为“木患子”，还有的地方管它叫“洗手果”，甚至，它还有个英武霸气的名字——鬼见愁。本草中有记载，自然说明无患子有药用价值。称它为“洗手果”是因为它那厚肉质状的果皮蕴含天然净菌素。无患子自古以来就是中华民族传统的天然洗护珍果呢！

而被称作“鬼见愁”却是相传以无患树的木材制成的木棒可以驱魔杀鬼，也因为这个，所以又被命名为无患（这和我表面的理解实在是有差距呢）。漳州一带流传一首儿歌：无患子，种门前，佛造光，家宅安，子孙后代无患难，菩萨保佑万万年。由此可见，无患子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是一种神树圣树了，用它来做行道树，护一方百姓的安宁，实在是再合适不过了。

待到深秋，无患子的子就该黄了，该落了。女儿读小学时，我陪她走路上学，学府路上，香泡树和无患子树相间种着。深秋初冬季节，香泡都黄了，而无患子则落了一地。清晨，清洁工还没来得及把那落了一地的无患子清扫干净，于是，它们就成了我和女儿最好的游戏工具。我们会挑选几个，一路踢着向前，看谁能踢到十字路口、红绿灯处。我们一边背着宋词，一边踢着无患子，你踢我踢，你一句我一句，那样的时光，不知道会不会成为女儿美好的回忆？

刚从江西九江来到小城不久，当我被大联路上的黄山栾惊艳了的时候，它就成为了我最喜欢的一条路。

这条路上，高大的黄山栾枝叶相交，使得整条路幽深又寂静。有阳光的时候，点点金光从树叶的缝隙里洒下来，路面便变得斑斑驳驳了。眼下这初秋季节，满地金色的落花让人不忍踩出自己的脚步，抬头却见一串串青黄色的“灯笼果”，亲亲密密地挤在树叶之下，直挤出一树的繁华。待到深秋时节，这些“灯笼”就要变成红色的了，远远望去，彤云一片。

清朝黄肇敏有诗云：“枝头色艳嫩于霞，树不知名愧亦加。攀折谛观疑断释，始知非叶也非花。”这里形容和描述的，就是黄山栾。

黄山栾树，又名灯笼树，属无患子科，被誉为城市最佳行道树。古时候，栾树被称为“大夫树”。《礼记》中记载：“天子树松，诸侯柏，大夫栾，士槐，庶人杨。”也就是说国卿大夫们的坟墓边会种植栾树，来守护魂灵。哈哈，如此说来，住在栾树旁边、被栾树守护的我们，身份也非同凡响了。

白云源路则老是让我想起“白云生处有人家”的句子来。“白云源”是晚唐诗人方干的故里。当年，范仲淹来到严子陵钓台，看见东沿石壁上白云徐生，就问随行的人。在得知是方干隐居的地方之后，范仲淹就兴致勃勃地前往了，他还赋诗说：“风雅下生旧隐存，子陵台下白云村。唐朝三百年冠盖，谁聚诗书到远孙？”

用方干老家的名字给这条路命名，这条路仿佛都沾上了一些隐士的高洁和仙气。走在人流不多、车流不少的白云源路上，闻着香樟或香泡的清香，再把眼睛投向远处天边朵朵洁白的云朵，真是会让人生出自己正在往白云生处走去的错觉。

香樟树和香泡树都是常绿树木。香樟开花的季节，我总忍不住深呼吸，那小米粒似的花朵，有着淡淡的沁人肺腑的幽香，一如香樟木的清香。

“香泡”是小城当地的叫法，它的中文学名为香橼，又叫枸橼。香泡树一年开花多次，芳香怡人，果实和柚子极像。眼下这个季节，它的色泽还是翠绿的，待到深秋，会变成金黄，悬挂枝头，黄色的果和绿色的叶相映成趣，更增一份浓郁的秋色。

我们校园里也有很多香泡树，每到冬天，办公室的女人们都要去摘几个回来，放在办公桌上，当成空气清洗剂用，它有极好的除甲醛的作用呢。女儿还喜欢用记号笔在上面画上各色图案，栩栩如生，一看就令人欢喜不已。

汉代刘向在《说苑·杂言》中说：非其地而树之，不生也。世间万物，都有其生存的条件，在没有生长条件的地方种植，怕是不能存活生长。这些树安然地站在小城的每条路边，一如外乡的我每天安静地走在这些路上，我们，都有不弱的生命力。

我的朋友随园散人说：山水草木，陶然皆是知己；浮沉聚散，心安即为故里；日子如纸，就看你如何下笔。

不错的，此心安处是吾乡。安静从容，是我生命的姿态，是这些路这些树教给我的生命要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