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娘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这是好多年之前的事了，但有一个人的身影却时常在我的脑海里晃动，她是我的母亲？我的外婆？不，是一个心态善良而乐观的贫穷的老太太。

八十年代初，清河城大街小巷里，涌来了第一批打工妹，有的暂时找不到工作，就临时设摊擦皮鞋。一天下午，我在公园边擦好皮鞋，正掏二元硬币，突然叮铛一响，一元硬币滚落在脚后跟旁，一位拎着菜袋的大娘恰好路过，弯腰把硬币捡起来.....

对不起，一元钱是我的。

是我丢的，你瞧我皮夾开口了，这元钱亲眼看见从里面落下来……老大娘笑着解释道。

这事怪哉。就在这时，俩个捧茶杯聊天的老头吼了起来，这钱不是你丢的，是那位擦皮鞋的小伙子落下的，我们看得清清楚楚......

你们？

见那位老太脸红尴尬的神态，我脸带微笑故作大方的口吻说，不过是一块钱，你说是你的就拿去好了。大娘不好意思起来，将钱塞到我手里怏怏走了，但狠狠地盯了这俩位老头一眼。

你看这老太婆穷疯啦！一元钱也要占便宜，要不是这位后生派头大，她是不会走的。一位端着杯子的老头说。

另一个手捏胡桃核的老头叹息道，我认得她，她姓古，住在隔壁墙门50号,可怜老公死得早，还有一个讨债儿子，每天打麻将，输了钱还要问老娘讨点心钿…….真是像他老子没出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我起身离去，但刚走了几步摸摸裤袋，硬绑绑的一元硬币还在，原来丢在地上的那元钱确实是这位老太太，我们冤枉她了!幸亏她还走得不远，在路口的一位蹲地的乞丐面前正在掏钱袋，我上前将钱递过去，并表示了歉意。老太将钱掷给了乞丐说，你还算有良心，可恨那俩个老头怎么瞧不起人，老娘穷也穷得有骨气......

我走不久，古大娘突然上前牵住我的衣角说，同志，看得出你是一个好人，求求你帮一个忙!

什么忙?

她咀嚅着嘴唇说，同志，你喜欢看报纸吗?我早晨去火车站晚了点，一叠报纸沒卖光，余下你看看好的就….…说着，她就要带我到附近家去。

我说，大娘，你家我不去，多少钱我付给你。报纸，我下次来拿。

这怎么行?

话音刚落，弄同口出现了一位黑大个子的中年男人，讨债的又来了!她喊着，神色仓皇地离开了。目睹她单薄消瘦弱的背影，我的内心涌出了一股酸楚难以平息，不知她站着同他儿子解释着什么?脸孔滿是胆怯的微笑……可怜的老人，我恨不得上去揍他儿子一顿......

几天后，我去外地出差，在火车站川流不息的人潮中，又见到这位老太太，但见她一手拢着报纸，一手拿着鲜花，快活地叫唤着，见到我竟一眼认出来。

大娘，你卖报纸又卖花呀。

我主要是卖报纸，这几束花是一位姐妹病了，我代她卖的……

于是我买了一束花送给帮我拎行李的女友，又买了几张晚报供自己旅途消遣。

大娘高兴得绽开笑脸，今天碰到大卖主啦！我真的好高兴！

女友被她的情绪感染了，插口说，大娘，你这么大岁数还出来卖报纸，每天起早摸黑够辛苦，还这么乐观！

哎哟，大闺女，不乐观不行，做人一辈子就得开开心心，再说我的小孙女考进了重点中学，我生活有了盼头，每天给她做点好吃的菜，心里高兴哪！

于是我想起她嗜赌不务正业的儿子，向她讨钱的情景，心里莫名涌出了一股怜悯之情。不禁出口问道，你儿子最近还好吗？

大娘听了怔了一下，将我拉到旁边悄悄的说，其实我儿子人挺好的，自从前年老婆死了，自己又下岗心里挺苦的，不过最近女儿挣气，他情绪好多了，不经常去打麻将了。

我听了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但从她闪烁不停地目光里，多少捕捉有一点虚假情份，这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护犊之情，可怜天下父母心。但愿这位黑大个对母亲好点，浪子回头罢。

这时，有几位卖报的老太在叫她，古大娘笑着转身就走了。只听她们互相打趣着，古大娘目光朝着我，不知在说些什么，她们笑了起来，嘴里嚷着请客二字。

后来几趟去出差，在火车站广场再无发现古大娘的影子，问一个卖报的大娘，她摇摇头说不认识。问另一个卖报大娘，她悄悄地告诉我，古大娘的儿子进去了。

什么？

她儿子赌输了，抢钱打伤人，被派出所抓去了。

真可怜啊，大娘叹口气抹抹眼泪走了。

我听了心里像塞了一块铅，异常沉重起来。

也许命中与古大娘有缘，半年后，在菜场附近新开张的食品店里又遇见了她。只见她头戴红帽和三四个老太太正在购买一瓶瓶蜂胶，一边排队，一边还不忘向人介绍，这是从巴西进口，绝对的正宗，价格也便宜，只要二百元钱一瓶…….她认出我来，使劲朝我摆摆手。我笑着与她打了声招呼，放心挤上拒台买了二瓶。心想蜂胶营养好，买回去给老妈补补身体.....

大娘，最近还好吗？

托你的福，好好！

她满脸微笑地回答我说，当她摘下帽子擦汗时，我发觉大娘的头发全花白了。可从表面看她精神状态蛮好的，大概找到新职业，手头宽裕了，买蜂胶给孙女补身体了。

我一边走，一边离开店面。

快来买，快来买，存货不多罗!

一位店员扯开嗓门喝道。

我离店后走得很快，拎着两瓶蜂胶，像买到什么便宜宝贝，腿脚显得十分轻松。我仿佛瞥见妻子和母亲贊许的目光.....当我来到停车点，掀开桑塔纳的屁股时，听到背后有人在轻声呼唤，同志，慢走！

接着衣角被拽住了，原来是古大娘。大概她有什么事请求我帮忙，或者买蜂胶缺钱？

……

不是，全不是……她布滿皱纹的脸孔露出窘迫的神色，连连摆手道。

你把蜂胶还给我罢。

为什么?大娘，这是我出钱买来的。

我把钱退给你。

她说着将四张人民币塞到我的裤兜内，从我手里抢过了二瓶蜂胶。看我惊诧的神态，她压低嗓门，神秘兮兮地说，假的，不要买了。你是好人，不骗你.….…

那你......

你还看不出，我是托……她苦笑着指指头上的红帽子。

这时，远远的有同伴在叫她。古大娘赶紧转身向前小跑起来，拎着的两只蜂胶的瓶子在她的胯下晃动着。一阵风吹落了头上的红帽子，露出满头白发……

我望着她逐渐淡去的瘦小背影，一切明白过来了，但愿回去不会挨老板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