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病床上，一只腿被牢牢地绑在了床沿，一点都动弹不得，也不敢动弹。昨天下午，他做了头部血管造影。医生从他的股动脉打了一个洞，导管从心脏到达头部造影，再拔出鞘管，压管止血。24小时内，那只腿需要绑在床沿，不能动弹。从昨天开始到现在，有多少时间没动过了？他心开始发毛，21小时13分25秒。以同一个姿势，直挺挺的躺20几个小时，背疼得要命，不，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地方感觉是舒服的。
他强压住心底的烦躁，等待4:30分的到来，到时候他的腿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妻坐在床边，隔半个小时就会递水给他喝。医生吩咐要喝水。妻一点都不敢怠慢。他突然间发现妻头上有了几根白发。昨晚她每隔两个小时就要侍候他的压管，明显比以前憔悴了好多。她还不时的和他说几句话，缓解他不安的情绪。
他和妻是经别人介绍走到一起的。当时妻是那么娇小，那么美丽动人，即使是10多年后的现在，妻的风采也丝毫不减，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味道。跟妻比起来，他就逊色多了。用赵四的话说，他帅得太不明显了。不高，微胖的身材，发质还特偏少。至于他的工作和妻也不具有任何可比性。可偏偏幸福就是来敲了他的门。他一直觉得他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有一天他问妻，为何选中了他。妻笑道，因为你对我真心好呀。不错，他真的对她很好，一直用生命在呵护她。在家里，他几乎包揽了所有的家务，买菜，煮饭，洗衣，拖地，等等，只要他一有时间他就抢着做。甚至连出差之前，他都会给妻把饭菜事先安排好才放心。妻基本上只负责美貌如花。其实，妻不是不贤惠，而是他太宠爱。妻很早就失去了父母，和唯一的哥哥相依为命长大，小时候受的苦太多。他觉得，他就是上天派来专门宠爱妻的。
想到这儿，他宠溺的看着妻。妻迎着他的目光：“不知道女儿今天中午吃方便面吃饱没有？”
他想起女儿来，嘴角不由得上扬。她是多么可爱的天使呀。白白的皮肤，充满灵气的一双大眼睛。自她降临的那天起，夫妻俩就把她捧在手心里，他们的每一天都是那么的快乐。女儿从粉嘟嘟，嫩声稚语，到现在的亭亭玉立，他可是一点都没错过。有时候闲暇无事的时候，他会回想这些点滴，常常傻笑出声来。
这几天他在医院里做检查。几年前，他发现头部长了一个血管瘤。喝酒的时候会从头皮鼓出一个包来，睡一觉就会消失。他们去咨询过医生，也问过度娘，都说是良性肿瘤，所以一直也没怎么在意。不曾想最近肿瘤突然长大了，没喝酒它也会鼓出来，鸡蛋大小，隆在头顶。本来稀少的头发被妻剃得头皮发亮，现在外加一个肿瘤顶在头上，他觉得别扭得很。他不习惯别人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他的头，加上妻的再三催促，他决定还是到医院把手术做了。
因为术前要做一系列的检查，他住院都有4天了。他或者妻偶尔回一趟家，又匆匆赶往医院。女儿13岁，一个人在家，很是懂事。自己学会了煮饭，有时候也吃点方便面。白天在家做作业，晚上一个人在家睡觉。以前女儿胆很小的，这么大了，竟然不敢一个人去坐公交车。补课的时候，必须要他接送。可如今……他突然觉得很欣慰。女儿的学习成绩也越来越好，照这样发展下去，考个好大学是没有丝毫问题的。
突然他的电话铃声响起，妻去病房外接完回来告诉他，是他父母打来的。父母在农村，母亲60多岁了，前年由于高血压没有控制好，出现了脑溢血。抢救过来后，留下了后遗症。半边身体不灵活。刚开始的时候说话都含混不清。经过他和妻的精心照料，母亲已经能清楚的说话了，身体也好得差不多。父亲上前年被查出有前列腺癌，由于发现得早，手术后恢复得很好。两位老人身体刚好一点，就吵着要回乡下。他和妻再三挽留都没用。父母的意思是趁身体好点，可以回乡下种点蔬菜，喂点鸡鸭，可以供他们吃。现在污染太严重，自己种的吃起比较放心。他想起年老有病的父母，眼眶湿润了。
终于，4:30到了。他长舒了一口气。取压管，回家，明天再来。好好回家看看女儿，已经快两天没看到她了。顺便给她煮点好吃的。
第二天一大早，他还没到病房，就听到病房里传来嘤嘤呜呜的哭声。怎么了？他心一紧，有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了上来。他急忙奔进去。原来是临床的家属在哭。临床住的是位阿姨，60多岁了。昨天下午开颅手术，不幸去世了。他住进院的这几天，和阿姨说过话，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他心里觉得有点发凉。阿姨的女儿和老伴儿眼睛红肿得厉害，他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是怎样的呼天抢地。他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电视剧里这种情况下的情节。
悲凉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他马上也要做手术了，虽然说恶性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是没有。而且在头上，万一出现啥意外，怎么办？
他看了一眼妻，妻正在安慰阿姨的女儿要节哀。无边的恐惧突然向他奔袭而来。万一出现意外怎么办？是不是就意味着他会死？死，对他来说，那是从来都不曾考虑的事。他才42岁，以前他一直觉得，死亡离他还远得很。
但现在，好像不是那么回事了。他的心突然一阵抽搐，痛得不想说话。他无限深情的再看了一眼妻。妻经过这几日的折腾，憔悴了好多，眼睛微红，皱纹好像也爬出来了。她窄窄的肩膀，单薄的身体，在床边同情的看着沉浸在巨大悲伤中的老者。他突然有点害怕起来，要是他也突然去了。妻该怎样的伤心欲绝。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谁来给她洗衣煮饭。刮风下雨的时候，谁来给她遮风挡雨。一个人要带大女儿，她该如何的艰辛。
想到女儿，他倒吸了口凉气。女儿那样的阳光灿烂，如果他去了，女儿该怎么办？以后的日子，谁送她去补课？天热的日子，闪电打雷的日子，没有他，她该多么的无助！她现在正是青春叛逆期，如果没有他的呵护，学坏了怎么办？他可看到太多这样的事例了。他还没看到女儿长大，还没等到女儿的婚礼呀，他怎么能够甘心的缺席！
还有父母，他是父母身上掉下的肉呀！父母就他一个儿子，如果他不在了，要父母怎么才能承受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巨大悲哀？父母的晚年还能去依靠谁？母亲说不定会再度脑溢血。他怎么能够如此不孝？
恐惧，莫名的恐惧揪着他的心。他以前常常听到有人因为害怕死亡而焦虑的事件。他曾经很是不解。人都会死的，有什么好担心的？这时候他突然明白了，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眷恋，对人世的眷恋呀！那么多的责任，那么多的牵挂，那么多的不舍，怎么让人不想活着。活着，更多的时候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亲人。曾经看到过这样一句话，既然美好的事物都会消失，那为什么还要伤心呢？记得他当初看到这句话的时候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可现在他觉得这句话狗屁不通，人又不是机器，怎么可能无情，怎么可能不伤心？
他突然间不想做手术了，他怕万一进去以后不再醒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处于漩涡的中心，无助得不知怎么办？他想起了求佛，求佛让他能平安渡劫。他觉得，如果能可以，他愿意拿下辈子去交换……
手术的日子终于来了。父母，女儿，妻，还有好多亲人都赶来了。大家满眼的关心。他看着父母的白发，女儿和妻的脸，陡然增添了无限勇气，为了他们，他一定得坚强的活着。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仍然是父母，女儿，妻，他们熟悉的脸。他还活着。真好！他斜了一下窗外，今天的天气真好，灿烂的阳光，蔚蓝的天空，真好！他突然想起一个词语，向死而生……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