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亲

在武广高铁上，李沐灌满了保温杯后回到座位上，打开Kindle开始阅读。他感到后脑勺有些胀痛，这让他有些担心他的高血压。他打算好了，最多呆三天。

“妹夫的工作不知道定下来没有？虽然是在国企，不愁饭碗，但他还不到五十，闲着总归不好。欣欣最近成绩在下降，虽说在意料之中，但还是觉得蛮可惜的！老妈快八十了，硬是扛住了中风，真是强悍！”

李沐这几年境况不好，生意失败，连累朋友反目，自觉无法在行业里混下去，干脆转行到老婆的老家开了家培训学校。年近五十，李沐的事业从头开始，生活圈子也缩到乌龟壳状，和老妈的联系也仅限于每年两次的探望。

七月的广州正是盛夏，李沐拖着行李箱在烈日下行走，汗水黏在衣服上，十分难受，直到进了小区电梯间，一阵清凉袭来，顿觉浑身舒爽。李沐抬头看见藏青色的防盗门上，很突兀刷着几道红漆，似乎是写了什么字。李沐心里一跳，赶紧按响门铃。

母亲正在客厅里等他，旁边的轮椅上放着给他准备的洗漱用品，桌上是泡好的茶，脸上是期待和担心的表情。

“妈，我回来了。” “李沐啊，路上顺利吗？快歇会，外面太热了。” “还好，都习惯了。你身体怎么样？” “老样子，还好，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这大门上的油漆是怎么回事啊？”

母亲的脸色微变。李沐心知不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最近这一月，几乎天天有人上门找你要债。好像他们直到你要回来。开始还客气些，后来闹得越来越凶，昨天门上涂了油漆，我和保姆俩洗了好久也没洗干净。” “是阿辉派来的吧？报警了吗？” “报了。没用，警察说这是债务纠纷，只要不伤人损物，他们就不会管。你真的欠他这么多钱吗？我看你生意都不做了，就知道你肯定有困难。不过，现在小潘正在定岗的节骨眼上，阿辉说了，这个钱不还，小潘就别想有岗位。公司里的总会计师是他表哥。你妹找我说了几次了！就怕再耽误下去，小潘会彻底下岗哦！”

“好的，我知道了。我明天去找阿辉。” “你最好要在走之前搞定哦！” “嗯，嗯。” “好了，你先歇歇，别着急。乐乐怎么样了？” “还好，刚考上了上中国际。” “哦，那真不错。我就说这孙子不错，你们不要太着急。” “呵呵，是的。就是学费太贵了。” “老妈还有点钱，你们要就拿去。” “得了，我们再困难也不能用你的钱啊。再说你这点钱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好吧。需要的话就和我说，为了孙子我都舍得。”

白天鹅酒店是广州最早的五星级酒店，中庭里的“故乡水”大型假山，当年可谓轰动一时。李沐和张辉在大堂吧里相对而坐。张辉身穿灰色开领T恤，下身是破洞牛仔裤，脚踏一双回力球鞋，仍然是一副闲云野鹤的派头。

李沐开门见山地说道：“老兄，这个事情是我代表公司做的。当年金融风暴，倒了这么多公司，你何必这么纠结呢？” 张辉摆了摆手，说：“我的情况你清楚，我是小本生意，全靠这个养家糊口。两百万也不是小数目，你必须给我解决！”

李沐看了他一会，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张辉。 “你仔细看看，公司并不是我个人的，我早就不是大股东了。你这个帐，不能算在我个人头上！“ 张辉有些吃惊，说：“你怎么不早说啊？” 李沐叹了口气，说：“我要是说出来，不就又给刘总添麻烦了吗？实在是我对不起他，没有把事情办好！再说，公司就是没有钱了，法律上我并没有错。” 张辉愣了一会，说：“真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不中用的人！一点担当都没有！” 李沐点点头，说：“是的，我没办法面对你们，只好退出去，缩成你们看不见的一个点。但是在法律上我没有错，你可以把这个公司告到破产。” “你就一点不为我考虑？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就这么不管不顾？我看你倒是挺潇洒的，照样游山玩水。” “可别这么说。我这两年，心脏病，高血压，甲状腺结节，全都有了。我心里想，这些说不定是我的报应呢。” 张辉沉默了一会，说：“好吧，既然法律上你没错，我可以不追究你，但是我给你通个气，王总已经指示人事部，把小潘列入了待岗名单，后天就要宣布。”

李沐急了，说：“那怎么办啊，小潘要是因为我待岗了，我怎么和老妈，小妹交待哦！” 张辉不耐烦地说：“我是好意提醒你。凡事总有公道的。你看着办吧！”说完，张辉起身走了。

李沐回到母亲的家，参加例行家庭聚餐。妹妹，妹夫和外甥女欣欣都来了，一家人热烈地聊着母亲的健康和欣欣的学业。大家都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工作、讨债、生意”等话题。

送走了妹妹一家，李沐就出去了，直到凌晨两点多才回来。早晨母亲问他干嘛去了，他只是敷衍了几句，脸上的神情有些怪异。整个白天，李沐都没出门，陪着母亲聊天、按摩、锻炼。母亲问他什么时候回去，他仍是敷衍。

晚上，妹妹来了，她很兴奋地拉着母亲说：“终于有好消息了！今天下午宣布小潘到香港公司当财务经理，月薪五万，立刻上岗！”母亲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说：“什么？有这种事？” “是去接替香港公司的张经理。之前一直说张经理是在休假，昨天才承认是被双规。听说是陈总点名让小潘去的。哎呀，看来上次小潘上次陪陈总去东京，给陈总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那是的。小潘本来就很能干的！” “今天下午陈总还找小潘谈话，很亲热的样子。但是陈总说的好多话小潘都不懂。可能是他太兴奋了吧！”

在一旁的李沐也跟着开心地笑了，说：“真是个好消息，要不然我心里太难受了。”
“哎，大家都知道你难过。现在总算没事了。你也别太自责了，生意的事情有时候没办法的，身体要紧。”

第二天上午，李沐坐在白云机场的候机厅里，颇为得意地回忆起前天半夜的故事。

那天晚饭后，李沐来到了位于二沙岛上的厚朴会所。一进院门，仿佛城市的喧嚣就消失了，八个素雅的纸灯笼映照着庭院中精心布置的枯山水，李沐自然而然地沉静下来。这里是国内顶级的心理治疗中心。李沐走进了中控室，从监控屏幕上看到，武医生正在给一个中年人做治疗，这个中年人，正是小潘公司的一把手，陈大河。陈大河身着一套白色棉质睡衣，半躺在太师椅上，闭着眼睛。武医生用一种慵懒而又透着坚定的语气和他聊着。

“和你的身体进入链接吧。。。。。。身体知道他需要什么。。。。。。缺少什么。。。。。。现在你需要休息。。。。。。完全放松。。。。。。彻底放下。。。。。。回到你的身体里去。。。。。。。”

陈大河紧绷的肌肉和皮肤仿佛都慢慢瘫了下来，看上去躺得很舒适。

武医生看了看手中的纸条，继续说道：“潘彦斌是个合适的配对，你的身体可以和他共鸣。你仔细回忆他的样子，他的气味，是不是觉得他很适合住在你的丹田？他会成为你的兄弟，终生和你共同进退。你不再孤单。” 武医生微微提高了音量，说：“陈大河兄弟，你记住了吗？” 陈大河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眼皮跳了几跳。武医生在提高音量，几乎是断喝了：“你记住你的兄弟了吗？”陈大河突然睁开眼睛，点了点头。武医生脸上露出了微笑，说：“他是你最好的兄弟。”陈大河眼睛又闭上了。这时候响起了悠扬的音乐。

武医生走出了病房。李沐迎上前去，说：“武哥，您受累了！” 武医生擦了擦汗，说：“别客气，你的事我必须要办好的。谁让咱们是同学呢。在下个疗程，我会给陈大河设计一个三角链接，把你加进去。” 李沐拍拍武医生的肩膀，说：“那太谢谢你了，说不定我还能东山再起！替我向张老师问好！”武医生说：“不客气，你虽然没有继续学下去，但是能一直守口如瓶，张老师对你这点还是挺满意的。”俩人又闲聊了一会，李沐就回家了。

“想不到效果如此强烈！这是能杀人的大招！可惜我没有学下去。”李沐感概地自言自语。他看到他的飞机停在廊桥尽头，似乎只在等他一人，只为他一人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