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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酒馆的夜,静悄悄。
城中虽无宵禁,可此时已是子时,顾客甚少。
明珠趴在柜台前,拿着一面手镜左照右照,势必要照出一朵花儿来。
可镜中的那个姑娘,眼小如豆,满脸横肉,塌鼻阔口。稍厚的红唇边还若有似无地长了一圈胡子。耳朵耳垂饱满,还算小巧精致。但终究称不上是个好看的姑娘就是了。
想着昔日的青梅竹马成了对面豆腐摊王莺莺的良人,明珠又长叹了一口气。
“姑娘可别再叹气了,再叹气老身这酒就喝不成了。”只听见酒席间一个清丽的女声响起,把明珠的思绪从遥远的沼泽拉了回来。
说话的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是近段日子每日子时来酒馆喝酒的一位绿衣红唇的姐姐。她面容姣好,一双凤目不喝酒时看着略显威严,喝了酒就似盛了满江的春水,含情脉脉。酒杯边的朱唇一小点,莞尔一笑,甚是美妙。
明珠看了她一眼,嘴里嘟囔着:“要是我能有陆姐姐这般的天仙容貌,还叹甚子气?”
她口中的“陆姐姐”放下酒杯,朝她招了招手,“来来来,这会子只有你我,你过来,与我好生说道说道。”
明珠扭着蟒蛇腰,像打了霜的乌塌菜,兴致缺缺。“姐姐你可还记得我那青梅竹马的云郎?”
“可是你说的那‘天边云’似的公子哥?我倒没听出什么好来。”陆姐姐左手给自己倒了杯酒,右手兰花指一翻,像变戏法似地,指尖竟然出现一只淡绿色的瓷酒杯。
明珠好似司空见惯一般,接了陆姐姐的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
“你说他与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可我听见的全是薄情寡义、见色忘你。虽说你长得差强人意,可你为人忠厚老实,时常与我赊酒吃,待客热情周到,哪个见了不说你好?我来城中不过短短月余,瞧着你甚是可爱。他却似从未透过你这副皮囊看清你的本性,还背着你要做他人的良人。你这般丁香枝上,豆蔻梢头,我见着都心疼。”
明珠听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又不知从何说起,索性换了个说法:“姐姐可有法子?将我变了模样?不似天仙也无妨,只要能压王莺莺一头足以。”
陆姐姐凤眼微微上挑,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明珠,你可知你的祖上皆是如你这般长相奇特之人?”
“当然!自小听邻里乡亲打趣,说我祖上是劳山下的鮟鱇鱼成精,偷了水主的珍珠幻化了模样,与我曾曾曾祖父成婚次日就解了法术。我曾曾曾祖父见了惊呼:‘咋恁胖恁丑?’言罢一命呜呼。
“我不知其真假,幼时缠着外祖母问可是真的?外祖母拿出一颗如鹌鹑蛋般大小的珍珠赠与我,指着母亲道:‘明珠啊,家传珍珠确实有一颗,用此珍珠可幻化样貌,你阿娘用这珍珠最后一丝法力与你爹爹喜结连理。如今这珍珠已无用处,外祖母对不住你啊!’我知外祖母一向喜欢捉弄与我,自然是不可信。可母亲的相貌也与我相差无几,父亲倒是生得俊俏。
“我问父亲为何会与母亲携手同心?他笑着对我只说了一句:‘好看之皮囊千篇一律,契合之灵魂万里挑一。你娘甚是有趣。’我从未见过如此这般形容娘子之人,却见他与母亲二人相敬如宾、夫唱妇随,甚是羡慕。奈何我这般模样得了个‘明珠’的名讳,羞得无地自容。真想换一张脸,纫秋兰为佩,去云郎面前走走,勾了他的魂才甘心!”
陆姐姐饮下最后一杯酒,掐指一算,嫣然一笑道:“我说你命中注定有一变数,此变数能随你心愿你可信?”
“信!姐姐说的我都信。”明珠豆大的眼中泛着光,她转身利索地去柜台拿了一坛上好的女儿红,给陆姐姐倒上,“姐姐说的变数在何时?”
“不知。待时机成熟,机缘巧合,顺理成章。”
明珠见陆姐姐说得玄乎,却也深信不疑。毕竟她是见过她的本事的。
初见陆姐姐时,她自称“老身”,本家姓陆,乃修道之人。来自烟萝岭,接了差事来此寻人的。她要了一坛酒,折了几只纸鹤与她陪酒作伴。酒过三巡后,就着一口酒气,几只纸鹤就扇动起翅膀来。她纤纤玉手翘着兰花指,慵懒地说一声:“去!”纸鹤就从开着的窗飞入了夜幕中。而后,她寻到了她要寻的人,竟然是官府寻了半年的宁家二公子。宁家二公子外出经商,每月三封家书从无间断。可半年前失了音讯,寻遍四海皆无果。
当晚,陆姐姐取下头上的翠玉祥云发簪,一头青丝泄于酒案之上。随后,又唤明珠拿来白纸一张。
明珠问:“可需要笔?”
陆姐姐摇摇头答:“不必。”
随即翠玉祥云发簪化作一支翠玉小狼毫,她沾了洒落在酒案上的酒水,写道:“宁二藏于城外五十里桃林,待到落日之时,人形怪石所投阴影之下。”
写毕,她如行云流水般拿笔挽了头发,一息之间,翠玉小狼毫又化成祥云簪,让明珠看得惊奇不已。
翌日,天还未亮,明珠拿了纸张偷偷塞于官府门下。果不其然,衙役寻到了宁二公子的尸身。明珠回来问陆姐姐,是怎么找到的?陆姐姐嫣然一笑道:“是他自己说的。”明珠从那时就知陆姐姐不是普通修道者,是能通鬼神之仙人。
2
王莺莺来打酒,她搔首弄姿,刻意显摆手上的一对叮当脆响的白玉镯子。
明珠自然是认得的。这是云郎幼时于大槐树下,蚂蚁洞前对她许诺,说要给她送的聘礼。那一对白玉镯子是他母亲的,因为偷了来给明珠看,被打得皮开肉绽,三日下不来床。明珠以为云郎是对她有情的,可奈何此时玉镯的主人不是她。
明珠翻了个白眼,进了里屋。她母亲阿贝也没给王莺莺什么好脸色,只摆了个“售罄”的牌子,将她打发了出去。等王莺莺一走,阿贝就去了后院。她知晓明珠一定不痛快,急冲冲往厨房赶。只见厨房的门栏之下,哭得正伤心的明珠捧着满满一碗大米饭,抽泣着往嘴里大口扒饭。她自幼时起就有一习惯,只要不顺心就吃大米饭。阿贝扶额一溜小跑过来,怕她噎着,抢了好半天才抢过饭碗,然后一把把她拥入怀中。
“阿娘,你说云郎可是嫌我面貌丑陋,才娶了那阴阳怪气的王莺莺?”她一张圆脸哭得双眼通红,如田间一只带雨的黑地瓜,嘴角还粘着一粒白米饭。
“是那小子拙眼不识珠,阿娘觉着我儿甚好,脸圆腰肥有福气,云小子福薄,他受不起。”阿贝摘掉了女儿嘴角的饭粒,一下一下轻拍着明珠宽阔的背,温柔得不像话。
“听说阿娘和阿爹成婚之前,用了祖传的珍珠,诓骗了阿爹与你成亲,可是真的?”
“莫听人瞎说甚子鮟鱇鱼精,你何时见过我施法术?要是你阿爹是如此浅薄之人,你阿娘我一定瞧不上。我与你阿爹是灵魂伴侣,他欢喜的是我的聪慧贤淑。你切莫听信谗言,以免吃了亏,酿成大错。世界之大,好男儿有的是,阿娘就不信无人有眼识珠。”
明珠听完母亲的话,稍微心情好了些。可每每想起王莺莺手上那一对白玉镯,就心里发酸。她想着,要是能换张脸,定叫那王莺莺哭给她看!
又是子时。
明珠伸长了脖子,心不在焉地往外张望。
“可是在找老身?”陆姐姐不知何时已经进了店。
明珠笑嘻嘻地端来一坛酒,打开来酒香四溢。她给陆姐姐倒了一碗酒,说:“姐姐,今晚我请你吃酒,你我敞开怀喝,不醉不归。”
陆姐姐提着衣裙就坐下了,动作随性又洒脱。坐下时还不忘捏一捏明珠肉肉的小脸蛋,这般亲密的举动,羞得明珠面红耳赤。
明珠边倒酒边思索着该如何不显山露水地让姐姐应了自己的无理要求,可思虑多了竟一时找不到契机。这一坛酒眼看就要见底,明珠却越喝情绪越低迷,千言万语终是化作一声太息。
“姐姐,你可知我今日等你来是为了何事?”明珠双眼迷离,红色的眸子中泪光闪烁。
陆姐姐拦下了她再次倒酒的手,轻声安慰:“我当然知晓。既然势必要做,那就做罢。”
“此话当真?姐姐可有法子?”明珠如小藕般的手抓着陆姐姐的手腕,仿佛抓住的是救命的稻草,不肯松开。
“我何时诓骗过你?你且松开手,待老身取笔来。”
明珠松了手,如乖巧的动物幼崽一般,下巴搁在酒案上,嘴角上扬,笑而不语。
陆姐姐取了头上的翠玉簪子,幻化成小狼毫。又从怀里摸出三张明黄纸,在空气中画起符来。明珠见笔未曾接触到纸面,却出现了红色的她识不得的符咒。片刻之间,三张符纸已写好。
“你且拿了回去,明日子时将符纸烧了,溶于水,饮服,服后切莫再言语。连服三日,等到时机成熟,我会来寻你。”陆姐姐说得认真,明珠酒也醒了一半。
她小心地将符纸折叠好,收入怀中。
“你可记下了?服后不得言语,不然道法无效。”陆姐姐又嘱咐了一句。
“记下了。”明珠喜笑颜开,不觉心中畅快不已。
而后她们又饮了两坛,划拳行酒令,天将亮未亮时才睡去。
3
明珠跟母亲早早告了假,说要休沐三日。
“这三日女儿将不再出门,烦请阿娘为女儿备好饭食,放于门栏之下,女儿自会来取。”
阿贝瞧着女儿肉乎乎的脸,欲言又止。自知说也无用,未嘱咐个只字片语,就此作罢。
待到子时,更夫的打更声刚起,明珠一个翻身,坐将起来,就着烛火点燃了符纸,随即扔入备好的酒碗中,化了符水服下。之后,一夜好眠。
时光飞逝,三日期满,明珠梦话也未曾说过一句。
第三日在睡梦中,明珠忽觉面部微凉。睁眼一看就瞧见陆姐姐正俯身在床前,手中拿着一把绿莹莹的刀。她一头青丝泄下,红唇绿衣,如同鬼魅。
“姐姐,你这是作甚?我明珠平时自信待你不薄,姐姐为何要害我?”明珠焦急万分,奈何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妹妹切莫担忧,老身曾许诺过你,要为你换脸,如今三日期满,时机已到,你且放宽心,闭眼养神,莫要胡思乱想。”
明珠这才记起与陆姐姐三日前的约定,立马把心装回腹中,深吸了两口气,安心地合上了眼。
陆姐姐那玉葱般的手从明珠的眉目,一直游走到下颚处。她轻启朱唇唱:“明珠困,明珠困,一瞑大一寸。明珠困,明珠困,一瞑大一尺。明珠啊明珠,谁人生?明珠啊明珠,阿娘生。”
她口中唱的正是明珠幼时常听的摇篮曲,虽说不着调,可明珠渐渐头昏昏,眼迷离,片刻之后呼吸逐渐平稳。
此时已过三更。
见时机已到,陆姐姐麻利地划开了明珠的皮肉,竟如切豆腐一般,不见一丝血水冒出。随即她轻松地揭下了面皮,又从木箱中取出先前备好的面皮,轻轻放置在明珠的面上。只用了三息,白森森的面皮就恢复了红润。明珠在睡梦中翻了个身,圆润小巧的耳垂旁,能看见浅浅的红印。
眼看大功告成,陆姐姐收了刀,翻手化成祥云簪,挽了头发跳窗而去。
七日后。
城里出了新段子,听说城东酒馆家那塌鼻阔口的女儿,得了仙药,三日之间成了天仙。更有城中云公子,与“豆腐西施”退了亲,提了大雁去下聘。
段子里的“天仙”正是明珠,此刻的她很是苦闷。云郎来求亲,她脸虽变了模样,可依然膀大腰圆,手粗腿短,上不得台面。她长吁短叹,终日藏于闺房不出门。
“你可是对这天仙般的模样不满意?”陆姐姐来去无声,不知何时,已然坐在明珠房中,一袭绿衣洒落在地上,她白皙的手托着腮,美得令人陶醉。
“姐姐你可来了,我一直在等你。多谢姐姐,我很欢喜。我给姐姐备了桂花酿,是我幼时酿的,如今味道正醇。不知姐姐何时会来,就一直放置在房中,快来尝尝。”明珠从桌上取了酒壶,一边言语,一边倒酒。一时间,桂花香弥漫,让人心醉神迷。
陆姐姐仰头饮尽一杯,道:“确实是好酒!”满心欢喜又饮了三杯。
一壶酒,一溪云。还差一张琴。
陆姐姐饮得尽兴,开始吟唱起诗歌来,她唱道:“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她的歌声着实称不上好听,明珠听出来是某位名家的词,也跟着唱了起来。可心中装着心事,歌声并不畅快。
“我知晓你心意,今日你好生安歇,子时一过,老身就施法。”
陆姐姐是懂明珠的,果不其然,此话一出,明珠喜笑颜开,心中舒畅不少,不觉歌声都大了许多。
而后,二人又饮了几壶,明珠醉卧在塌上。只听得子时打更声一落,陆姐姐就抽了头上的祥云簪,化作一把绿莹莹的小刀。
睡梦中明珠突觉腹部微凉,睁眼一看,陆姐姐正剖了她的腹部,整理着她红乎乎白乎乎的内脏。忍着胃中不适,她问:“姐姐今日是要作甚?”
陆姐姐并未抬头,只答:“你平日食量大,内脏脂肪堆积如山,老身把这脂肪去了,你自然腰纤背窄,弱柳扶风。”
她说罢将白色脂肪尽数除去,又把肠胃一一整理好,合上腹部皮肉之时正好三更过。
“正好,明日你只需在腰间缠紧裹布,缠七日,期间不得沐浴,不可吃辛辣油腻之物,切记,莫要暴饮暴食。”
明珠点头一一记下。
4
豆腐摊的王莺莺口鼻都气歪了。城中传言她本不信,可那日远远瞧见酒柜里头有个纤细的身影,美目盼兮,巧笑倩兮,分明是天人之姿。要不是趁乱涌进酒馆,认出那一对玉手镯,她是断然不信的。
半月前云郎要回了她订亲的白玉镯,就算舍了聘礼也要退婚,她哭了三日,把双眼都哭成了核桃。她瞧着自己镜中的狼狈模样,痴笑一声道:“笑人面如鮟鱇,如今我瞧着你才更像个鱼精。”
虽说明珠还未答应云郎,但已然收下了聘礼,婚期将近,王莺莺心乱如麻。她被退婚之事满城尽知,颜面扫地。她好歹也是城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此事定不能让明珠如愿!
说是得了仙药变了模样,要不是信了什么邪术,王莺莺是断然不信的。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她趁着晨露未干,拿了压在箱底攒了许久的银钱,摸黑着提着一盏荷花灯笼上了山。
山中有一道观,观里有位高人,名曰有云道长。据说能通鬼神,看透妖祟。只要慷慨解囊,定能得道长相助。要她心心念念的云郎回心转意,还不是手到擒来?
王莺莺用积攒的银钱换回了一张符咒,化了符水装入一只小葫芦瓶中。只须设法让明珠服下,必然原形毕露。
而王莺莺的心思,明珠此时全然不知。她跟阿贝换了班,在酒馆春风得意,喜形于色。阿贝的脸,却并未因得了个花容月貌的女儿就能好看几分。自从明珠收了云郎那对白玉镯,她就再也没跟明珠说过话。
“阿娘,女儿变了容貌,还得了如意郎君,隔壁豆腐摊的王莺莺鼻子都气歪了,可不爽快?”明珠无视母亲的不待见,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贝终于忍不住,拎着明珠的耳朵就骂起来:“我看你就是鬼迷了心窍!那个云小子有甚好的?左右摇摆不定,如今王莺莺是脱离了苦海,你这不要命地往里跳,可是把阿娘从前教你的全忘光了?你如今是漂亮了,阿娘不管你是用了甚子方法。但人总有年老色衰之时,到那时他定能给你找个年轻貌美的小妾回来,气死你!皮囊都是浮云,真心实意才是最紧要的。”
阿贝一口气上不来,跌坐在地上,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明珠惊呼一声,连忙想将母亲抱起来,可奈何母亲虎背熊腰,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依然动弹不得。气急了只能掐母亲的人中,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不知如何是好。
一阵折腾之后,阿贝睁开了眼,气若游丝,幽幽道:“你要是执意要与云小子成亲,阿娘定……”话未说完,又一头栽到了地上。
明珠心乱如麻,自知母亲说的都在理,可自小种下的果,就这么拱手让人她不甘心。更不能想王莺莺戴着她的白玉镯子。既然母亲不信云郎对她有情,那她就证明给母亲看。可她也自知天资不聪慧,没有七窍玲珑心,如何才能习得识人之明?
只有一个法子了。既然陆姐姐能给她换脸瘦身,那换颗七窍玲珑心也未尝不可。
5
天色渐晚,雨渐凉。
明珠安顿好了母亲后,凭栏听雨,一时间心起迷茫。那远在天边的“云”,在她此时看来,不过如此。那还不肯放手是为哪般?她参不透。
门外有“笃——咣咣”的打更声,只听着更夫喊道:“平安无事——”
陆姐姐未去前店,而是直接朝明珠的闺房而来,绿色的水袖一扫,门就开了。
她见明珠两眼放光,随后愁眉苦脸又准备搭台唱戏,就知晓了明珠的意图。来时她早已掐算过,于是毫不避讳,开门见山。
“你说面若鮟鱇,老身给你换脸。有了闭月沉鱼之貌,又嫌膀大腰圆。而后弱柳扶风,身姿曼妙,你又嫌手粗脚肥戴不上玉镯。如今手镯戴上了,你又要一颗七窍玲珑心。明珠啊明珠,你将爱你护你的双亲置于何地?
“你说云郎对你有情,你可知他此时正与王莺莺密谋。他听信了那女娃子的鬼话,沆瀣一气,污蔑你为妖祟。他将设法让你喝下牛鼻子道士的符水,解了你的幻术。也罢,就算你喝了也无妨,你这容貌可是我陆盼儿亲造,货真价实,无半分掺假。
“可你要换心,我是断不能同意的。换了心,‘明珠’还是‘明珠’吗?那个忠厚热情,与我把酒言欢,促膝长谈的胖姑娘,才是老身最欢喜的。”
明珠幡然醒悟,自己这般折腾为哪般?思来想去,还不是为争一口气?不甘心云郎的背叛,看不惯王莺莺的挑唆,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将那绣花枕头云郎看成了“天边云”,才如此执迷不悟。如今母亲还未苏醒,自己伤透了她的心不说,还妄想换一颗心。
夜静得可怕,一只飞蛾扑了火,发出轻微的“扑哧”声,随后跌落在桌面上,挣扎了几下就没了动静。烛火明明灭灭,最终又恢复了平静。
明珠捧着心,柔美的面容此时愁云密布,她心中惭愧不已,“扑通”一声跪下,对着陆盼儿磕起头来。
“多谢姐姐开悟,明珠实在愚蠢至极,如今幸得姐姐点化,这云郎我也不要了,心也不必换,要是能回到从前,我舍弃了这容貌又如何?”
陆盼儿听明珠言语得真诚,嫣然一笑道:“妹妹此话当真?你当真不要这天仙般的容貌?”
“不要了。”明珠眼神坚韧,语气坚定。
“云郎又弃你而去也不可惜?”
“有甚可惜的?不就是个有点姿色的庸俗之辈。”
“那王莺莺呢?还比不比?”
“不必相比。”
“变回从前那个眼小如豆,塌鼻阔口的‘明珠’可行?”陆盼儿问得认真,明珠也不敢怠慢,又伏地磕了几个响头。
“姐姐真诚相待与我,明珠自当推心置腹。如今明珠已然醒悟,还请姐姐施法。”
陆盼儿微微点了点头,凤目微眯,挥手取下青丝上的翠玉祥云簪,幻做小狼毫,朝明珠招招手,唤道:“来,到老身跟前来。”
明珠乖巧地答应,往陆盼儿身边挪了几寸。陆盼儿用笔在她眉心一点,她的眉间赫然出现一个红点。她轻启唇齿,厉声道:“破——”
一片白光闪过,月日更替,时光倒流。
明珠正坐在梳妆镜前,镜中有一胖姑娘。胖姑娘眼小如豆,塌鼻阔口,红唇边有一圈若有似无的胡须。
她摸了摸小巧圆润的耳垂,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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