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七大主题征文活动
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一
破旧的土胚房欲将崩塌,院里已经很久没有人烟,杂草像喝了催情素,疯狂的繁殖。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八年,如今父母腻透了这里的生活,安家在市里,一分一厘的争夺生意。
我偷偷的回到这个住满孤魂冤鬼的空巢里,我想生活在此处,我的爷爷奶奶也应该在杂草屋里聊天,他们或许还在谈论我,觉得我是孝子贤孙。他们在梦里召唤过我好几次。今天我终于来了,他们应该颇为兴奋,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手中的钥匙还没插进锁孔的时候就已经听到屋子里叮呤当啷的声响。
院里破败不堪,我走进厨房,破碟子烂碗都在长着腿跑来跑去,吓我一跳,奶奶爷爷的灵魂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强大。竟然能操控实物的移动。
我觉得属实欠妥,他们应该具有更强大的灵魂力,完美的布置出他们生前的和谐景象。
奔跑的碗筷们突然停止了奔跑,齐刷刷的望向我,我郑重其事的宣布:
——从今天起,我要在这里生活,陪着你们,还有你们的灵魂。因此,我在阳世是主导者,你们要全力配合我。
碗筷们听见我的宣布兴奋的舞蹈起来。其实并非它们在舞蹈,是我那拥有强大灵魂力的祖宗们,仙人们,爷爷奶奶们在舞蹈。
食物不够齐全,我必须向我的大爹二爹大娘二娘伸出乞讨之手。
冬日将临,冷风萧瑟。
举地上下,田间一片荒芜。我敲响了大妈家那严实而厚重的大门。里面传来大爹那拖沓着的脚步声,他佝偻着腰两鬓斑白,走起路来像一个泰国青虾。
他年轻的时候上过战场,在抗美援朝的阵地上当过侦察兵,那时候他让我特别崇拜。而如今他的样子让我根本崇拜不起来。我更愿意把他当成一个种了半辈子粮食的好农民。
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大爹一见我就焕发出他体内最大的精神气。
——球娃,啥时候回来的?走走走,大冷天的进屋坐。
——刚来,大爹,我想借点你的米面,我想在家里搭火起灶过一冬。
其实,我说一个我想就可以了,可是我的心里一下子充满自卑感,忍不住就要说两个。
——你这个瓜娃子,放着城里的大楼房不住,跑来受罪,脑子进水了?
——大爹,一言难尽。说了你也不信。
——有话直说,有屁快放。
——没屁。
——那就说咋回事,你老子打你了?
——我都二十几多岁的人了,他敢打我?
——说不说,不说别想借米借面。
——那我不借了。
——哎!小杂种,你给我回来!
我当然不会回去,虽然我是借,但是也要借的一身正气,不能让威胁挫了我的骨气。
我直径走向二爹家,在我脑海里出现的是二爹家那只白毛狗。这么冷的天估计早就已经冻死了,冻不死也快要老死了。
想当年我佯装成孙悟空在它面前耍过我用竹竿做的金箍棒,它吓得缩在窝里支支吾吾的叫,我仰天大笑,却不想他像是吃了壮胆酒猛的扑了上来,我吓得一屁股杵在地上,小心脏像一个上了发条的铁青蛙,跳的错了节奏。
二爹家黄栀子色的大门上吊着两个青面獠牙的豹子头,嘴里携着两个金黄色的铜环。它们对我的到来并不欢迎,像是随时要跳出来将我咬死。
这种想法是我瞬间心情跌落,我拉起门环像提牛鼻子一样把它们提起来,它们当场失去了威严,连连求饶,我这才得意的松手。
二娘穿着一身小棉衣,她那隆起的胸脯着实有些凶猛,如同两只急躁的小猛兽,随时都能冲出包围,吸收天地灵气。
——谁呀?
二娘那听着让我尿急的声音从两个豹子头夹杂的门缝里传进我的耳朵里。
——是我啊,二娘。
——球娃?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准备在老院子里过冬,问你借点米面。
——借?就在这吃。借什么借。
——关键不是我一个人吃。
——还带了媳妇啊,也不带回来让我瞅瞅,你这分明不是让人跟着你受罪吗?媳妇叫来一起吃。
——二娘啊,我的亲娘,我打了二十多年光棍了,连女娃娃的手都没拉过,上哪带媳妇去。
二娘像一个狐狸一样聪明,无需多言就将一袋面,一袋米,一袋土豆的存放地点告诉我。
我虽说是借,但都是面儿上的话,我带的钞票有限,悄悄地塞进二娘那丰腴屁股顶起来的牛仔裤兜里,这肯定逃不了二娘的鬼眼。
——球娃,这啥意思?搞这一套。
——孝敬孝敬我赛过天仙的二娘,别让二爹知道,要不然又得砸到麻将桌上。
我对着二娘吊着金耳环的水晶耳朵温柔的说道。
——哎哎哎,兔崽子,不像话,有些肉麻了啊。
“啪。”我一巴掌拍在二娘的屁股上说道:
——二爹得了您是他的福气,我有您这样的娘也是福气。我走了。
二娘咯咯地笑着,望着我推着小推车离去的背影。
我将推车扔到院里,扛着面进了厨房,锅碗瓢盆这次惊奇的没有做声,我看到地上安静的躺着两袋如雪的米面,嘴角的笑容开始狐疑的荡漾。
二
爷爷离世已经有一个星期,唢呐齐鸣,道经萦绕,亲人们披麻戴孝,哭声震天。
死亡将他的一生尘封在松木棺材里,没人知道他入过党,更没人知道他强奸过一个寡妇。他闭了眼,卷曲的胡子像干燥的玉米须。我觉得他的一生可爱而又可悲。
奶奶蹲在厢房里笑的乐力乐呵,那都是装给来的七大怪八大兽们欣赏的。我明白她的心。
夜里三更,狗不吠,鸡不鸣。我们都累的躺在大炕上睡的神魂颠倒。却听见一个老头的声音从炕上飘来,大姨当即楞了神,吓得拉灯观望,只见奶奶嘴动眼闭,我爹断定,必是爷爷附身。
——爹,你还有啥心愿没了,你说,说出来儿女们给你解决。(我爹道)
——就是啊,爹,你这深更半夜要勾我们的魂吗?(大姨道)
——我不是你爹,我是你七爷爷啊。(奶奶道)
——七爷爷啊,你说你这是咋了?附在我妈身上这不是害我妈吗?(大姨道)
——这帮狗日的不给我分点钱,我穷的都饿了好几天了。他们知道我死的可怜,谁都欺负我。
——那你跟我走,我给你烧点。(我爹道)
——让你儿子给我烧吧,你们都别来了。(奶奶道)
我一听这句话,吓得翻身看着我爹。
我爹示意让我去,这样的状况我哪敢推辞,提了半麻袋阴国票子出了门,我总感觉后面有人跟着我,立马变得像一个牢犯,乖巧的往前行走,终于在一片毫无人烟的大地上我点燃纸钱跪在地上祷告:
——七太爷,我虽然未曾见过你,但也听我爷说起过你,听说你死的很惨,我深感痛心。今天这些钱你都拿去,我在这里,没鬼敢跟你抢。你就去好好潇洒一番吧。
一个声音悠悠的从我背后传出来:
——球娃啊,你是个灵气很足的娃,这钱我也不让你白烧,明儿个三更,你去你家果园的杏树根底有个小腿齐高的小树苗子,苗子地下有个宝贝,算是我对你的答谢。记住,不要让别人知道,一定要三更去。
——我明白了,七太爷。
萧瑟的夜冷风刺骨,若是此刻的我能开启天眼,必将看到一副惊人的画面:
十年前跳河的邻家女人,五年前喝敌敌畏暴毙的村头寡妇,两年前喝酒阴死在沟渠里的大个子男人,还有那些不认识的老头老太太,他们都围在我爷爷的灵堂钱抢夺冥币。只有七太爷佝偻着身躯,拖着一副麻杆般的双腿向我烧的那堆纸钱移动着若有若无的双脚。
有几个孤苦伶仃的野鬼虎视眈眈的盯着我给七太爷的冥钱,但是他们望着我杀气腾腾的眼神和浑身散发的阳气只能望而却步。
七太爷收拾好纸钱,朝我挥了挥手,渐渐消失在黑漆漆的夜里。
次日三更,我听着父辈们因几日乏累而加重的鼾声,蹑手蹑脚的跨出院门。
月光如银粉,素裹大地,光秃秃的白杨树反射出刺眼的光辉,冷风爱抚着我渐渐开始臃肿的身体,我像一只昼伏夜出的猫头鹰,探索者那獐头斗眼的田鼠。
我一边搓手一边哈气,院里有个通往房顶的梯子,穿过房顶就能进入果园。
果园里寂静无声,杏树静谧安详,像一个圆寂的方丈,我的脚步划过杂草枯黄的身体,来到那个小树苗脚下,她像是一个充满灵气的婴儿抬起头仰望着我,水灵灵的双眼发出清澈如水的光芒,映射着我猥琐的面孔。
此时此刻我不需要欣赏她的童眼水眸,我需要看到七太爷给我交代的宝贝,我小心翼翼的将她从土中连根移除放在提前挖好的另一个坑里,虽然在这期间费了不少劲,但好赖我在上房之前随手携带了一个挖土神器。
我发现坑里有一个檀木的盒子,尽管被尘土封埋多年之久却依然不失檀色。我扫视着四周,像是潜入了深海,一种无形的压力让我呼吸急促,心跳加快,我捂着胸口脑海里默默的想象着盒子里的宝贝,它会不会是四方四正的金条,会不会是滋阴补阳的林丹妙药,会不会是价值连城的玉玺印章,会不会是失传已久的武功秘籍。
脑海里的思绪像是被困在了迷宫之中找不到出口,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深呼吸,草香混杂着檀木的香气钻进我的鼻孔,我的大脑思绪开始渐渐回转醒悟。
我打开盒子,盒子里没有金条,没有林丹妙药,没有玉玺印章,更没有武功秘籍。而是躺着一把闪闪发光的蝴蝶刀。我有些愤怒,七老太爷忽悠我,这能算什么宝贝。
三
我在市里来的时候给大爹备了两条黄皮鞋(黄兰州),他膝下无子,人老珠黄,无牵无挂,就好这一口。
他是铡刀嘴棉花心,躺在地上的那两袋米面是最好的证明。
他生了四个女儿,都远嫁他乡,想当年他意气风发,没少跟着他的四个仙人吃尽苦头。最后,身边连一个也没能留下。大妈一生任劳任怨,一直愧疚于没给大爹留个儿子。如今垂垂暮年,老两口养着一头老牛,一条小狗。种着半亩良田,相依相伴,度尽余生。
臊子面袅袅的香气从我家的烟囱里飘出来,我将三碗饭整齐的摆在桌子上,我望着爷爷奶奶的遗像呼唤着他们与我共进晚餐,我在屋子里生了火,红彤彤的火苗子舔着炉膛,屋子里渐渐变得温暖如春。
幸好我是一个人。要是有个旁观者必定认为我是十恶不赦的大傻逼,其实所有人都不可能懂,这是一种非常奇特的磁场,就像很多人认为打喷嚏是对彼此想念是一个道理。
时日久长,我如同宅男深居简出。米面已逐渐耗尽,我已无脸再去讨要,我打算返城一趟,重新置办食物,也就在这个档口,我的二表哥西装革履的来看我,这是一件相当新奇的事,他是社会主义的资本家,坑蒙拐骗样样精通。
二表哥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他唾沫横飞的给我讲述一种新型的产业链,用手机的支付宝给淘宝商家刷单,商家返利从而获得利益收成。
他松了松脖口里系着的红色领带,像一个发布会的演讲者,我讨厌他人模狗样的姿态,我讨厌他总是不洗澡,就开始滔滔不绝的给人洗脑。
我请他吃我做的酸辣土豆丝,他摇手摆脑,说生意人做不成生意,没脸吃饭。我跟他说你到大城市去做吧,那里一定能让你一洗旧尘,飞黄腾达。在我这浪费时间多没意思。
他并不甘心,批评我说的毫无道理。又开始教育我做事一定要顾全大局,从小处着手,大处着眼。我把一碗米饭推给他,示意他吃。他没有了刚才的绅士风度,吃的狼吞虎咽。
后来,我劝他早日归市,我随后即到。
朦胧的乌云遮天蔽日,空气变得沉重而混沌,一瞬间开始雪盖大地,我抱着舔火的炉膛,望着窗外瑟瑟发抖的白杨,绑在我小腿上的蝴蝶刀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一般让我难以忍受。
我把它取下来重新放在了檀木盒里,对着同样抱着炉膛烤火的爷爷说道:
——爷,你说七老太爷给我送蝴蝶刀是哪门子意思?
——能有啥意思,估计也是他到哪偷的捡的,鬼市里不收阳间的东西,只能送你了。
——我总觉得这刀有点邪乎,你说拿着它啥也不干,这不是废品吗?
——这你还得问你七老太爷。
——爷,我的去趟市里,也不知道这一去回不回得来。
——你去忙你的,别老牵挂着我和你奶奶,你还年轻,有好些时光需要你去享受,再说,你也该找个媳妇结婚了。
——爷,二姨说她梦见你现在当官了,吆喝着小鬼们修路呢,真的假的?
——净瞎说,她那是画饼充饥,自己安慰自己。我压根就没给她托过梦。再说了,这阴间的官哪有那么好当。不到十八层地狱里溜一圈,那些心怀鬼胎的官爷们那个尿你。
——奶奶呢?这么冷咋没见来呢?
——张家的老汉昨晚上死了,你奶奶去拢票子去了。
——你们没花的了吗?我买点给你们烧啊。
——瓜怂,这前不着清明,后不搭祭程。你烧了也是白烧。
——那我去张家给你们烧点。你跟着我走,我烧你拿。
——你烧个屁烧,只有张家人烧的我们才能拿。
——那你怎么不去?
——太冷了,我出去一趟就回不来了,你奶奶刚下来,精气神还足。
——那今儿个吃啥?
——太冷了,有个狗肉包子吃就好了。
——等着,孙子给你弄条狗。
其实我心里没底,这大冷天的上哪弄狗肉,但好赖这把蝴蝶刀终于派上了用场。
冷风萧瑟,村里一片白茫茫,不见半点人影,我缩着脖子绕着村子转了一圈,更没见一个狗影。
我提着刀索性无聊,站在白茫茫的大地上仰望灰蒙蒙的天空,张家大院的房顶上盖着一块军绿色的帆布,帆布下面人声嘈杂,我听到了凄惨而又富有节奏的唢呐声,我想象着道爷们鼓着胡子拉碴的腮帮子吹气的表情,从他们那张充满铜臭味的嘴里念叨出来的经文像我这样的凡夫俗子压根就难以领会,相反这也正好为他们添加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雪地上出现了像是被狗踏出的爪印,我有些欣喜若狂,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我那方才还在拖沓着的脚步,脑海里已经出现了一副狗肉包子散发香气的场景,我跟着脚印一路进发,终于在一个沟渠里找到了这条我脑海里的肥狗。定睛一看,这哪是狗,分明是一只黄鼠狼,这家伙偷鸡不吃鸡,全都咬死让暴尸荒野,这样的行为最让我痛恨。
它趴在不知是哪路神仙设的陷阱里用祈求的眼神叽里咕噜的要我将它放生。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在我身上发生。
今天我要借此机会为民除害,为鸡报仇。
我拿起蝴蝶刀三下五除二将它置于死地,褐红色的血液瞬间浸透了棉花般的皑皑白雪,我望着它惊恐未闭的眼睛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凉意。却又让我仇恨的火苗将其预热。
我提着黄鼠狼哼着小曲回到家中,爷爷奶奶围着炉膛窃窃私语,见我左手握着蝴蝶刀,右手提着黄鼠狼,当即跪倒在地,连连作揖,口中还念念有词:
——黄大仙,我孙子有眼不识泰山让你丧命在蝴蝶刀下,你看在我们二老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份上就饶了我孙子吧。
我手中的黄鼠狼耷拉着脑袋,身上的血迹已经干涸,爷爷奶奶突然间反常的举动让我大吃一惊,爷爷急切的叮嘱我:
——球娃,这次你可闯大祸了,这里不能再待了,我和你奶奶之所以让你能看见全凭黄大仙帮忙,这次你杀了它的阳身,我们就再也没机会跟你交流了,只能投胎做个家畜家禽,飞鸟走兽了。赶紧走吧,让你奶奶给你带路。
我把黄鼠狼的尸体丢弃在院里的杂草堆里,跟着奶奶出了村子。奶奶挥挥手向我告别,她那轻飘飘的灵魂开始变淡变浅,渐渐消失在空气里,消失在白雪里,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我的右手里只剩下那把沾着黄鼠狼血迹的开光蝴蝶刀。
三
一月的天气像进入了一个巨大的冷库,奶奶在二爹家的炕上急躁的挪动着屁股,她不愿意在这张贴着瓷砖的水泥炕上多待一分钟,她要求二爹跟我爹把老院子的土炕填热乎,死也要死在自己睡了一辈子的土炕上。
自打爷爷去了之后,孤独像潮水一样包围着奶奶,她总会在半夜里独自呓语,像是爷爷还躺在身旁,午夜梦醒,拉着那昏暗的灯光独自抹泪。
奶奶回到了那张老炕上,她的四个女儿围在她的身边替她搓背捶腰,她骂她们:
——狗日的,老子白养你们这么大,平日里到你们家里串个门,你们冷鼻子冷眼,对我老太婆爱理不理,如今我就要咽气了你们在我身上搓来摸去的,假装表个孝心想要在我身上透什么?金银珠宝?想都别想,就是有也不是留给你们的,那是留给我二孙子(我)的。
七大姑八大姨齐刷刷的把目光放在了我的身上,好像此时此刻我的身上长满了金银珠宝,我并没有理会她们,而是握着奶奶的手来回抚摸,渐渐的她的手没了气力,她的头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忽然间她一头倒在三姨的怀里没了气息。
一屋人开始哭天喊地。我眼角的泪像断了线的相思珠。
其实,奶奶活了一辈子除了她耳朵上戴的那对银耳环,那有什么金银珠宝。她就是气不过,生了这一堆白眼狼。
午夜时分,冷风咄咄逼人,自从奶奶说过有金银珠宝也是留给我的时候,灵堂里就只剩下我跟我爹了,太冷他去书房里烤火,我跪在灵堂里哭的浑身抖动,我想起在不久前我生病的时候,猥琐着的身躯像一个被人蹂躏的小虾米,奶奶整夜整夜的守在我身边,搂着我,哄着我,陪着我。
但在她临终的时候,我却没有任何办法挽救她已经病入膏肓的生命。
情绪逐渐平息的我,拿出蝴蝶刀跪在灵堂里削苹果,一个突如其来的呜咽声让我着实下了一跳。
——奶奶,是你吗?
——我不是你奶奶。
——你不是我奶奶,跑到我奶奶的灵堂里耍的哪门子风。
——小孙子,我是你二娘的亲妈啊。
——我不管你是谁,少在这里诉苦,你脏了我奶奶的灵堂。
——我就找她说两句话,你这娃娃怎么能这样呢?
这个声音又开始呜呜咽咽的哭起来。
我起身走向了书房,我不敢大声喊叫,因为我怕吓着奶奶那孱弱的灵魂。
——二娘,你亲妈在奶奶灵堂里要找你说话。
——我亲妈?我亲妈死了都二十多年了。
我并没有理会,而是兀自走向灵堂。二娘披麻戴孝的扭着她那丰满的屁股蛋跟了上来。
二娘听到了呜咽声,像一个酿成大祸的牢犯一般扑通一声跪在了灵堂里那个冒着火苗子的纸盆前,我将一把零散的阴国票子递到她手上,她哆嗦着双手将票子投进烧纸盆里,嘴里咕咕叨叨的说:
——娘啊,没想到这二十多年了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你也说说,这二十多年来,你自从嫁过来就没到我的坟头上烧过一分钱,你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有了新郎官忘了亲娘啊你。
——娘,啥也别说了,清明节我去你坟上给你磕头。
——你这个不孝的女人啊~
二娘他娘呜咽的声音就像被开关控制着一样慢慢变小,最终被彻底关闭。
我像做贼一样的往奶奶的棺材里那块黄金绸缎下塞了一百元的人民币。看了看奶奶那张安详而又布满皱褶的脸。
次日清晨,唢呐齐鸣,抬棺的老少爷们排着长长的队伍,大爹二爹我爹披麻戴孝扯着长长的孝布拄着比小腿还短的孝棒一路向我家祖宗们的坟场进发。
奶奶跟爷爷并葬在一个坟塚里,而此时爷爷去世已有三年之久。
最后一次见死者面容是在下葬之前,奶奶一身绫罗绸缎,带着一顶油黑发亮的瓜皮帽,两手放在身子两侧,她像是在做她一生的梦,她的灵魂悠然飘升,摸了摸看着她抹眼泪的大爹,望了望满不在乎她的二爹,飘向正在盖棺的我爹。他望着我爹时的眼神有些颤抖,让我莫名的心酸,一股热泪盈出我干涩的眼眶。最后她向我走来,她把她这辈子仅剩的唯一财产:一对银耳环递到了我的手上。她微笑着向所有的老少爷们挥手,他们看不见她,我拼命的朝着她挥手,她的灵魂越来越模糊,模糊着变成遮在我眼里的泪水。
随着东家的一声钉棺,石头碰撞着榫卯发出的声音厚重的敲击着我的心脏。
我低头望了望手中的两枚银耳环,不知何时,它却变为尘土,在风中肆意飞扬。
四
我把蝴蝶刀绑在小腿上坐着浑身发抖的城乡公交回到了市里时,已经夜幕降临。
我看到我的大表哥开着一辆叫唤不止的拖拉机载着穿着一身假貂皮的我唯一的表妹从乌黑的公路上驶过,我站在树荫下望着他们那冒着白烟的拖拉机烟囱无奈的坐在人行道上的木椅上发呆。
在我眼里他们就像是雨过天晴后在土里冒出来的两只剪子虫,觉得大地永远是最新鲜的东西。当所有人都像蝗虫成群结队的涌往市区这块大麦田的时候,他们还在勤勤恳恳的耕耘着他们那一亩三分地。
我想过去找我的二表哥,可他那山寨版的诺基亚总是停留在关机的状态。
我解下绑在我小腿上的蝴蝶刀,走向花栏边上的排水管,我打开水龙头的开关,它里面的水压就像憋了许久的雄性动物释放出的子孙一样充满力量。水花溅了我一脸。冰凉的自来水冲刷着蝴蝶刀上残留的黄鼠狼血迹,同时也刺激着我冻得有些发红的双手。
我将洗好的蝴蝶刀重新绑在腿上。决定去一趟家中,就在我整装待发的时候,我看到二表哥他妈骑着一辆哈雷摩托车从公路上驶过,我把这个在所有亲朋好友眼里的怪物称之为:二姨妈。在亲朋好友眼里有其母必有其子。但我却认为二姨妈才是这个世界的潮流,她应该是所有人模仿的标榜对象,她有自己鲜明的想法,她有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她活着才有意义。
我进门的时候我爹刚好在剔着他那塞满韭菜叶子的黄牙,他一见我张口就骂:
——杂碎,你还知道回来啊,废物一个。一天到晚不干正事,跑到乡里的破院子里发财致富啊,尽给老子丢人现眼,牵挂你爷爷奶奶了开窗子跳下去,跟着去阴间伺候去,二十好几的人了,他妈的你长不长脑子?
我没有理会我发疯的老爹。走进那间其实也本不属于我的房间,关门的时候我那对鸳鸯耳听到我妈对我爹说:
——你可别把他激怒了,他可有把蝴蝶刀,小心他大义灭亲。
——蝴蝶刀?就是蜻蜓刀老子也不怕,还能着他了?
夜里我对着手机发呆,我妈进来给我翻着她的手机给我介绍几个美颜女朋友,我明白我妈的招数,她知道我的弱点,要是我不从他就会偷着往我被子里放蜘蛛。我也不知道她哪里弄来的这八条腿的怪物。
次日,我剃须抹油,剪发换装,终于也做了一回人模狗样。我把那个女人约到我们楼下一个刚开业的大排档的包厢里,我妈说要我订在大酒店以显示我家条件优越。我不乐意,这种亲民的地方最能看透年轻女人。
这个女人不窈窕,也不淑女,进来的时候连包都不带,一般女人总会带上一个只能装下手机和卫生巾的小挎包。她倒好,一进来对着我爹就喊:爸。对着我妈就叫:妈。我一听简直是神经病,不是她脑子有问题,脑子有问题的就是她爸妈。
我爹妈一听过了半辈子终于有除了自己儿子以外的人如此亲切的称呼他们,高兴的像中了大乐透。直接招呼服务员点菜,鸡鸭鱼肉随意上,我妈还谋算点四个极品佛跳墙,结果服务员说没有,气的我妈翻着白眼仁瞪我。
菜吃到一半,老妈挤着她那双月牙眼给抱着猪蹄子啃的满嘴沾油的老爹使眼色。老爹立马意会其中含义,带着老妈先行离开,走的时候老妈还不忘在我兜里塞上两张卡,一张银行卡,一张房卡。
女人提议要喝一杯红酒,我为了送佛送到西,演戏演到底就点了一瓶假的莫高干红。为此我还特意加了两个菜:清炒油麦菜,酱牛肉。
我们机缘巧合,互吹互捧,三炮对上了火车,寡妇对上了光棍。实在不过瘾我们又要了两瓶。足足等了半个小时,他们的这两个菜才让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端到我们面前,结果油麦菜掺着头发,酱牛肉臭气熏天。
这两个菜瞬间将我点爆,我高声呼喊服务员,结果来了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一进门就昂起他们的那张驴脸像二流子一样审问我:
——怎么了,小帅哥?
——这两个菜是怎么回事?
——厨师下班了,只剩这些东西了。怎么?不合你胃口啊?
——厨师下班了,这头发难道上班了吗?这牛肉怎么也放了一个月了吧?
——这头发肯定是你女朋友的,我们两个男人哪有这么长的头发,再说了这牛肉是我们的独创秘方制作而成,怎么会臭呢?肯定是你鼻子出了问题。
——滚吧,十分钟后进来结账。
两个肥猪夺门而出,我以为他们不会跟钱过不去,没想到他们跟我过不去,跟我过不去那分明就是跟钱过不去。
他们人手提着一个狼牙棒进了包厢,朝着我冲过来,那个女人如同一只被劁的猪尖叫着趁乱逃跑。
我提起身边的椅子开始猛砸那两个男人,他们无法招架我来势凶猛,开始退缩。我把椅子狠狠的朝两人扔过去,拔出小腿上绑着的蝴蝶刀飞快的冲到其中一个大汉跟前将他捅成马蜂窝,他那腥臭的血液和脂肪混合着的膻味让我胃里一阵抽搐,另外一个大汉见此场景当即腿软,跪在地上连连求饶,口口声声叫我爷爷。我最痛恨的就是这种男人,别说没骨气,连骨头都没有。
我将他们捅死的时候,店内空无一人。恰巧他们的沙发是那种棺材沙发,我也是头一次接触这种新产品,我费了二虎九牛之力将两具肉泥扔进了沙发里,收拾好现场,连夜逃走。
我走出大排档的时候,天空又一次飘起鹅毛大雪。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杀人,一种空洞而慌促的感觉让我的内心急躁不安,我想过在酒店过一夜,但转念一想,我现在是杀人犯,不能给警方余留任何线索。
我去银行取了钱,在一个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买了一条里面最贵的软中华和一箱牛奶。然后包了一辆出租车返回了乡下。
就在出租车行驶在昏黄灯光照射着堆积着一层积雪的公路上的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做了一个梦……
五
出粗车吱吱呀呀的压在积雪上的时候我梦见那两个男人从棺材沙发里爬出来,带着血淋淋的面孔向我走来,他们让我吃他们刚刚包的狗肉包子,他们像变魔术一样从背后端出两笼热气腾腾的包子,他们脸上的血雾也随着蒸气而消失,面部变得白嫩而干净,我怀疑的问他们:
——这一次的狗肉会不会是坏的?
——不会,这是刚杀的狗,你闻闻我们的手上都还有血腥味呢。
——那你们为什么不洗手,这包子能吃吗?
——洗不掉了,我们杀的家禽走兽太多了,但不会沾到包子上,不信你尝尝。
——我不尝,肯定不好吃,你们吃吧。
——没事,尝一尝,新鲜的狗肉包子。
他们使劲压着我在我的嘴里塞进了一个狗肉包子,我无奈的咬了一口,腥红的血液从里面流出来,与此同时我看到他们掉在地上的那堆沾满脂肪的肠子。
我猛然惊醒,车子已经到达了门口。
我付了帐,司机一脚油门,后轮子挖起一堆积雪打在我的腿上,连车带人不见了影子,只留下我独自一人抱着一箱牛奶,提着一条中华站在雪地里冻得瑟瑟发抖。
我在书房里生了火,院里再无动静,一切静谧的让我可怕,我的心开始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我哆嗦着手点上一支中华,红光在我布满焦躁的脸上忽暗忽明,我决定要进山,待在这里一样会被人发现,我找了一个鸡皮袋子,装好牛奶和烟,悄悄地潜入大山,当我躲进我小时候钻过的那个黝黑的山洞里的时候,我已经冻得有些木然,我摸了摸腿上的蝴蝶刀,却不知在什么时候早已经丢失不见。
我蜷缩在山洞里迷迷糊糊的快要睡过去,以至于我觉得自己即将死去的时候,太阳渐渐的爬上了山头。
当我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看这皑皑白雪的大山的时候,我看到一道刺眼的黄光在我眼前闪过,当我的瞳孔彻底放大,我才看见,三个黄鼠狼坐在我的面前恶狠狠的看着我,而且中间的那一只嘴里还叼着我昨夜丢失的那把开过光的蝴蝶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