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爷不在了

三爷死了。不，用三爷自己的话说是“不在了。”

涵坐在自家的门墩上，看着大人们从对面门楼下进进出出，她想不明白的是，这些人以后是不是也都会死？死了后，又去了哪里？自己是不是也会死？

想到这里，她哆嗦了一下，站了起来，冲着对面的门楼扯着嗓子喊，“奶奶，奶奶——”一声比一声大。

许久，奶奶的头才从门楼里钻出来，看到涵加紧了脚下的碎步，“小祖奶奶，别喊了，别喊了。”

“奶奶，我害怕，我想看看三爷到底去哪了？”涵抬了抬脚，看了看奶奶，没有动。

“傻孩子，大白天害怕什么，三爷去地下找你三奶奶了。”

奶奶说着走到了涵的身边，摸摸涵的小辫儿，“这边儿大人们太忙，你千万别过来，就在这儿坐着，吃饭的时候，奶奶给你端过来。对了，哥哥呢？”

涵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可我还是害怕。哥哥不知道跑哪了。”

涵紧紧地攥着奶奶的手，抬头看着奶奶的脸。

奶奶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走吧，跟着奶奶，但不要随意说话，更不许随意跑，要不，三爷爷会把你抓走的。”

“抓走？抓我去地下吗？我可不会钻地？三爷爷会吗？三爷爷带我去地下……”

“就你话多，咱可说好了，到那儿可不能问东问西。”

奶奶低沉的声音让涵感到头皮发紧，用小手捂住惹祸的嘴巴，大大的眼睛看向奶奶，黑眼珠占据了几乎整个眼球。

奶奶拉起涵，挪移着小脚儿，转身走向对门儿。

一进门楼儿，涵就看到了摆在堂屋正中央的五颜六色的“棺材”。棺材前点起了两根白色的蜡烛，蜡烛芯发着黄光，一摆三摇地向上舒展着身姿。

蜡烛后面有一张大照片，是黑白色的，想必应该是三爷爷的吧。涵刚要张口问，就听到一声洪亮的男声，“男女孝子陪吊！”

只见三女一男站在了棺材前，一男蹲在了地上，三女往地上一坐，两条腿拉长出去又微蜷起来，呈半环状。

三女身子微微向前倾着，脸却一仰一合，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拉着长腔，如同奶奶嘴里的“小白菜”，但腔调却拉的很长。

期间，伴随着些许拐弯调调，泪流到鼻子处，混着鼻涕，流了下来，两只手从脚脖向上捋着，身子也随之向后拉伸。

涵看不到其他“陪吊的孝子”，但哭声中混合着男声的浑厚低沉“呜呜声”，掺杂着女声的“爹啊，你让我们怎么活--啊--”，尤其是尾声上扬，如奶奶嘴里的山歌调调。

哭声一浪胜过一浪，涵的眼一热，眼泪儿就飘了下来，泪越流越多，涵开始用衣服袖子抹着那泪儿，连同鼻涕。

“小祖奶奶，你怎么跑这儿了？”奶奶的声音响起，涵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站在了棺材正前，三女的中间。

涵一回头，看到了三爷的照片，“三爷爷会把你抓走的！”奶奶的警示声回响在涵的耳边。

涵攥紧两个拳头，两腿带动身子向下一缩，大张着嘴，“三爷，别抓我！哇…….”地哭了起来。

一双大手抱住了涵，棺材倾斜，蜡烛熄灭，就连那拖着尾腔的哭声也没有了气息。

“我死了吗？”涵听不到任何一丁点儿声音，周围如死一般地寂静。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阳光悬在空中，在金灿灿中泛着白光，把周围的蓝色调淡了许多。

涵瞪大眼睛又觉得光线刺眼，她眯起眼睛，并用手在眼睛上微微弯曲成眼罩。阳光透过手指缝隙，温和了许多。

恍然间，一个小东西落在她的手指上，涵小心挪过手背，竟然是是一只蓝色蝴蝶。蝴蝶的翅膀在竖起夹紧和张开放松中，微微晃动着，一个不小心，蝴蝶飞了起来。

涵坐了起来，眼睛随着蝴蝶飞过的踪迹寻了过去，枯草变绿，花朵盛开，就连那一棵榆树也竟然生出粉色的、紫色的、白色的、黄色的，还有说不出颜色的各色花朵。

微风吹过，绿草百花摇曳着身姿，竞相和涵打着招呼，“涵涵，我陪你玩！”“涵涵，来我这儿，来我这儿！”

涵想要站起来，肩膀在不觉中被人向上提起，脚下刚站稳，眼前的朵朵鲜花就幻化出人形，长发及腰，长裙曳地。

微风拂过，她们长发飘飞，裙角摆起，在阳光下翩翩舞起，风为她们伴奏，蝴蝶为她们伴舞。

涵惊于眼前的一切，不知不觉迈开了脚，脚刚抬起，一个趔趄，涵就飘飞起来。来不及害怕，涵就被仙子们包围了，阳光，风声，涵慢慢地飞升，飞过淡淡蓝天上那抹云，飞过金灿灿泛白那团光……

“涵，你还害怕吗？”仙子们柔声细语中笑意盈盈。

“我一点儿也不害怕！还能再高点儿吗？”涵扯着嗓子喊着，顺着风声回荡在空中。

“好啊，那你抓紧我们。”涵紧紧地抓着仙子们的长袖，舒展身体，微微闭上眼睛，眼前一片白光；稍用力，光线变红；再用力，红彤彤一片。

“涵，回家了！涵，回家了！”突然间，涵听到了奶奶的喊叫，就如同自己喊奶奶那样扯着嗓子。

一个愣神，周围的仙子不见了踪迹，阳光也暗了下来，涵如失去重心的铁球，急剧坠落，划过树枝，“咚”地一下跌落在满是小碎石的小路上。

“疼，奶奶，疼！”涵紧锁着眉，眼睛紧闭，手在胸前呼啦着，脚也胡乱踢着。

“涵，睁开眼睛，我是奶奶！”

“涵，我是妈妈……”

“三爷，别带我走！”涵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奶奶的脸，妈妈的脸，涵的眼神飘过四周，陌生的熟悉的，如同阳光般盖住了自己的眼。

“醒了醒了，真是吓死人了。”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

涵看看奶奶，又看看妈妈，瞪大了眼睛，“奶奶，妈妈，又吓死谁了？”涵的一句话，把周围的人逗乐了。

涵想起了进门前奶奶叮嘱的不能随便说话，她用手摸了摸妈妈的脸，认真地说，“妈，要不把我嘴缝上吧。”

“娘，看你把孩子吓得！”妈妈瞟了奶奶一眼，抱起涵，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涵，妈妈抱你回家。”妈妈抱起涵走向门楼口。

涵趴在妈妈的怀里，眼睛却依然盯着棺材，还有棺材前的白烛。难道它们也害怕了？要不然，它们怎么不停地流着泪？

烛泪顺着浑圆蜡烛流下，有的挂在烛体上，就像冬天挂在水缸外的冰碴儿。而蜡烛底部和小桌子的链接面上，早已是一滩滩烛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