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时候,婆婆托亲戚捎来一大罐自己腌制的咸菜,用的是自家种的雪里蕻和辣椒。婆婆每年都会腌咸菜,沾满了粗盐的新鲜蔬菜卷好进缸,层层摆匀,压重石封存,然后就静置在楼梯的角落里,让乳酸菌催发,使得蔬菜更加甘香鲜美。
家乡的特产是萝卜干,是用白萝卜切块晒干后腌制的,印象中是甜口,而且入口爽脆,咯嘣咯嘣。妈妈偶尔也会买上一棵咸菜,配着毛豆同炒,就稀饭白粥。小时候讨厌黄豆的生腥味,更恨极了逼着我每天喝下涩口豆浆的幼稚园班导,于是连带着也厌恶这道菜,只是偶尔装模作样地夹几筷子菜梗,配上一颗毛豆,闭眼吞下。于是,就一直如此艰难地敷衍着妈妈盯着我吃饭的锐利眼神。每每看到料理台上的雪里蕻咸菜,我总是如临大敌,要极度失望地用一下午时间进行自我劝导,又庆幸有了咸菜,让我不至于被如子弹般喷涌袭来的豆子完全打败、吞噬。
△相对于毛豆,我还是更喜欢豌豆但咸菜就只是咸的菜,既不值得惦记,也没心思伸筷多吃。
去年年后,武汉的家总算是完成了漫长的过户手续,我们一边请师傅整修旧房,一边暂住在离家不远的表姨家。表姨擅做味重油厚的菜式,但最喜欢的,还是自制的咸菜,以至于还专门买了缸,托婆婆腌好咸菜后,连缸带走,常年供给过于油腻的都市味蕾。表姨家吃咸菜的方式是豪迈爽利型的,她不喜把咸菜切得太细碎,总是从缸里拿出、洗净沥干之后,略微切断,就直接入热油锅爆炒,稍稍加盐调味之后即可起锅。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明确地意识到,这就是乳酸的味道,不是泡菜里强烈的醋酸味,而是一种更立体、绵长、丰厚的感觉,在后舌升腾、萦绕、盘旋。再加上盘中的咸菜是不同于以往的切段炒制,咀嚼的瞬间汁水迸裂,香味四溅,口感与味感形成了美妙的配搭和加成,一盘垂败蔫黄的褐色叶菜,竟变得灵动起来。我欣喜兴奋地跟婆婆分享我的惊奇发现,她却呵呵笑着,咸菜是贱物,真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太好养了。
再之后,忙忙碌碌倒腾新家,我也真像是一个注意力极容易转移的善忘童孩,转眼就忘了当时让我脑后一响的咸菜。每次回去,婆婆总要给我们装上一大袋子在地的新鲜食材,艰难地扛回家已耗尽了全部气力,咸菜这种既不急迫、也毫不稀罕之物,自是在取舍的清单上一再推后,一再搁置。人生的路途上,这样的东西、这样的人太多了,不是不可爱,也不是不喜欢,但总是缺少那种临门一脚的时机,以及非此不可的决断。
收到那一大罐咸菜的时候,还是很开心的。婆婆将雪里蕻、辣椒、生姜切碎后,拌入盐巴,然后塞入玻璃瓶中腌制。菜压得很紧,所以瓶子很重,抱着瓶子「 嘿嘿」爬楼的当口,倒是浅尝辄止地感受到了收获的小小不易。
于是,我会偶尔舀出一点,炒上一小碗,权当是晚餐的配菜。但咸菜真的好多啊,做了好几次,也只是少了薄薄一层,吃多了也没了最初的欣喜。过了一两天,我就催着赶着,让先生赶紧扒口白饭解决掉,总担心时间长了就失了风味。做的人,吃的人,也渐渐没了兴致。
△把冰箱里剩下的杏鲍菇、鸡胸肉,搭配裙带菜、虾米,做了咸菜打底的汤头前阵子做萝卜肉片汤,心血来潮地想学着泡菜锅的法子用咸菜调制汤头。舀上几勺子,倒入炒菜锅中,淋上菜籽油,开中火同炒,几秒之后,酸香扑鼻,顺势倒入汤锅里,配上柴鱼出汁高汤、菌菇,再撒些虾米,鲜出了一个新的维度。后来我也试过和咸菜搭配的各种汤头,无论是加味增,还是胡椒,都毫不冲突。偶尔想念酸汤肥牛却吃不了辣,于是就舍弃了泡椒,只用咸菜调味,只觉得汤勺不够用,直接端锅喝下才心满意足,暖身暖胃。
△刀豆炒肉丝,加了油豆腐和木耳尝到了咸菜的甜头,我好像偶获武功秘籍一般,什么菜都想加点试试。打鸡蛋的时候,拌些进去,还不错。和刀豆、肉片同炒,值得常做。配笋也佳。炒合菜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加一点,增些隐味。前几天做羊栖菜炒胡萝卜,想撮合它们和咸菜的情谊,倒是挺失败的。羊栖菜满口浓浓的海洋味道,咸菜不尴不尬地存在着,像是不知趣地闯进了不适合自己的饭局。用力过度!下次,还是不瞎掺和了吧。各种尝试,四处碰壁,离开不适合自己的地方,找到自在舒心的位置,低调而踏实地活着,我想这是少年的勇气,还有,成人的智慧。
△打鸡蛋的时候,舀一勺咸菜进去,鸡蛋又多了一层后味之前每次回先生老家,每每瞄见楼梯口半明半暗之处那几个旧得发亮的大缸,总会想象里面「 咕嘟咕嘟」发酵的声响。因为自己从没腌过菜,不知道什么才算是腌好,什么又是最佳的食用时间。腌菜于我,是家人一次次捎来的关切和问候。腌制咸菜要时间,学会腌好咸菜也要时间,而人就在一次次的等待咸菜创造奇迹的过程中,又度过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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