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认识姜凡的时候,是在大二的金融课上。
他其实并不高,大概只有174的样子,右边脸颊上有两个暗色的痘印,甚至连他左边的门牙都有些畸形。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颗门牙就会很调皮地露出来。
但不知道为什么,即便是毕业后很多年当我偶尔想起这个名字的时候,我都会想起那个风和日丽的秋日午后。
他上身穿着雪白的棉麻T恤,下身穿着浅蓝色的破洞牛仔裤,脚上穿着雪白的网孔新百伦鞋子,背着黑色的双肩包笑着朝我走过来。
西斜的阳光穿过教室巨大的落地窗洒在他的脸上,把他脸上细微透明的绒毛都映衬得金黄。
“你也是日语班的?我怎么都没有见过你?”
姜凡这人总是自来熟,明明才第一次见面我却知道了他的籍贯,爱好和他喜欢的姑娘。
本来就是枯燥乏味的金融课被讲台上的老学究讲得像个天书,我听着窗外孤独的秋蝉声,下巴放在随身携带的茶杯上歪着脑袋听姜凡认真低声地讲述那个我从来没见过的姑娘。
白奕星,这个名字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姜凡就说了12遍,每次提起他的嘴角都会情不自禁地扯起来,我看到他很认真的在草稿纸上写着姑娘的名字。
虽然没有见过白奕星,但我知道那一定是个好姑娘,就像她的名字一样,眼睛里有星星。
其实在没有报考二学历之前,我跟姜凡是从来不认识的,虽然每次上本专业课时我们的教室很可能靠着,但是我却从来没有见过他。
只有一次是在近代史纲要的公选课上,矮胖的老教授让每一位同学都上去讲述一位民国人物,文科生中的男生本就是少数,其余人都讲的是军阀混战,抗战英雄,只有姜凡讲的是林徽因。
短短五分钟,十张幻灯片。姜凡讲了些正统教科书上没有说过的林徽因野史,这无疑是对古板固执的老教授权威的挑战。在老教授的怒斥和同学们的鼓掌声中,姜凡走下讲台。
等我跟他熟识后再谈起那堂课的时候,姜凡叼着奶茶散漫地躺在路旁的石椅上,朝我眨眨眼睛,好看的双眼皮和长长睫毛在他的脸上完美融合在一起,给他平添了几分秀气。
“我知道白奕星喜欢林徽因啊!所以我就投其所好啦。”
原来大一刚入学姜凡就对白奕星心生爱慕了,我哦了一声习惯性的把手中的茉莉蜜茶递给他:“帮我打开,我开不了。”
姜凡做出夸张的表情,仿佛手里的不是饮料而是千斤巨石般用力,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凡把开好的茉莉蜜茶递给我,嫌弃地说道:“杜姣姣小姐,你可不可以不要笑得这么不淑女,你这样我总担心你会孤独终老。”
大三重新分配宿舍,我很荣幸的跟白奕星同学分到了一起,虽然不在一个班,但是每次回到宿舍总能看到她。
白同学脸小小的,皮肤白的出奇,长长的披肩黑发奔跑起来的时候都会带起一阵樱花香味。
我看看她又看看我自己,然后撅起嘴对着镜子中的自己说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胸还比她大呢!”
(2)
姜凡喜欢白奕星这件事,整个日语系都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白同学一直都没有答应他,我有时候都在想白同学是不是已经有意中人了呢?可是我观察了很久却一无所获。
大三下半学期,所有的同学都开始为了自己的出路做准备,我也很久没有看到姜凡了,整天泡在图书馆里忙着准备日语能力考试和考研。
当学习的累了我就会翻看姜凡的朋友圈,然后再去翻一翻白同学的朋友圈。
姜凡最近的朋友圈在分享自己的DIY手工作品,而白同学则是一如既往地转载着自己爱豆的周边。
我放下手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站在图书馆四楼的楼道里大声地背诵非法占有罪和侵占罪的区别。
那天晚上姜凡破天荒地主动发信息给我,我慌忙扔下手里的书回到宿舍梳洗了一番,临走前白同学问我去哪儿,我没由来的有些心慌。
姜凡喝醉了,手里拿着啤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在北街的小路上,我不敢靠得他太近,生怕被别人误会我跟他之间的关系,毕竟我们只是朋友。
可是看到他嘴里絮絮叨叨口齿不伶俐的样子,我又忍不住想要去靠近他,这么骄傲的人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再也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出口成章的人了
这一切都来源于一张纸条,一张白同学亲手写的纸条。
个,十,百,千,万,十万,百万,千万,十亿,百亿,千亿。
后来我看过那张已经被揉成皱巴巴的纸条,上面娟秀的字迹比我要好看许多,确实是来自白同学的字迹。
姜凡本来不明白这张纸条的意思,可是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怎么可能不明白,他表现得很冷静,直到一个室友无意中说破了其中的意思,他才会失控成这样。
怎么没有亿啊!
无亿。等于无意。
那一夜的东操场,姜凡哭得像个孩子,我就那么抱着腿缩在那里听他讲述从何时对白同学生情,何时开始第一次追求,如何从第一次拒绝中走出来,如何纠缠其中不得自拔。
具体的过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我只记得那天晚上的星空很美,风倒是凉嗖嗖的,我把自己缩成了一个球还是觉得冷。
“杜姣姣,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是在笑话我?”
姜凡把混着他鼻涕眼泪的外套丢到我的身上,他不知道我喜欢他身上的冷香,而那件外套上就有这种味道。
“啊?我没有笑话你,我就觉得你很痴情啊!”我喃喃地说道,不远处的绿茵场上有学生趁着夜色训练足球,周围还站着几个围观者,时不时的发出欢呼。
“你真痴情。”我在心里又说了一遍。
第二天姜凡就恢复成原先的模样,满嘴胡诌起来能把那些老学究般的教授说得一愣一愣的,一本正经起来也有点玛丽苏小说中禁欲总裁的感觉。
(3)
等金融二学历的课程结束后,我和姜凡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而后白同学也做了日本九州外国语学院的交换生,再然后我听人说姜凡表白成功了。
我慌忙打开朋友圈,看到了姜凡最新的动态。
尝过世间美酒,方知白水最长情。
配图是一张姑娘圈指对向太阳的照片,只有一只手。
可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是白同学的手,纤细白皙修长。
我沉默了两秒钟,给许久没有联系的姜凡发了个信息。
恭喜。
发完信息后,我慌张的把手机藏到口袋里,拿起半卷的刑法大纲大声读了起来。
叮咚。深藏在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了声音,我又大声念了两遍法条,但还是忍不住取出手机看了一眼。
熟悉的微信头像上亮着信息提示的红点。
哈哈哈,杜姣姣同学!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姜凡终于把亲爱的白小姐追到手了!你说得对,我那么痴情!总会有回报的!
我放下手机,望向窗外的枫树林,已经是深秋了,枫叶红得像是火烧般,随着风晃动不停。远远望去枫林连成一片,甚是好看。
姜凡是个痴情的男生,在这样一个浮躁的社会下能遇到这么痴情的男生实在是罕见,同宿舍的姑娘们深夜夜话时说起姜凡都会止不住地赞美,我听着心里美滋滋的像是吃了蜜。
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吗?我也是姜凡最好的异性朋友!姜凡亲口承认的!我在心里默默这样嘶吼着,像个小兽般想着靠张牙舞爪就可以博得周围其他动物的尊重和畏惧。
但是那些每每谈起姜凡的夜晚我都久久不能入睡,每到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用力搓搓自己的脸,然后听着室友们轻微的鼾声一动不动装作自己正在熟睡,最后在迷蒙中胡乱睡去。
大学四年转眼即逝,我再听人说起姜凡的时候,白同学已经跟他分手,他又试着复合很多次但最终以失败收场。
我读到他的最后一个朋友圈,只有一句话。
感动不是爱,爱情不是天道酬勤,不是付出就可以有回报的。
我深以为然,默默给他点了一个赞。
给他点赞的时候,我正背井离乡从安徽池州来到了魔都,租住在一个阴暗潮湿,没有独立卫浴的筒子楼里。要上厕所得穿过漫长无灯的小巷,上厕所的时候抬头就可以从墙上的天窗里隐约看到门外柱子上乱成麻的电线。
用了上厕所的两分钟,我把他从我的好友列表中剔除了,当我伸手点击删除键的时候,手指没由来的抖起来。
“诶呀,这厕所真臭。”我摘下眼镜,揉了揉眼睛,对着厕所里破碎的镜子说道,“我得快点离开这里。”
穿过长长无灯的小巷,我听到了筒子楼中有老者哼唱《锁麟囊》的唱段,声音沙哑低缓,虽然全无京剧的韵腔,但是在深夜听起来我反倒觉得有了一丝慰藉。
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
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后来我渐渐忘记了绝大多数的事情,唯一能记起来的,大概是我大学时候有个痴情的朋友,他用了最美好的时间去追求了一个人,然后无果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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