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 ”
苏州自古便是一等繁华风流之地,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写满了过往的传说,我常想那些能在苏州生活一辈子的人,岂止是千年修得的造化。
这一年的中秋节是个下雨天,苏州一下雨,就像回到了宋词里的时光,让人心里说不出的惆怅。我撑着伞走在苏州的老城里,不觉走到景德路的环秀山庄,再到这里时,竟有种近乡情怯之感。
雨天的环秀山庄寂寥无人,我推开厚重的木门,门内的管理员正趴在桌上打着瞌睡。园子里的雨细细的,润润的,生怕惊动了什么似的。潮极了,泛着很老很久远的味道。里面厢房里有人在唱评书, 说书人唱了一段《梁祝》,直把我唱得泪水涟涟。外面雨声潺潺,打在草木上,砖瓦上,似要把前世的记忆唤起。
这一晚,我在环秀山庄附近的客栈住下,卧于游梦仙枕之上,等待下一个梦的到来。
待我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卧于园中假山石旁。此时天空正下着磅礴大雨,俯卧于石头上的我衣衫尽湿。不远处,一名身着白色丧服的少年,撑着伞向我跑来。仔细一看,竟与袁珊长得一模一样。
“恩师,原来您在这儿,家奴们都在找您。” 少年忙将我搀扶而起。
“袁珊,你怎么在这儿?”
眼前少年听到我呼喊他的名字,甚是欢喜,道:“恩师记起我了吗?太医说恩师近日因师母去世,内心悲痛,积郁成疾,常有失忆症状。瞧,恩师衣衫都湿透了,我先扶您回屋里换身衣服,这秋雨绵绵的,当心别着凉了。”
在他的一番细细讲述下,我才知道自己正处在一千多年前的吴越国,我现在的身份是武肃王钱镠的第六子钱元璙,亦是当今苏州刺史。眼前说话的是我的弟子圆山。这座园子就是五代时的金谷园,也是环秀山庄的前身。
“今日是师母的葬礼,宾客皆已到齐了,都等着您呢。”他指的师母名叫杨芣苢,是南吴开国国君杨行密的爱女。历史上杨行密对钱元璙这位爱胥极为赏识,曾有“生子当如钱郎,我之子豚犬耳”的感叹。而当年这位风神俊迈、英勇善战的钱郎,如今已是天命之年。
园中宾客众多,均着白衣麻布 ,其中一位相貌堂堂的中年男子见我走来,忙前来作揖,道了声:“父亲。”他便是钱元璙的二儿子钱文奉,他是钱元璙的小妾所生,其母在分娩时不幸逝世,由主母杨芣苢抚养长大 。钱文奉常年在杭州为官,近日因主母过世,特赶来奔赴葬礼。
钱元璙膝下原有两个儿子,除了二儿子钱元璙,还有位长子,名唤钱文炳。钱文炳不恋仕途经济,一心只想修仙,平日里四海云游,收集各路奇珍异宝,但他已于一年前过世,其妻子早逝,未有子嗣,如今只留有一房小妾,名唤采薇,养在金谷园中。
“六哥,我来迟了,切莫怪罪。”身后走来一身形伟岸的男子,声音颇为洪亮:“这几日朝中事务繁忙,未能及时赶来,请六哥见谅。”说完,他朝我深深作了个揖。
经圆山提醒,我才知此人便是吴越国的国君——钱元瓘 。
“我听太医说,六哥因心内悲痛,常有失忆症状,特请西域高僧秘制丹药,供六哥服用。” 说着,钱元瓘手下几个奴仆恭敬地奉上一个丹药葫芦。
我连声道谢,忙吩咐下人好生待客。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收拾道场,请和尚诵经,写孝贴,诵祝文等陆续进行,丧礼由二儿子钱文奉主持操办,场面颇为浩大隆重。
这日夜里,我正躺在卧房休憩,忽闻有人在轻叩房门,脚步声轻微,还未等我反应,此人便轻轻落入我怀里。
“老爷。”随着一声轻柔呼唤,一阵清幽的芷兰芬芳萦绕而来。
我点燃烛火后,照见一清丽的美人,虽面容较为憔悴,仍不掩其美貌,原来是大儿子钱文炳的遗孀采薇。
“自打夫人逝世后,老爷对我态度便极其冷漠。太医说老爷是伤心过度而得的失忆症,难道连我都忘了不成。”她便轻轻掐了我一把,继续说道:“人人都以为夫人是因病过世,其实不然。”
我心下一惊,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她斜眼看着我,笑着说道:“夫人是有血山崩的顽症,但是太医说还能拖上几年,但我等不及,只能下此毒手。”
“什么,你竟然谋害了夫人?”我忙把她从怀里推开。
采薇哼了一声,嗔怒道:“那还不是因为怀了老爷的骨肉。”
“什么,你怀了我的骨肉?”我心下不禁连连叫苦。据说五代时期纲常混乱,竟不知已到这样的地步。
“老爷还装糊涂啊。”她起身摸了摸肚子,道:“我若不下此狠手,依那妒妇的性子,等过几个月我肚子鼓起来,只怕下场比她更惨。其实我也就往她素日服的药里添了些东西,反正她也没几年好活了,不如早早离去,省得受罪。”
说着她便将两只软若无骨的玉手搭在我的肩上,道:“老爷打算什么时候将我扶正?”
我只感到背脊发凉,有如被人绑架一般,低头答道:“待我考虑考虑。”
“老爷自从患病后,怎么像换了个人似的,从前对我可不是这样。”她边说边拨动着我胡须。
这一晚,我好不容易把她哄走。第二天一早,赶忙派人把弟子圆山找来。
“圆山啊,我因患病的缘故,很多事都不再能记起,你和我说说采薇的情况吧。”
“师父不记得采薇了吗?”圆山意味深长地朝我笑了笑,说道:“若不是师父忌惮师母的脾气,采薇早就是您的妾侍了。”
“可是,她是我的儿媳啊。”
圆山道:“师兄已过世多年,再说纳媳妇为妾在本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不过,如今师父若仍对她有意,就不是纳妾,而是娶妻了。但弟子觉得采薇并不能做个好主母。”
“你何出此言?”
“采薇表面看起来温婉娇柔,实际上并不简单。当然啦,若是师父喜欢,弟子也不会反对。”
圆山走后,我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帮钱元璙收拾这个烂摊子,将采薇扶正,让她安心养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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