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我踏进婆家的门饥饿便如影随形,兵国病体缠身以及孩子们的相继出生,我的家已是困窘之极,道尽途殚。当年兵国重病住院劳烦周书记担保借的银行的债务,我们背负至单干后几年才还清,之前那些年几乎是年年超支,惨状也就可想而知了。
孤玉 第十三章 鱼肉里的感动豌豆结荚时节。那日,红日藏在乌云后尴尬地笑着,白云慌张着跑远,风儿有些急,树木不耐烦地狂扭着身姿,草儿被风戏弄得竟有些倦怠的神色。
家里能煮着吃的东西都煮了,即便是碎米和着野菜煮的日子也接近了尾声。年幼的孩子们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走着走着跌在了地上,再新含着我蔫瘪的乳头声嘶力竭地哭号着。兵国的老胃病又犯了躺在床上,连续一星期没有生火的我急饿交困,无尽的悲凉在心底延伸。
接连几天黄昏都有同情我的大婶们给我用衣兜兜来豌豆荚,你一把,她一把,是她们冒着罚工分的危险在地里干活时偷偷为我摘下的。凑在一起勉强能煮上一小锅。我紧着大家吃,到我嘴里的往往寥寥无几。
我再也无力拿起锄头或铁锹出门上工了,为了节省体力,我搬了把椅子倚着门框,手抚弄着脚边蔫头耷脑再也无力奔跑的孩子,像个局外人望着离我不远的田野里人影闪动,偶有惊飞鸽群的笑声飘入我的耳朵,我被感染着却脸上僵硬笑不出来。
那日晚,驻大队工作小组领导成明就我旷工一事颇有微辞,带领一行人为弄清缘由开始走访我家,约摸四十来岁的他还没进门便打着官腔问了起来,他那像被熨斗烫过似的脸死板着,让人无法想像出他笑的样子来。
“我们听说你好几天都没有出工了,影响极坏,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懒呢?”
此语如寒冰,瞬间凉透我的心,我百口莫辩,顷刻间急得脸发烧心直跳嘴直颤动,委屈、涩酸的泪滴一齐涌向舌尖,连呼吸都充满疲惫。
看我良久不语只顾落泪,听风跟来抱不平的婶子姨娘们纷纷在我家门前聚拢,七嘴八舌地议论着。陈姨忍不住开口说:“人家的姑娘不是懒,是有情况啊,你们不要冤枉她——。”其他人也随声附和着点头说“是啊”。
“有么情况?哪家不难过?”他说话的口吻让我着实生厌,毫无搭理的欲望。
“人家屋里的人长期生病,三个伢无人拉扯,没吃的了还哪么做事呢?不要把人家的姑娘搞翻了,大人伢儿你们管?!”心直口快的姚姨(志民哥母亲)站出来说。
“真的一点吃的都没得了?”成明脸上掠过一丝诧异的神色,满脸狐疑地把视线从姚姨脸上缓缓移开复又投到我脸上,连忙吩咐其他人在屋内找起吃的来。
逼仄的土坯房里能装东西的家伙什少得可怜,敞开着的锅底盛着一碗锈水,浮着几条自屋顶坠下的黑絮条,铁锅铲上也锈迹斑斑,灶台上落着一层浮灰。仅有的一个紫红色的小米缸孤独地等在墙角。正可谓“日无鸡啄米,夜无鼠耗粮”。
见得此情此景,成明显然有些动容了,声音比刚来时柔和了许多道:“你去队里的大黄桶里扫高梁米,有多少弄多少。哎——,没想到你们这么造孽。”他背着手跨出了门槛,边走边摆头。
翌日清晨,我捧着个蓝色的搪瓷脸盆欣喜若狂地奔向离着约两百米处的队屋,找到了那个硕大的黄桶。我伸头踮脚朝里一看傻眼了,里面黑黑的老鼠屎比红色的高梁米要多出几倍,刚刚燃起的热望瞬间退却了许多。我拿了扫帚三下两下把它们扫拢装在了撮箕里,倒在盆里也就大半盆。
捡高梁米是个极其考验耐心的过程,手手都能碰着那些或粘手或干枯令人恶心的老鼠屎,捡了两三个小时,最终只捡出了一大碗高粱米。
我把高梁米上磨用手转过,细的做成粑粑给孩子们、小叔子和兵国吃,粗的煮着自己吃,难以下咽但能饱腹,吃着也还格外的香甜。
面子薄的我有时迫不得已会向人开口借吃的,加上不时有好心人接济,一日数着一日地捱到了收割麦子,我像个拄着双拐的人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着。
同年腊月,又到了分鱼分肉的时候,人们怀着对鱼肉的贪婪争先恐后地涌向队屋排队。我能想像到他们个个脸上洋溢着笑脸兴奋不已的样子——时不时瞅瞅地上躺着的鱼和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叽叽喳喳交头接耳喧闹个不停,双眼像黑暗中的猫眼一样放光。
春发先分得鱼肉路过我家门前喊道:“玉姐,队长搭信来让你去分鱼肉。”
在门前正忙着缠草把的我深感意外,转念一想肯定是他听错了,继续干手上的活。
夏生从门前路过对我喊道:“婶娘,队长叫您去领物质!”
这次我听清了回了声哦,又低头干活。
楚清从门前路过,又喊道:“玉姐,队长叫你去领鱼肉,说搭了几次信你都没去,叫我一定把信带到。”
“哎——,我哪么好去呢?”我无奈地说。
“反正我的话带到了,去不去由您。”说着他走了。
捎话的人来了几拨,我也深感过意不去,心想无论如何得去面见这位惦记着我的队长,不能拂了他的好意。
队长名常青,比我小个五六岁,有点脾气,但人很直爽,嫉恶如仇。
我挎了个竹篮出了门,出现在队屋外,人们看见我后投来的复杂的眼神让我极度的惴惴不安,脸上的五官顷刻之间一阵乱扯。
不时在人群中搜寻我身影的常青,像看到了久别的亲人一样迎了上来道:“叫您来分鱼肉您就来分啦,哪么还要捎几头信呢?”我看他一脸的真诚,顿时激动得泪如雨下道:“我要是来了,把你为难不说,我空着手回去还不如打我两巴掌。”
他急急地回道:“您看啰,别人不分也要分给您啦。有朝一日您发了财不会说当年某某某当队长没分鱼肉给我,不会想起来就要骂我?”
我一时想不出合适的话语谢他,沉吟片刻哽咽着对他说道:“你怎么就能想得那么远呢,换了谁都不会分我肉鱼啊,这世的我算是记住你了——。”他可能被我的话感动到了,眼里分明有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我分得了四斤肉和四斤鱼(共九条),一改来时的畏畏缩缩,昂头挺胸提着鱼肉理直气壮地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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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