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前，2017年11月3日，我收到了这辈子第一份job offer。
仿佛一根紧绷的弦突然松懈，我整个人都像是悬浮在空中，飘飘荡荡，极不真实。脑袋依稀有些疼，不知是累了，还是纯粹的激动。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像是看着过去两个月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我忍不住拍一张照发到朋友圈，配文只有一句话：世界突然亮了。
蓝天，白云，原野，满满的加国风光。原来，世界如此明亮。
1.
2017年8月26日，在加拿大落地恰好两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就在这一天，分手刚满一月的我交了毕业报告，填完所有表格，便收拾东西离开Hamilton，往北跑了八十多公里到达Markham，在杉姐家落足。
挪窝真是个大工程。帮我搬家的同学先是震惊于我行李之多，后又在杉姐家门口停车时落了一窗的鸟屎，也是哭笑不得。于是他感叹：“Markham的鸟真能拉啊……”言下之意是，这里果然繁华多了，和“鸟不拉屎”的Hamilton大不一样。
然而，不管Markham的鸟多么能拉，各式餐厅多么美味，社区活动多么丰富，对我来说也仅仅是一个落脚的地方。在可以预见的将来，我都会宅在这里，埋头学习、探索、投简历，披荆斩棘，风雨无阻，寻找接下去的路。
全新的生活，就是从这一天开始。
2.
“全新的生活”，这实在是一个披着褒义外衣的中性短语。迈出这一步，便是把过去的喜怒哀乐都抛在身后，去迎接另一段喜怒哀乐，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必须经历的转折而已。所以，对接下来可能面对的一切，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或者是，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都说IT行业人力需求大，工作好找，“放眼望去都是Developer的职位”，我却不是很乐观。我知道加拿大并没有所谓的校招，我的应届生身份是彻彻底底的劣势，是鄙视链最底端的存在，单是这一点，前路坎坷就可想而知；更要命的是，我知道，我的专业知识并不足以让我自信地参与竞争，学校教育和工业界需求之间的断层太大，太多的东西，学都学不过来。所谓形势严峻，也不过如此罢。
接下来的日子也印证了我的分析。Indeed上翻了又翻，基本每看一个job posting的职位要求，都有几条让我感叹“卧槽，这都是些什么鬼？”。为了不让自己的简历看上去太寒碜，我开始咬着牙学东西，许多过去只是听说或是浅浅接触过的知识，现在都不得不翻出来过一遍，才敢加到简历上去。即便如此，看着简历上那些没怎么用过的skills，还是感到一阵阵心虚；就连我号称有“五年经验”的C++和Python，这会儿也深切地觉得自己所知太少。于是我常常扪心自问：过去念书的时候，丫的都干啥去了啊？
自学之余便是投简历。海投。我每天早上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查看各种网站上的招聘信息，觉得有希望的就存起来，几天集中投一次，每次少则六七份，多则十几份。就这样，不知不觉便投了四五十家，回应不少，真正有戏的却基本没有，常常是一个online test过来就没了消息，或是一个phone screen或是video interview就挂了我。我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焦虑。我每天早上八点半就开始干活，整天除了吃饭就是学习，偶尔午饭后困得睡着了，醒过来也是满满的愧疚：我怎么又浪费时间了？真是不应该。
那段时间，我整个人都处于神经极度紧绷的状态，任何一分钟的休闲都会转化为羞愧甚至恐慌，纠缠不休。爸妈一开始几乎每天都发微信询问进展，可怜的是哪里有什么“进展”？无非是又多投了几家，或是又拿到几个拒信，大同小异。我耐着性子回答了几次，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你们不要催，有什么进展我会告诉你们的。”老爸很委屈：“我关心一下你不行啊？”我自觉态度不好，心中愧疚，又不知该如何圆场，只能以沉默作答。
但爸妈听懂了我的沉默。自那以后，他们就很少主动询问情况了；我有了“进展”向他们报告时，他们也总是安慰我：莫急莫急，慢慢来，十几年书都读过来了，又不差这么几个月对不对？
道理似乎不错，但我的焦虑并没有缓解，那学业已毕但前途未卜的恐慌，仿佛一把利剑，无时无刻不悬在我的头顶。九月中旬，我开始脑袋疼，即便睡得够久，醒来也是动脑子没多久眉骨就发酸。我不敢放任自己午睡，便用洗澡来缓解，但也是没多久便卷土重来。于是我自嘲：难道当真是逍遥久了，连身体也在抗拒努力了么？
这样的状况一直持续。直到九月中下旬的一天，脑袋照例开始疼，我也照例去洗澡。洗澡前放歌听，正听到我刚来加拿大时写的《漂流》：
“游子啊，何时归乡？
这一路多少离愁深藏。
西风凉，摇落满目秋霜，
漫漫荒草归途在何方？”
心下感慨，便将歌曲转发朋友圈，以副歌歌词配文。原本只为自我发泄，不指望有什么回应，哪知洗完澡一看手机，竟然有一条私聊信息：“想家了？”
那是我搬到多伦多之后才认识的一个朋友，从未谋面，连微信都没聊过几次。也许对方只是恰好看到朋友圈，便随口一句关心吧。然而那一刻，像是积攒已久的情绪瞬间爆发，我藏在浴室里，顶着一包湿漉漉的头发，哭成了一个傻逼。
3.
几乎整个九月，我都处在迷茫而焦虑的状态之下：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Software/Java/C++/Python/Front-End/Full-Stack Developer、Machine Learning Engineer、Data Scientist甚至Automated Testing都有过尝试，最后又一个接一个亮起了红灯。
粗略来看，我的简历上skill set又有前端又有后端，又有OOP又有ML又有Database，细究起来却是什么都不精，至少不足以让我单凭某一项技能找到工作。我就这样凭着运气乱闯乱撞，到了下旬，竟然还进了两个看起来还算靠谱的终面，不过最终也是一个准备无方，一个托大加记错了时间，都给搞砸了。看着Excel表格上一个个被红色标记为declined的申请记录，我只感到一阵无力。我到底还找不找得到工作呢？
十月初，两个终面都挂了之后，我终于进入怠工状态。一连六七天，我没有学习也没有投简历，心里总觉得应该找准一个方向，有的放矢，脑子里却什么也没有想，倒是小说增加了不少章节。我再也没有早起，每天都睡到九点十点，等自然醒。脑袋再也没疼过，九月的学习状态却再也回不来了。和老妈视频时我坦言“最近都在颓”，老妈也没怪我，只鼓励我振作起来，重新寻找机会。我嘴上应着，心里也觉得老妈说的对，“颓废”却一直持续，时不时还会想：要是我就这么颓下去，结果会怎样呢？
结果我是不敢想的。于是几天以后，我收拾心情，重新投了一波简历。这次我没有再乱投，首先砍掉了难度大而我尚未入门的ML和Data Scientist，剩下的依旧横跨C++、Python和全栈多个方向，但找的都是面向应届毕业生的项目。回应很快便来了，online test和phone screen又出现在我的日历上，我总算缓慢地回到了找工作的状态。
我依旧晚起，也很少再埋头学习到深夜，更不再致力于往简历上增加新的东西，而是一边复习基础概念和算法，一边准备常见的behavioral面试题。online test、video interview和phone screen依旧挂了好几家，但我已经学会淡然面对，不再被它们牵着鼻子走了。尽人事，安天命，多浅显的真理。我就这样吧，你爱要不要，你认为我不合适，那就不合适呗。
这样“态度不端正”的做法竟然效果还不错。小半个月下来，又有两家更靠谱的公司让我闯进了终面。10月27日，周五，在Burlington，我经历了找工作以来最愉快的一次面试——算法题很简单，改代码有提示，两个面试官一个是面善的小哥Matt，另一个是英伦腔的老帅哥David，都十分友好，我也褪了紧张，显出健谈的本性，因此相谈甚欢。记得面试接近尾声时，David问了我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我们为什么应该录用你，而不是录用一个本科就是Computer Science的毕业生？我列了好几个理由，其中有一个是我性格开朗，乐意和人交流。David点点头：嗯，你确实比一般学计算机的学生话要多。我和Matt都忍不住笑了。
出于某种原因，我对这次面试感觉很好，杉姐也说我那样子“一看就很开心”。果不其然，面试后第五天，我收到HR的一封邮件，告诉我他们准备录用我，offer letter正在处理中。我很激动，但也是保守的激动，随时准备迎接变数。直到两天后的周五，也就是11月3日，正式offer终于下达，心里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11月6日，另一个公司的电话送来了第二份offer通知；第二天，offer letter正式下达，我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决定签第一份。11月7日下午四点半，我把签过字的文件发给HR，收到回复：Thank you! See you on 21st!
终于，尘埃落定。
从9月5日投出第一份简历，到11月7日签下offer，整好两个月。回顾整个过程，不得不感叹世界真是神奇。也许找工作这件事，真的是要看缘分的。
4.
今天，11月8日，我再次来到Burlington，这座我即将开始工作的城市。
在邻城念书两年，我来Burlington不知多少次，每次都只是去IKEA逛逛，看看电影考考驾照，或是在Burlington Bay (Hamilton Harbor?)和皇家植物园晃悠两圈，妥妥的一个游客，这一次却完全不同。这是我第一次为租房而来，也是第一次在这里压马路，将它作为一个即将开启新生活的城市来看待。
十一月的Burlington寒风渐起，阳光却依旧灿烂，天空也蓝得澄净。沿街的房屋藏在深深的庭院和树丛里，枫树探出枝丫，霜叶片片飘落，在地上铺了一层金黄。一切都是如此美好。一切原来如此美好。
自从得知我拿到了offer，远在国内的父母也和我一样处在兴奋状态，老爸更是在网上把Burlington的信息翻了个遍：离安大略湖有多远、有多少个公园多少个学校、各个方向相邻的都是些什么城市、白人黑人华裔的人口比例分别是多少……一样一样说得天花乱坠，好像他才是这里的常客；周围一些地名的中文翻译我也说不出来，租房地址更是没有中文翻译，以至于老爸搜半天也搜不到，只能看我发的Google Map截图，怎么看怎么不方便，他却乐此不疲。谁说微信消息太冰冷？这样的时刻，即便隔着手机屏，我也清楚地感受到了他们的喜悦。
过了中午，看房任务完成，父母也进入了梦乡。杉姐吃了饭便回公司开会，我则找了家金拱门餐厅坐下来，沐浴着浓郁的生活气息，写下了这篇文章。敲出最后一个字时，我知道，又一段“新生活”成为了过去，在我面前的，是另一段即将开启的新生活。
同样地，所谓“新生活”，便是将一段喜怒哀乐抛在身后，去迎接另一段喜怒哀乐。无褒无贬，无喜无悲，说到底，也只是另一个必须经历的转折而已。
Anyway, welcome, my new life. Live long and prosper!
溯月_Violet
于金拱门餐厅的小角落，
Burlington, ON, Canada
2017年1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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