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故乡为名,多半免不了一番嘲笑。不过我这人特立独行惯了,不爱改,也不想改了。
那从哪说起呢,那年,我爸妈还没有上城里,我也还在村里边读小学。那年我发小东子家里还没出事儿。我俩还每天依旧没心没肺,邻里的叔叔嬢嬢依旧对我们爱恨交加。
事情都发生在那年,可要问具体是哪年,我也记不清了。
“陈二狗,捉黄鳝去?”从我家木门虚掩的缝儿里钻出一个脑袋和一张嘻嘻的笑脸。
“没看我正在看书写作业吗?”我一脸义正词严的拒绝道。
五分钟后,
俩小孩就在角落细声商量着去哪家田里去捉,需要带些什么。一切准备妥当之后,便开始了他们的革命道路。
时值秋令,可也不算晚秋。稻田的一田稻水一点都不冷,相反,还暖洋洋的。因此下田对脚丫子来说还是一种享受。稻田里的水稻也已经收割完,只留些稻茬儿在水田里孤零零地立着,由于水泡得长久,那些稻茬儿软软的,光脚丫子踩上去也很舒服。我俩是下午放学后放下书包没多会儿就去的。我妈小时候对我学习管的严,所以耽搁了一会。这些不愉快,此间便不提。
要不说,抓黄鳝可是一项技术活。你在决定下田的时候,就得开始十分小心了。因为可能由于你的一个不小心,就把一条大黄鳝的家给踩没了。所以每一脚,都很关键。要做一个优秀的捕黄鳝手,你须小心翼翼的在田里行走,然后找到一个黄鳝的居住洞口,或在田里随意的角落,或在稻茬儿的附近。这时,你就得万分小心了,你把手指头(一般是食指)轻轻地放进洞口,然后循着洞的轨迹慢慢往洞里延伸进去。这时,它肯定就会躁动不安,你就得眼观八方,看你捣鼓的附近哪在冒混水,那么黄鳝十有八九就会从那出来了。
“我操,要出来了要出来了! ”我一脸兴奋的低吼道。正当我准备做最后进攻时。“咦,我眼睛怎么黑了!”扒开脸上的泥一看,不远处手里还残留着淤泥的东子正盯着我的一脸烂泥哈哈大笑。
“妈卖批,你个狗日的!”我怒得恨不得在水田里跳他妈的三丈高。快速地在田里抓了一把便往他身上扔去,也不管是牛粪是烂泥还是其他。于是,昔日的同窗好友在此刻便成了一对势不两立的仇人。当然,最后的结局是谁也没好过,温暖而微黄的夕阳洒落在两个泥人的身上。也照进了这两人心里。当然,回家了我俩肯定少不了爸妈的一顿胖揍。可是,三五天之后,或一周之后,涛声还是依旧。
秋天还好,这样没心没肺地闹,过得很愉快。可要是翻春了的话,那可就有得忙了。
那些栽早秧的叔叔嬢嬢,不管我们认识不认识,熟不熟悉。只要看见他们一大早的背着秧苗上坡。我们都会屁颠颠的去帮人家栽秧苗。忙活了一大早,人家看你太累,也不好意思不请你个小鬼吃顿饭。吃那顿饭的感受,堪比去领奥斯卡最佳男主角奖。好像能说明,我是个大人,我了不起,我能帮忙干活了。
然而春天能做的,不止栽秧苗。
我和东子会带领那一帮比我们年轻的后辈们去巡逻。而巡逻的目的地,就是:各邻居家的菜地。看谁家菜地里的菜苗长得好,我和东子就命令那些后辈们去扯。他们很为难,可是看见我的凌厉的眼神,他们又不得不做。扯完后,我们又巡逻到我自己家的菜地,让他们把那些扯的菜苗栽到我家地里去。当然,东子家也得栽一些,不过没我家多。在做完这一切的一切之后,我仿佛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唉,做好事儿就是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一切的一切,带来的结果就是第二天早上还没睡醒,就被家里客人的嘈杂声给吵醒。
看着我爸那吃人的眼神时,我有点虚,连忙对着客人转移话题:“哎,这不是那个,那个叔叔......”我突然不说话了,这下安逸了撒!人家找上门来了,我说这人怎么这么熟悉,原来是那块地的主人哟。最后怎么解决的这事儿我搞忘了,只是现在想起来,有些屁股疼。毕竟,那年我爸是我们村的村长,而我,应该是村长的儿子吧。
可是冬天就不行,飞飞跳跳不起来了,山里冷。每家每户到了晚上十点钟就基本不出门了。石板路上过路人很少,没有手电筒的人,就只能靠着纸糊的窗户里传来的电灯泡的微弱的光指路。电灯泡瓦数低点好,省电。可是近视眼也就是那个时候搞出来的。
那年的许多时候我都听爸妈提起酉阳,我没去过那地方,总觉得肯定很远很远,也很有钱和豪华。现在也经常听爸妈讲起那时关于我和酉阳的笑话。因为我妈是比较有经济头脑的女人,所以在村里没人开杂货铺的的时候,我妈就自己去城里进货,然后在咱们村里开起了第一家杂货铺。而我妈每次去进货我都会吵着一起去,酉阳,也就慢慢走进了我的世界里。他们笑我是因为我不爱坐城里的黄包车,而要吵着去坐那些四轮的好车,真是个心大的孩子。虽然,他们说的这些记忆我脑子里都已经遗忘了,可是,每次听他们讲起,都还是会不由地笑,我忘了不要紧,他们记住就行。
后来听爸妈越来越多地提及酉阳这个陌生的地方,还说什么孩子读书必须要重视。同时又从村里人的口中听来东子的爸妈吵架吵得很厉害。我的心里开始隐隐不安,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会出问题。然而和东子待在一起的时光还是会很温暖,什么也不必想。在冬日的黄昏里,躺在自家柴房的稻草垛子上,一起聊着那些我们一起经历过的趣事,一起干的丰功伟业。说着说着便谈到理想,我说我会做一个剑客,看见那些坏蛋就冲上去打倒他们,保护一方安宁。他哈哈地笑了,他知道我是看热播的电视剧《三少爷的剑》着了魔。我问他会做什么,他想了很久,朝着手心和了口气说还没想好,不过一定不会再做农民,太苦了,他说。
这样不咸不淡的日子过到了快过年的时候,东子家里边出事儿了。
我是在半夜里听到我爸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音,很匆忙地出了门。在天微亮的时候被我被我妈强拉起床说,东子家里出事儿了,你快去看看他。我开始还不觉得怎样,可看着我妈欲言又止的样子,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事情不对劲。我赶忙穿好自己的衣裤,往他家跑。还没到大门口,便听见哭声一片。再往里走,我看见朝堂里摆着一副棺材,东子在那趴着,哭得两眼又红又肿。我木木地往前走近他,他红着眼睛见我来了,飞快地过来便抱着我,嘶声哭道:“二狗,我没有妈了,我妈死了!二狗.....呜呜呜”听到这一声声的悲呼,我不禁泪如泉涌,我心里慌得没地方可以落脚。此时此刻我真的不知道该跟我这最好的兄弟说些什么,只得死死地抱住他,死死地抱住他,直到肩头的衣服被他的眼泪打湿透,直到双脚站到麻,才被周围的大人给劝开。
事情过去了三天,我也陪了东子三天。他还是双目无神,人们的安慰也听了无数,东子也只是麻木地点头说谢谢,之后便闭口不言。在私下里,我极其不解地问我爸妈东子妈是怎么死的,可他们给了我一个我最不愿意听到的理由,原来东子爸爸好赌,可是久赌必输,而他爸爸每次输了都会拿东子妈出气。这样时间久了,是人都会受不了。而东子妈却选择了最极端的方式去解决这个问题。在我的记忆里,东子妈是很好的一个人,我经常去东子家里蹭饭,可是东子妈从来都不会嫌弃我吃得多,吃东西挑。她和我妈算得上是好姐妹。这也是我和东子玩得好的原因之一。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往后,东子怎么办,这话是我妈说的。我真想冲上去和他爸干一架,这话是我爸说的。别人家的私事你管太多了不好,我妈说。哪怕你是村长也不行。我觉得我的心里从来没这么无奈过,我最好的朋友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看着他这么难过着。那年,年过得很不安稳。那件事后,东子也再也没来找我玩过。
年后的不久,一天,东子来找我,脸上挂着的笑容很勉强,我要走了,说出这话时,他脸色都变得有些苍白了。我听了心里也是波涛汹涌,可是却出奇地安静,好像是知道这天会来,只是时间迟早。去哪,我问。 我不知道,我跟着我爸走。东子道。又顿了一会,气氛竟有些难堪,我们从来没这样子过。你会......记住我的对吧,他有些哽咽地说。我脸色惨白地笑道:你这个叛徒,你背叛了革命你知道吗?你说我们会做一辈子朋友的......我的声音越说越高,最后连我自己也无法控制。 “对不起,是我不好......”他低声啜泣道。没等他说完我便上前一步紧紧得把他拥在了怀里。“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对不起,兄弟,我欠你太多。还没来得及还你呢,你就要走。是我的错......”终于,我眼泪像珠子一样嗒嗒地往下掉。我俩抱头痛哭了许久。
后来,东子走了。我没去送他。
只觉得如果去送了的话,心里从此会空了那么一块很大的地方,很长时间都会不习惯。现在的周围,也有许多的朋友,大家在一起也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可是每当夜里有人问起我哪个朋友对你这二十年的岁月影响最大,我都会说是你。然后就会跟他说那些关于你的故事。说我们一起度过的美好岁月,说我的太多不堪和深深的想念。
东子,以故乡为名,我写下了这篇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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