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心一片迥无尘,诗兴如天青更新。半枕松风茶未熟,吟怀潇洒满腔春。”天维山峰顶,尽是悬崖峭壁,如今夜已过半,万物皆休,怎会还有人吟诗作词?原来在那千年古松之下,一位老者盘膝而坐,云开月清,你看那老者如何模样:面阔垂肩耳,盈盈寿星眉,慈光熠熠佛陀目,精神矍铄风采足。身穿一件百衲僧旧衣,脚上一双民织破芒鞋,僧衣虽旧,自有禅意常新;芒鞋虽破,可出贪欲红尘。
“多年不见,枯月大师风采依旧,当真可喜可贺。”人未至而声先闻,紧接着一条黑影便闪到树旁,“可喜可贺”的回音在绝心谷内来回激荡,刚落巢歇脚的鸟雀扑棱棱受惊而起,盘旋许久才又落下。
“上官盟主这句问候中气十足,可见老友的内力又精进不少,武功也定是日新月异,老衲当真欢喜不已。刚刚一人先到此处,想起三十几年前与老友初次相遇,便是在这天维山顶,当时煮酒夜话,思绪至此,便不由地顾自诵读老友的佳作,别人万万想不到,这诗竟然是出自一位剑客。如今,老衲自忖已离赴灵山拜见我佛之日不远,上官盟主也鬓如沉霜,真是令人感慨。”
“大师此言差矣,所谓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老夫虽是年事已高,却仍是心怀中原武林,夙夜忧叹,不敢有丝毫懈怠,比不得大师闲云野鹤,尽享清福。”上官剑南站在崖边,负手而立,一袭黑衣无风自鼓,不愧是中原武林的盟主,自是不怒自威。
第二天平旦,山下仍是一片黑暗,一切都在梦中,天维山率先从这静谧中苏醒,太阳从海洋的怀抱中醒来,悄悄地探出了头,周边的云雾都镀上了淡金色,那枯月禅师还在那古松之下稳坐,初升的太阳和祥云恰如其分地围在他的身后,就像佛祖的三十二白毫相光一般。枯月本就是天下敬仰的高僧,在此种环境下,远远看去,就如同真的佛陀一般无二,老禅师每日此时都要打坐参禅,有时更会入定,然而,如今他面带微笑,神态祥和,不是打坐,也不是入定,而是已经圆寂了。
几天后,一条消息便轰动整个中原武林,武林泰斗枯月禅师在天维山顶突然圆寂,全身无任何伤痕,经脉也未曾受损,也看不出中毒的迹象,死的莫名其妙。霎时间,各种传闻不绝于耳,有说大师是被人毒害的,毒药不是无色无味的清风散,就是难以察觉的炼金花;有说是被别人偷袭的,用的是焚骨针,这种针来自波斯,它会将毒药带入骨髓,外在看不出任何迹象,在两个时辰之后将自动溶解,不留证据;还有一种说法,那就是老禅师参透禅机,接引佛祖亲自临凡,度他至西方极乐世界,共登七宝莲台,山下的灾民说他们在午夜躲避流寇追击,路过天维山,看到天维山上紫气阵阵,瑞霭千条,梵音不绝于耳,大师在五色彩云之上,面对神州大地粲然一笑,告诉他们灾厄将过,便西去成佛了。
自从天维山归来之后,上官剑南就心事重重的,这几天似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了。夜里,他刚刚上榻安枕,还未成眠,忽觉得一股强劲的真力穿透屋顶,倾泄下来,多年的江湖经验告诉他,此人功力非凡,绝不在自己之下,不可大意。思忖之间,他提起真气,汇于右掌之上,五指稍稍一屈,那张红木圆桌便顺势过来,继而凌空一脚,那圆桌飞向屋顶,在半空中已碎成好几块,木屑纷纷扬扬地落下,在这风驰电掣的瞬间,上官剑南已穿好衣服。
“大丈夫行事光明磊落,而且尊驾武功如此惊人,为何还要遮遮掩掩,何不摘下面纱,以真面目示人。”
“光明磊落,你也配,你趁机点枯月的穴道时武林盟主的坦荡之气又在哪呢?”那黑衣人答道。
上官剑南心里咯噔一下,半个月前,他接到了枯月的书信,约他五天之后在天维山峰顶相见,有要事相告。后来,他如期而至,枯月竟然让他从武林盟主之位上退位,他拒绝了。身居此位数十年,明面上是武林盟主,其实他还有一个身份——义军军师。如今蛮族入侵,所破之城,百姓或遭屠戮,或被奴役,甚至有用女性作为军粮之例,着实令人发指。朝廷偏安一隅,不思进取,如此下去,我华夏可能会有亡国灭种之危。为扶大厦于将倾,解民命于倒悬,他和朝中一些忠良之辈保持联系,组织义军奋起抵抗,也是天不亡我族,那昏君突然暴毙,新君年轻有为,龙御天下,如今,形式逆转,两军对峙于长江,锦旗猎猎展雄风,枪戟晃晃映日月,此一战事关生死,他将率领义军和武林人士策应官军,如能成功,可毕其功于一役。
沉思未定,只觉得又是一股掌力迎风而来,似有千钧之力,上官剑南不敢怠慢,食指和中指并拢,运足真力,只听得一声脆响,如虎啸龙吟,一柄质色古朴的宝剑从床头的剑鞘中飞出,上官剑南右手握剑,在空中虚晃一周,便有一圈剑影汇成一个巨大的圆圈,他随即大喝一声,那剑影四散开去,墙上留下了一道道四五寸深的剑痕。
“好一把太阿古剑,好一招飞花落叶,果然可以散开一切刚劲之力,怪不得枯月的金刚掌伤不了你,”那黑衣人说话的声音依旧冷漠,他站在窗前,月华如练,一双深邃的眸子宛如深渊,深不可测。
“听阁下之言,那天晚上应该是在天维山顶了,老夫虽是不才,却还是自认有点微末武功的,枯月静心修禅,听音辨形的本事在当今武林中更是无人能出其右,我们竟然都没发现阁下的存在。”上官剑南眉头紧锁,心中疑惑不已,看来他的估计不差,这个人绝非等闲之辈,自己必须得小心应对,太阿剑也感觉到了主人的心思,又是一声脆响。
“你急于摆脱枯月策应官军作战上,枯月忧心满城百姓生死,而且如你所见,我的功力并不在你之下。”
上官剑南的脑海里闪过那晚在天维山上的场景。
“老友,你已身居武林盟主之位几十年了,如今隐退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那蛮族大军统帅以一城百姓性命为要挟,要老衲在此时此地劝你金盆洗手,老衲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满城百姓在我面前罹难。”
枯月并不知晓上官剑南与义军的关联,一心只想保护满城百姓。上官剑南因要隐藏身份,关键时刻给敌军致命一击,他本想向枯月和盘托出,但为稳妥,还是决定事成之后再告诉他,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风险。枯月见苦言相劝无果,以为上官剑南贪图权位,便决定用武力让上官剑南就范,他自量自己拼死一搏可以废去上官剑南的武功,到那时他不归隐也不行了。
一套金刚掌法威威生风,所过之处木石皆碎,上官剑南以一柄太阿古剑相抗,二人都是当今武林的顶尖高手,双方攻防兼备,一个是禅们高山,掌法精妙,一个乃武林豪杰,剑术绝伦。二人打的难解难分,眼看要到于义军约定的时间了,上官剑南心急如焚,只见他口中箭血喷出,那是他咬破舌尖所致,大喝一声,右手宝剑如出海之蛟龙,扑食之恶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向枯月,那剑气比平时强了三倍不止。
此等血祭法虽短时间内可以增强功力,但实效有限,过时之后功力大损,而且容易走火入魔,有性命之忧,枯月只要以易筋经为媒,坚持到血祭之力散去,自己绝无胜算,可是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枯月也看出了这一点,担心他因此丧命,急忙撤掌,说到:“罢了,罢了,你我且收手,只要你今晚不下山,我们姑且再商议。”
就在枯月迟疑的瞬间,他左手凝聚真气,顷刻间封了枯月的三大穴道。将他以打坐之势安置在古松之下。
“大师,事情紧急,多有得罪,待日后定到宝刹登门谢罪。”以枯月的功力,在天亮之前便可自冲破穴道,他便独立下山而去。
策应官军之事进行的异常顺利,却传来了枯月的死讯,他也费解,曾暗中查探过枯月遗体,枯月面容祥和如生,真如传言那样,看不出半点异样,那三种死因他也做过甄别,第三种只是饱经苦难的百姓的美好愿景,他们希望存在佛陀拯救他们,第一种更不可能,清风散,炼金花都是自己的药,自从洗心革面,不再为大盗之时就没再用过。第二种,蚀骨针只有来自波斯的他会用,此人已离世许多年了,而且如果是蚀骨针,枯月遗体被发现时间来算,蚀骨针应该还没化掉。
“枯月之死,是你所为了。”上官剑南一想到老友可能就是命丧于眼前这个黑衣人时,仇人在前,分外眼红,自是怒从心中起,他提起宝剑,运足真力,以卷云扫叶之势挥舞过去,剑影纵横,密不透风,将那黑衣人罩在其中,渐渐压近,眼看那人要被剑气撕成碎片之时,那太阿剑却光芒黯收,上官剑南握剑的手颤抖不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滴落到地上,同时也重重地滴落到他的心上。
“蚀骨针,是你,你……你……还没死。”上官剑南重重地倒了下去,脸上却带着一丝微笑。
那黑衣人将上官剑南安置在床上,整理好上官剑南的衣衫,对他拱手作了三拜。
“你安息吧!当年我们三人共同为盗,打家劫舍,多为不良,后来幸逢枯月的师傅通悟禅师点化,浪子回头,我投身朝廷,你不满奸臣当道而成为侠客,枯月则遁入空门。后来,身份败露,是我在你二人在临刑之时偷梁换柱,将你们救下,朝廷因此判处我死刑,也是侥幸在宗飞大人的周旋下,逃过一劫。隐姓埋名,你不知道,朝廷中和你联系的便是我。那黑衣人的声音也略微颤抖了,不像刚刚那么冷漠,他静静地沉默了许久,仿佛一尊石雕,突然,跃上屋顶,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枯月禅师的墓前,还是那个熟悉的黑影,焚香祭拜,此时他心里心潮澎湃,思绪难平,“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上官剑南是武林盟主,枯月在百姓中极具声望,武林、义军可以帮朝廷击败蛮族,日后也将成为朝廷的隐患,皇帝亲自下密令,要他在大军过江之后,除掉这两个人,杜绝隐患。他若不从,各个义军首领,禅院众僧都将难逃灾愆,他自己将这次行动理解为藏弓。
他在上官剑南和枯月刚刚罢手时,用蚀骨针杀死了枯月。枯月和上官剑南临终前都面带微笑,是因为他们了了心债,自己的心债却刚刚种下。
上官剑南下葬后三天,朝廷给上官家送去了一匾,上边皇帝御笔亲题“仁义无双”四个大字,追封上官剑南为英国公,同样,古月也被追封为国师,所在的禅院也被敕封为皇家寺院。
四个月后,朝廷北伐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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