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双子、栗子、飞子三人从小就是铁三角。
好的时候能穿一条裤子,可以共享彼此的小秘密,双子和栗子经常看到,飞子站在大树底下、小河边、地埂上扶着小鸡鸡撒尿,飞子也不害臊,还给她们表演,自己能尿到距他两米远的土坑里、树杈上、陡坡上……一泡尿能冲散蚁窝,那时他们也不过四五岁。
两个小女孩咯咯地笑,小男孩斜挑着眼角,越得劲飚的老高。
有一次被栗子妈碰见,就地脱下一只鞋,对准飞子螺旋式飞来,不偏不倚落在那摊尿渍里,三个小孩站在一边笑得乱颤。
栗子妈唾沫横飞:不知害臊的伢猪仔,然后跳着过去捡那双烂布鞋。
不好的时候,什么难听话都骂得出来,而且都捡对方最痛处,栗子随了她爸的黑,就会骂你爸黑的像滚煤球的屎壳郎。
双子是领养的,骂双子的时候是:你妈是不下蛋的母鸡。
飞子他爸妈在外地打工,三年了,也没有回来一次。骂飞子是:你是你爸妈不要的杂种。
小小年纪,怎么疼,怎么来,台词十年不变。
清风徐来,柳枝摇摆,骂过就被风吹散了,过后还是好的跟三秒样。
02
有一次,从外地来了一群人,带了很多仪器,开着一架直升飞机,在他们村子的后山上天天敲敲打打,时时测量,原来这里蕴藏着一个大煤矿,自此,这个小村子,摇身一变,钱就像从水龙头流出来一样。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装了47寸大彩电,听说有人推着三轮车跟在大卡车后面捡煤渣也能发家致富。
当然更多的村民都是老老实实下矿,再也不会有小朋友笑话双子的父亲是黑蛋了,因为大家经过煤矿的熏染,都变成了一个色。
历经岁月的洗礼,他们三个小孩都变成了小大人。
那天,风大雨大,一场矿难,将整个村子的青壮年,都压在了矿井里,准确地说是地震引起的矿难,而地上的妇孺凡是在屋子里的也无一幸免,都被晃进了黄土堆,清凉月色下废墟一片,整个村子零零散散活了百口人,姓氏混搭,哭声震天。
03
那一年,栗子、飞子和双子正在读初三,因为抄袭作业,化学方程式错的一样一样的,老师罚站,从下午站到晚上月亮高挂,学校距离家有十里路,路上除了田埂庄稼,还有很多坟墓堆,算了,就怕鬼缠人。
他们三人商议,晚上不回去了,在树下凑合一晚。
月明星稀,光色皎洁,三人盘腿坐在一棵老年榆树下侃大山。
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教室轰隆倒塌。
经历了天摇地动,却幸免于难,即使侥幸存生,活着的人日子未必好过。
村口街头,日色苍茫,一颗干树上一个鸟巢,一片鸟噪声,唧唧呱呱。
他们三个人都死了家人,一场恸哭之后,举目无亲,日后怎么办,成了头等大事,悲伤显得微不足道,毕竟活下去才是王道。
三人一商议,飞子的家经过简单堆砌,用一根粗木棍顶住屋檐,勉强能住人,双子和栗子就这样,住进了飞子家,靠着政府的资助和救济,上学并没有耽误。
三人睡在一个炕上,飞子在炕中间拉了一个帘子,帘子的这头是飞子,那头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帘子上印有粉色的小花朵,月光洒进来,那边的人,影影绰绰,两个女生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悄悄话。
有时候,不知道说了什么,嘻嘻哈哈扭打在一起,那晚飞子看到玲珑有致的娇躯,一股腥味,一场梦遗。
经历过命运碾压的他们,不是亲人胜似亲人。
04
成长就像赶夜路,沿途没灯也没人。
飞子高中毕业后,在镇上一家电器维修店当学徒,老板因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坐下了孙猴啃梨,睡下了两腿不齐,立起了金鸡独立,走路了老牛绊蹄,还喜欢搁脖子上套一串粗重的铁铜项链。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在送货的路上,被突然窜出来的两个劫匪抡倒,抢他脖子上的“金”项链,两个劫匪往外扯,一个往回拽,硬生生给勒死。
那条铁铜项链是他爹听了一个老丈的话,在他很小的时候直接在脖子上焊好的,据说辟邪祛病……
老板娘是一个很胖的中年妇女,接手了丈夫的店铺,把飞子当心肝,飞子把挣来的钱,大多数都寄给了当时还在上学的双子和栗子。
飞子一有时间就会读双子寄来的各种杂志和书,所以身上有一种读书人郁郁寡欢不得志的忧郁气质,老板娘尤为喜欢。
飞子20岁那年,老板娘说她身上痒,让飞子帮忙挠挠,飞子看到一具宽大的后背占据了大半个床沿,扭头就走,老板娘说你要是走了,下个月的工钱别想拿,你那个心心恋恋在外读书的心上人可要因为没钱过活遭罪了。
飞子转过头,一恍惚,看着床沿上立着的老板娘像一根老葱,白生生的肉就赤裸在眼前,眼看着她像一只大白虫爬来,飞子脸红心跳一阵眩晕恶心的当口,老板娘已经将他勾到床边。
飞子吭哧吭哧爬起来,已是月生中天,那个月他拿到了很多钱,他却买了很多很多烟和很多很多酒,涕泪横流,觉得再也配不上远方那个皎洁的女子。
05
栗子高中毕业后去了县里,给一家干部家庭当保姆。
这个家里很有钱很有文化,就是关系不融洽,女主人是县上的小领导,经常上电视,却不回家,一三五住娘家,二四住单位,只有周六才回自己家,即使回来,也像个瓷人,待在卧房不出来,有一次,栗子去卧室送饭,看到她抱着一个相框,无声地掉眼泪。
男人生意做的很大,也是经常不着家,偶尔回来,也是和女人吵架,女人嫌他只知道忙,孩子没了,挣那么多钱给哪个狐狸精花。
男人骂她虚情假意,外面一套,背地里一套,毒蝎心肠。
女人说:我的孩子没了,你在外面有一个,我灭一个。
栗子听得云里雾里,却浑身发抖,这里就像一个修罗场,但是这儿工资高,她想着攒了钱,可以开家电器维修店,飞子当老板。
有一次,男主人半夜回来,喝得酩酊大醉,让栗子给他放洗澡水,卫生间听到一声巨响,栗子敲门问男主人好着没,里面半天也没声音,栗子害怕出了人命,拧开门进去,吓了一身冷汗,因为男主人正悠哉游哉地剃胡须。
栗子说了声抱歉,赶紧退出来,不料被男主人一把拉进来,抵在墙角,将衣服撕成碎片,两个人扭打在一起,栗子看到镜子里的自己蜷缩在角落,像一只狗流浪,瑟瑟发抖,眼前的恶魔面容扭曲,额头上冒出粘湿的汗水,嘴角邪笑,将她翻转,她的后背在冰凉的地砖上前后摩擦,她用力抓住浴缸边沿,咬紧牙关。
外面暴雨倾盆,敲打着窗沿,她从地上爬起来,全身已经红肿不堪,地上一滩殷红的血迹,男主人扔给她一沓钱,警告她不能告诉任何人。
栗子的人生虽如草芥如蝼蚁,却是第一次,万念俱灰,自己再也配不上那个厚道老实的男子。
06
双子高中毕业后,被姑姑接到外地上了一所中专院校学护理,因为长期有飞子和栗子寄来钱,在他们的鼓励下,不断升级自学,终于拿到了一本院校的毕业证书,留在当地的医院,做了一名肿瘤医生,她想接飞子和栗子过来,大城市机会多,三个人日子总能过,栗子甘愿用鲜血换生存,天天加班做手术,累倒在手术台,却又坚强爬起来,她只希望多挣钱,买套二居室小房子,飞子住一间,她和栗子住一间。
时间如流水,转眼他们已经过了二十三。
有天双子打电话过来,说她准备在滨城安家,找了一个能把她放到心尖上的人,飞子放下电话,摩擦着手机屏幕,喉咙一阵堵塞,直到有人喊他来取修好的电饭煲。
07
栗子从县城赶回来找飞子,要和飞子一起去滨城,亲眼见证栗子所遇良人,飞子低头看着一双常年因为修电器的双手,指甲盖变成了乌青色,指头的指皮缝里都是乌黑的机油,搓了搓手,对栗子说:我不去了,心意带到。
栗子说:我们三个从小一起长大,无父无母,又曾经睡过一个炕……
那时晚上睡觉前,我在炕上对双子悄悄说:飞子喜欢你,她打我,掐我,挠我,我知道你喜欢她,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可是,你应该知道,双子现在是个很厉害的医生,我们就是她乡下的穷亲戚,但是她从不嫌弃我们,她还打算让你上技校,给我寄漂亮的衣服,这么多年值了。
如今她能在滨城留下安家,说明我们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们注视着一片空白的天空,飞子终于平和下来,继而一声长笑。
栗子大婚,飞子和双子来到滨城,看她十里红妆,巧笑倩兮,身侧之人斯文爽朗,眉眼之间皆是宠溺。
双子一再恳求让飞子和栗子住在滨城,以后就是我的娘家人,他惹我,你们可是要替我出气的,我都帮你们把房子准备好了,你们安心住下来就好,工作慢慢找,栗子瞥了一眼双子的丈夫,他似笑非笑,淡漠疏离,飞子和栗子当即谢绝了双子的好意。
08
临行前一天晚上,双子和栗子睡在一起,她们想起村里的白月光、飞子的大土炕、还有门口那只花狼狗,我知道你喜欢飞子,栗子转过头看双子,双子说,喜欢一个人是瞒不住的,你那时总喜欢开我和飞子的玩笑,其实你在试探飞子的反应。
栗子说:那时,我只要拿你和飞子开玩笑,他会骂我无趣,然后大步离开,你没看到他绯红的侧脸。
双子搂着栗子说:他是个木讷的人,你热情一点,女追男,隔层纱!
栗子想起了那片带有粉红色花朵的帘子,隔着两个少女和一个少年!
时间的秘密,不限量的回忆。
在回来的火车上,栗子去握飞子的手,将他的手一根一根指头掰开,用指腹摩擦他掌心的茧。细心观摩他指缝里的黑青色,那是这么多年辛劳,岁月的磨蚀。
我懂在喜欢人的面前,那种无力的自卑,我们回来了,你不用把手藏在裤兜里。
飞子说:时间过得真快,双子安顿好了,接下来是你,我打算开一个手机维修店,顺便卖手机,给你攒嫁妆。
栗子说:你哪来那么多钱。
这个你不用管,飞子说完将手抽出来,这时火车停在了一片荒芜地带,连绵的大山,还有随风转动的发电机。
09
双子的幸福并没有长久,发现丈夫在外面有了女人,三下五除二,果断离婚。来不及惆怅人间客,飞子打电话让她赶快回来一趟。
栗子面色惨白,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哪是二十六岁女人的脸,惨白的表皮,鼻翼两侧是深深两道血痕,两只带血的眼睛已经看不清黑白眼仁
她抓着飞子的手,张着嘴巴,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望着被风吹起的窗帘,咽了气。
飞子蹲在医院的走廊哭得像个孩子,捶打自己,都怪他,一直忙着自己的店铺,对她关心太少,直到栗子出了事,才知道这么多年,栗子遭受着非人的折磨。 栗子在当保姆地那段时间里,过着冰火两重天的日子,男主人的法式宠溺和花样蹂躏,女主人知道栗子怀孕后,反主为客,对栗子越来越好,一直请人照顾她生下孩子,栗子战战兢兢地享受这份殊荣,女主人满脸圣母光环,喜形于色:说她带孩子出去转转。
栗子本不放手,女主人拍着她的手背说:去去就回,你看孩子长时间不见阳光,一点都不健康。
女主人回到家,懒洋洋地坐在椅子上,脚上穿着高跟鞋,修长的双腿交叉搁着,眼睛禁不住玻璃窗高处透射进来的阳光,眯成了一条缝。
对从厨房出来的栗子说:孩子丢了。
栗子上前跪在女人的脚边:说孩子才百天,不会走不会跑,怎么会丢?
女人说:一个老婆婆说孩子长得心疼,她抱了一会,我转过头,孩子和老婆婆都不见了。
栗子疯了一般跑出去,来来往往的人群川流不息,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好像置身在一片空谷,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她求女人,求男人,披头发散,百般发誓,只求孩子平安,她愿意带着孩子远走天涯。
人害怕到一定程度,就会异常勇敢了。
跪求不成,豁出去扭打,锅碗瓢盆,鼻青脸肿,心里有豁口的人终抵不过心里有毒针的人。
栗子一败涂地,急火攻心,就这样白白送了性命。
10
双子回到老家,活泼开朗的栗子委身在一个木匣子里,一阵痛楚猛刺她的心窝,像是猛兽的利牙在咬啮,怎么可能?她喃喃自语,又歇斯底里……
他们一起将栗子葬在老家,双子说她要给那家当保姆,说这句话的时候,一双水眸里闪烁着内在的火焰。
飞子一把扯过她:这事我来。
双子说:我是医生,知道如何让人生不如死,也知道如何让自己脱身。
三个月后,双子当值保姆那家的女主人从17楼跳下,当场惨死,男人因涉嫌走私,锒铛入狱。
双子裹着一个床单,里面包裹着一个状似烧糊的蜷缩的幼儿,泼油焚烧,阵阵浓烟,她觉得自己又学会了一个本领,那就是以假乱真。
女主人常常失眠,起夜回房时,总会发现床上有一个烧糊的婴儿端坐在她的床上,月光下,眼睛发着阴森的绿光,她在屋子里尖叫奔跑,有一次,不慎从客厅的落地窗栽下去。
双子从那个家里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秋雨绵绵的季节,她裹紧大衣,嘴角露出笑容,乳白色的细致肌肤与明亮的粉红色口红非常相衬,疲倦却如浪潮般席卷而来。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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