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医生孙洪扬在不断的欺骗别人和欺骗自己之中,竟然适应了楼上楼下的双面人生。大多数时间里,他的深夜多在阮柒身边,东方未白时,起床做完早餐再回到倪裳那边的书房。他的白天多在医院度过,傍晚回到家中,总是会带一些医院餐厅的咸菜和可口的小宵夜给倪裳,有时是鸭脖,有时是豉油凤爪,有时是糯米鸡,有时是烧肉粽,不一而足。浓油赤酱的口感深得倪裳的心,被咸香腌渍过的唇齿品尝不出暖胃牛奶里的盐。每每吃完宵夜,她心满意足,总是睡的很快。孙洪扬便待她熟睡之后,来到阮柒那里。
两边都是深爱他的人,况且一个身陷抑郁与幻想之中,一个忙着教学和精修参展作品,孙洪扬周而复始的技俩竟然没有被双方识破。孙洪扬呢,他也非常自律,即使在倪裳外出参展的那几天,他也时刻绷紧神经,保持着之前的节奏,他害怕倪裳突然返回,也害怕自己沉溺于阮柒那里,会误了大事。
功夫不负有心人,倪裳和衣云的作品一炮而红,成了展销会上追捧不断的宠儿,订单随之纷纷而来。倪裳变得更加忙碌,即使是在暑假,她白天的时间基本都是与衣云在陶艺工作室度过。只有晚上才能回到家中,安然的享用孙洪扬换着花样给她准备的各种夜宵和热牛奶。这成了她一天当中最舒适,最期待的美好时光。她看着一天天大起来的肚子,无比盼望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日子。
“明天陪我去产检吧。”倪裳啃着盐焗鸡爪,对孙洪扬说。
“好”。孙洪扬本来打算明天带阮柒去看心理医生,没想到倪裳要去产检,他只能先放下阮柒,去陪倪裳。孙洪扬起身走向厨房,热上牛奶,又来到书房,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一片药丸藏在手心里,来到厨房,把药片放进了热牛奶里。
他端着热牛奶给倪裳,还贴心的替她吹了吹,拿出维生素片放在她手边,倪裳喝了牛奶吃了药,安然睡下。
第二天,孙洪扬在医院等着倪裳,陪她做了常规产检,孩子发育良好,因为之前产检倪裳血压有点高,还特意给她量了血压,血压正常。
倪裳放了心,返回了衣云的工作室。孙洪扬也放了心,在倪裳走后,请了半天假带着阮柒去了周医生的心理诊所。
从心理诊所出来,阮多多在阮柒的认知里又长大了一岁,阮柒感叹着再过一年女儿就要去外地上大学了。孙洪扬猜测到周医生可能用了一些密不为人知的邪术,可目前,他还没有治愈阮柒的好方法,如果不让阮柒沉浸在幻想中,那就只能挣扎在躁郁症里,那只会更糟,且不利于孙洪扬当前进行的计划,至少现在的阮柒情绪上还算平和。孙洪扬无奈,只能附和着阮柒的幻想。
做完产检的倪裳,回到衣云的工作室,坐在沙发上,看衣云做陶,顺便监工,指点她的创作。衣云笑着对倪裳的肚子说:“艾琪小朋友,你长大了可不能像妈妈这样啰嗦。”
“你每天都这样跟他说话,她又听不懂,傻不傻呀你”。倪裳摸了摸自己凸起的肚皮,肚皮却鼓了一下,彷佛是里面的小人嫌她说自己听不懂人话,故意踢了她一脚。作为母亲的倪裳,亲身感受到胎动,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她笑着对自己的肚皮说:“你这家伙,吃里扒外,还没出生,就向着干妈,竟然踢你亲妈。再踢,我就不要你了,淘气包。”小家伙不为所动,又踢了一下,倪裳哈哈大笑,对衣云说:“她又踢我”。
衣云看着挺着大肚子的倪裳,虽然长胖了一些,可脸上却洋溢着即将为人母的幸福,整个人都柔和温暖起来。她感同身受,有一种自己也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她轻轻的弹了弹倪裳的肚子,对这个聪明的小家伙说:“谁说我们听不懂的,我们聪明着呢,是吧,小宝贝。”
一直蹲在旁边的轮胎听见主人叫别人“小宝贝”,心里不乐意了,它叫了一声,衣云马上用满是泥巴的手揉了揉它的狗头,说道:“你也是宝贝,儿子。”
轮胎被衣云糊了一脑袋泥巴,耍脾气似的甩了甩头,甩出去的泥巴洒了衣云一身,衣云作势要打它,它撒丫子跑了出去,身后是衣云和倪裳爽朗的笑声。
和笑声一起响起来的,还有倪裳的手机铃声,是高山打过来,她接过来:“妈”。
“裳裳,在家吗?”高山问。
“没,在衣云这里。”倪裳话音中带着笑意。
“哦,孙洪扬在家?”高山继续打听。
“没有吧,他今天一天的班,上午刚在医院陪我做完产检,说下午继续上班。”倪裳对母亲没有任何隐瞒。
“我炖了个鸡汤给你和孙洪扬拿过去,在你楼下了,你回来吧。”高山说着。
“嗯,好,我这就回去。”倪裳给衣云递了个颜色,衣云点点头表示赶紧回去吧。
倪裳挂掉电话,站起身来,转头穿防晒衣的功夫看到了窗外的栀子花,枝叶绿油油,却没有一朵花:“衣云,这栀子花今年真奇怪,两次花季都没开一朵花。”
衣云也看向窗外:“是啊,本来有花苞,外表好好的,就是一直不开花,我摘下一个掰开看了看,发现是被虫子从芯里吃净了,只剩了个空壳。怕你伤心,一直没告诉你。”
“这虫子也真够狡猾的,还知道不动声色的从里面吃。没事,枝叶还很茂盛,给它喷点杀虫剂,明年肯定会开花的。”穿好防晒衣的倪裳准备出发。
衣云送她到门口,看着倪裳顶着个大肚子坐在驾驶室里,衣云有些恨自己这条残疾的腿,不能在倪裳困难的时候送她回家。她想让倪裳找个代驾,倪裳却推辞不用,发动车子走了。倪裳关上大门,狠狠的向自己受伤的左腿砸了一拳,痛并不能缓解心中对自己的恨,她垂头丧气的回到房里。
高山跟着倪裳,也进到了房里。孙洪扬那像手术室一样的房间,在倪裳的不断改造下,已经变得像幼儿园一样活泼温馨,阳台上多了几盆绿植,掩映在明亮的橙黄色窗帘下面,墙上挂着奈良美智笔下天真又邪恶的齐刘海小女孩,沙发上多了几个爱丽莎和雪宝的抱枕,电视柜上摆了熊大熊二和光头强一家,还有一幅孙洪扬的画像。
倪裳接过高山手里的保温桶,走进了厨房,高山也跟着进了厨房。她从帆布包里拿出油盐酱醋放到灶台上,拿起一包盐给女儿看:“裳裳,这是低钠盐,防止高血压。”说着就把倪裳家里的普通盐扔进了垃圾桶,换上了自己的低钠盐。
“哎呦,妈,你怎么这么浪费。我今天去产检,量了血压,一切正常。”倪裳心疼的看着那袋躺在垃圾桶里的盐。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预防着点好些,你口重,不能吃太多盐,对身体不好。”高山担心的说。
“嗯,我知道。我现在能吃能睡的,你就放心吧。”倪裳把鸡汤倒进了汤盆里,想接着刷一下保温桶。
高山看着女儿娴熟的家务技能,就知道她在家里没少干。她接过了倪裳手里的保温桶,自己刷起来,问道:“平时都是谁做饭洗碗。”
“我们都很忙,一般在单位吃。”倪裳靠在墙上,歇一歇她被孕肚扯着的腰。
“那营养能跟得上吗?”相对于外孙,高山还是关心自己女儿身体多些。
“这不还经常去你那打秋风嘛。孙洪扬每晚也都会给我加餐,喂的我都胖了十斤,不会缺营养。”倪裳看了看自己浑圆的手指。
“孙洪扬都给你买什么吃?”高山问道。
“都是些清淡的面条,粥啊什么的。”倪裳怕高山去呵斥孙洪扬,隐瞒了真实的饮食状况。
高山点点头,又给倪裳做了几个好菜,才准备回家。倪裳让她留下来等孙洪扬回来一起吃饭,高山也想再叮嘱一下孙洪扬,便答应下来。
倪裳给孙洪扬发了微信,让他早点回家,还告诉他高山在这里,带点清淡的宵夜回来。
收到短信的孙洪扬正在和阮柒一起窝在沙发里看体育频道直播的四大洲花样滑冰锦标赛,一位日本名将像极了阮柒,长期体育锻炼都塑造了他们颀长挺拔的身姿,腰细臀翘腿长,踏着乐点,在冰上飞舞,旋转跳跃,衣袂飘飘,翩若惊鸿,宛如游龙,他看的很入迷,没感觉到手机的震动。
倪裳没等到孙洪扬的回信,忍不住,拨通了孙洪扬的电话。孙洪扬挂掉电话,给她回了五个字:“在忙,知道了”。
放下电话的孙洪扬继续把这段男单自由滑看完,才告诉阮柒,医院通知去开课题会议。阮柒赖在他身上,一直把他送到门口。
孙洪扬走楼梯来到地下车库,在车里换了一件外套,又关着窗吸了半包烟,在烟雾中待了一会,让烟味抵消他身上沾染的阮柒的味道。收拾好这一切,他开车出去买了一份海鲜粥,在车里又吸了一根烟,才回到了1201自己的家中。
打开门的一瞬间,坐在客厅里的高山就闻到了一股香烟味,她没说话,站起来走进厨房,开始往外端菜。孙洪扬看见高山,连忙打了招呼,也跟着走进厨房想帮忙端菜,高山却白了他一眼:“不用麻烦你了,以后少抽点烟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一句冷嘲热讽并没有给孙洪扬填什么堵,因为他成功的转移了高山的注意力,整个吃饭的过程中,高山话里话外的都在训斥孙洪扬吸烟的事情,直到临走时,才强调了一句“饮食要清淡”。
送走高山,倪裳安慰着孙洪扬:“她也是为你身体着想,毕竟吸烟对身体不好。”
“嗯,我知道。平时我也不怎么抽,今天来了个医闹,心情有点郁闷。”孙洪扬解释着,想转移倪裳的注意力。
“医闹?有伤着嘛?”倪裳果然被带偏了,关心起孙洪扬。
“有保安拦着,没伤到,就是心寒。哎……我先去书房休息会,待会饿了,记得吃夜宵。”孙洪扬一脸疲惫。
倪裳点点头,插上耳机,安静的坐在客厅里看电影,没有去打扰孙洪扬。
在书房的孙洪扬站在书架前,从最上面一层拿下来一本上学时的内科课本,厚厚的书页侧面已经有些泛黄,打开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笔记。他一页页的看着,回想起来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即将到来的暑假对他们来说却是遥遥无期,因为医学生的期末考试就要来了,面对一摞一摞的大部头,生活简直是暗无天日。他记得那时班上有个同学问内科老师能不能给划划重点,那个英年早秃的老师回怼他:“重点!重点!病人会按着重点来生病吗!不思进取!”全班一阵哄堂大笑。
这些青春的快乐与恣意早已离他而去,他抱着痛与恨,披着不同的皮相游走在爱人与仇人之间。他又翻了几页,一张照片印入眼帘,两个20几岁的少年盘腿坐在火红的木棉花摆成的心形里,笑容干净如头顶的蓝天。他良久注视着凝固在单纯时光里的自己和阮柒,心里忽然生起了一阵厌恶和嫌弃,他觉得现在的自己,从里到外脏透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