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云带着值班医生护士匆匆赶来,正好遇见刚走出门外没几步的孙洪扬。还没等孙洪扬开口,衣云一把把他推到一边,带着医生护士进了病房,孙洪扬整理了一下衣服,也跟着进来了。
医生摸了摸倪裳的脉搏,依然跳动,没有呼吸暂停的迹象。他翻过倪裳的脸,看到鼻子里有出血的痕迹,又扒开倪裳的眼皮,用医用手电照了一下瞳孔和眼睑,瞳孔等大未扩散,眼睑下有轻微出血点。他心里差不多有数了,让护士过来测血压,果然,高血压。
医生迅速做出了判断,高血压引起的晕厥,让护士拿过降压药,给倪裳喂上。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通知护士把病床推来,马上去做头颅CT,检查颅脑内是否出血。
衣云听着这一切,嘴唇开始发白,手指开始打颤,她的意志勉强维持着她的站立。医生告诉衣云,让她把倪裳抱到推来的病床上,衣云双手颤抖着试了一下没有抱动,白茫赶紧过来帮忙。
也许是见惯了重大疾病,也许是被眼前的场景吓呆了,在众人忙碌的时候,孙洪扬一直像根木头一样的杵在那里。奶奶说了他一句让他赶紧去搭把手,孙洪扬才走到倪裳身边。
“没事吧?”孙洪扬问医生。
“高血压,进一步检查看看有没有颅内出血。”医生一边说着一边跟着推病床的护士跑出去。衣云也跟了过去。
病房里剩下了孙洪扬他们四个,白茫告诉孙洪扬自己留下照顾爷爷奶奶,让孙洪扬赶紧过去看看。爷爷奶奶也催促孙洪扬过去。孙洪扬走出了病房。
吃过降压药的倪裳渐渐清醒过来,她睁开眼看见近在咫尺的白色弧形面板,想起了自己晕厥的事情,知道了自己是正在做CT。她没有乱动,乖乖的躺着做检查。
倪裳在里面做CT的时候,外面的孙洪扬正经历一场质问。
倪裳嘴唇发白,眼睛里全是红血丝,头上的金毛也被自己抓的乱糟糟。她像个红眼狮子一样,冲地上吐了口烟圈,低着头,语气森冷的问孙洪扬:“你喜欢倪裳吗?”
孙洪扬倚在墙上,双手抱在胸前,一幅自我保护的架势。他摇了摇头,淡淡的开了口,语气颇有些自嘲:“这个世界,是喜欢就能得到?不喜欢就能放弃的吗?如果这么简单,这里怎配得上‘人间世’三个字。”
说完他仰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强烈的灯光刺痛了他的眼睛,眼泪悄然滑落过眼角,流进了耳朵里。正被泪水浇灌的耳朵听到一阵手机震动声,孙洪扬拿出手机,是阮柒的电话,他走到远离衣云的窗边接电话。
此时的衣云,烟头烧到了手指都毫无知觉,她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孙洪扬的那句“喜欢的就能得到吗?”她喜欢倪裳,但她永远也不可能得到她,这份辗转反侧的求而不得让她易地而处,理解了倪裳喜欢孙洪扬的心情,她终于接受了倪裳要嫁给孙洪扬的事实,决定不再纠结于所谓两情相悦的圆满。她想:“倪裳能够得到她所爱的人,也是一种幸福。总比我这样苦苦守着一份单相思要好的多。”想到这里,她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指间的灼伤感,她赶紧扔了烟头,烟火却还是在她中指烙下了永不磨灭的伤疤。
孙洪扬回头看了一眼还在出神的衣云,对电话里的人轻轻的说道:“送爷爷回老家的时候,他的高血压又犯了,得在医院观察一晚上,今晚不回家了,明天再回去。多多呢?”
电话那头的是阮柒,他从店里打烊回到家已经9点多了,可孙洪扬还是没回家,给他发信息也不回,他有点担心,给孙洪扬打了电话。听到孙洪扬这么说,他更担心了,连忙问:“你累不累?要不明天我去接你?”
孙洪扬现在的状态不好,他现在还不太敢直面阮柒,他马上拒绝了:“不用,我开车过来的。爷爷没有大问题,我休息一晚上又是一条好汉,别担心我。多多睡了吗?”
孙洪扬听见电话那头的阮柒在喊多多,一阵响亮的脚步声过后,一个清脆的小奶音出现在电话里,孙洪扬感觉世界瞬间明媚了。阮多多在电话里撒着娇:“叔叔,你怎么还不回来呀?多多都想你了,你快回来给多多讲故事,好不好?我今天语文考试又得了全班第一,可惜了,卷子又被贝茜弄脏了,没法给你看我写的作文了。唉……真愁人。”
孙洪扬一脸慈父笑容,安静的听着阮多多说话,他想一直沉浸在阮多多的声音里,可是,阮多多说完了。他马上哄着阮多多:“叔叔回老家孝顺自己的爷爷奶奶,明天就回去,多多长大以后也要好好孝顺爸爸和奶奶。”
“还有叔叔,我长大了给你们买好多好多的虫虫和肉肉吃。”阮多多以为每个人都和她一样喜欢吃昆虫。
听着“还有叔叔”这句话,孙洪扬感觉喉咙里堵的慌,原来是他不敢痛快哭出的泪水倒灌进胃里,水流太大,堵在了喉咙里。他强忍着哽咽对多多说了一句“叔叔爱你”,让阮多多把电话给阮柒。
“小柒,我想你了。”孙洪扬无限温柔的对阮柒说。
“才一天没见就想我了,想我的人还是想我的肉?”自从和孙洪扬复合后,阮柒越来越放得开。
“全部,连人带肉,你的全部,无论好坏,全盘接受。我爱你,小柒。”孙洪扬像喃喃自语一样的对阮柒说出了最终极最沉重的情话,“我爱你”三个字,代表的是一生一世。
阮柒楞在原地,他有多久没听到孙洪扬说这句话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他许久没有回答,孙洪扬也一直没有挂掉电话。他听见电话那头有人在喊孙洪扬,他一下子回过神来,对着电话,说出了相同的誓言:“我爱你,孙洪扬,永生永世。”
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声,孙洪扬挂断了电话,阮柒不知道孙洪扬有没有听到,他心里告诉自己孙洪扬听到了,他为两人终于说出了誓言而感到轻松畅快,带着阮多多去休息了。
这厢,喊孙洪扬的是衣云。因为躺在病床上的倪裳,从CT室被推出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衣云:“孙洪扬有没有来?孙洪扬在哪里?”
衣云喊了一声,孙洪扬没动,依然背对着走廊站在窗边,此时的他正在等阮柒的回答。事关倪裳,衣云原地炸成一只金毛狮王,气冲冲的走过来拽孙洪扬,孙洪扬听见背后急促的脚步声,他已经急出汗的耳朵里终于听到了阮柒的那句“我爱你”。他心满意足的挂掉电话,转身叫住衣云,跟她走一起走向倪裳。
来到倪裳跟前,衣云替孙洪扬扯了个慌:“刚才他医院有事,打电话找他来着,他去那边接电话了。”
倪裳看着眼圈发红的孙洪扬,以为他为自己担心流泪,她心里高兴坏了,心里想着:“不妄我晕这一场,没白晕,孙洪扬终于在意我了。”嘴上却说着:“没事,别担心,我好的很。”
她哪里知道令孙洪扬泪水轻弹的不是她,而是另外一个金发小帅哥呢。真是相同的发色,不同的命运。
孙洪扬刚和阮柒通过电话,心情舒缓了很多,看着眼前憔悴的倪裳,他略有些不忍,心里微微起了恻隐,他轻轻拍了拍倪裳的肩膀,弯下腰:“没事就好,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回鹭海吧。”
折腾了一晚上,倪裳也累了,在孙洪扬的安慰下困意袭来。
衣云、孙洪扬陪着倪裳回病房,恰好爷爷的那间病房有空床,互相照顾起来也方便,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爷爷的病房。
爷爷奶奶看着他们进来,关切的询问了一下,听说没事,他们就放心了。倪裳难抵困意,沉沉睡去,衣云一直合衣陪在她身边。
爷爷奶奶也都休息了。孙洪扬才对一直帮忙的白茫表达了感谢,并借了衣云的车送白茫回桃花峪,顺便在爷爷家住下,医院也没有空床给他睡了。
夜晚的街道空旷的很,车少人也少,两人都累了一整天,谁也没心情说话,就这样沉默着,很快就到了桃花峪。
“白警官,谢谢你了”。孙洪扬对准备下车的白茫说。
“没关系,人民警察为人民。我们应该做的。对了,孙大夫,咱们留个联系方式吧,你不经常在家。孙爷爷孙奶奶再有什么事,我好第一时间联系你。”白茫说着便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好”。孙洪扬没有犹豫把自己的电话、微信等联系方式都给了白茫。
白茫下了车,看着孙洪扬的朋友圈,心想:“保持联系”。他看得出来孙洪扬不喜欢倪裳,还准备着等他俩散了伙去捡个名叫“孙洪扬”的漏网之鱼。
孙洪扬回到爷爷家,客厅的墙上挂满了孙洪扬从小到大的照片,看着这些照片,他零碎的成长记忆串联起来,处处留存着爷爷奶奶的足迹,他看着记忆中的老人从五旬到古稀,爷爷的背一点一点跨下来,奶奶的头发一根一根白起来,他无可奈何的长长叹了一声。
血脉至亲,又如何能舍得让他们在风烛残年里含恨而终呢?!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不会,更何况是孙洪扬,他能一直等阮柒七年,就注定了他是个用情至深的人。用情至深的人,无论面对亲情,还是爱情,他们的选择都一样,宁可自己心里受苦,也不会让自己爱的人难过。
孙洪扬躺在爷爷奶奶的床上,盖着他们的被子,闻着自己熟悉的味道,这是属于他童年记忆里最温暖的味道,他一闻见,儿时放松而安全的感觉就自动解开了尘封的枷锁,从心底最深处晕染进四肢百骸,他想:“唉,小时候真傻,竟然盼着长大”。想着想着,不一会,他就在这样熨贴舒适的被窝里沉沉睡去,进入梦乡。梦里有什么?梦里有开满桃花的山谷,有肆无忌惮的欢笑,有上树掏鸟下河摸鱼的无忧无虑,还有温暖的大手和悠扬的歌谣。
梦里的他好似永远也长不大,时光也好像永远都不会老,可这人世间有什么是不会老的呢?终究也只不过是,浮生大梦一场空,黄泉路上影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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