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弋一
图片源于视觉中国01他说
我记得,第一次和Z先生去看的电影是《狗十三》,当时我们还没在一起。
当我看到李玩父亲一把抓过她手中的酒瓶摔碎在墙上,并将她拖下楼梯摔在车后座上时,我的心震动着。
后来,看到奶奶被找回,父亲结束打骂,李玩在浴室里看着自己流血的手,抱着自己痛哭时,我也哭起来。
此时,Z先生上卫生间回来,我记得整个电影院空空的,他逆着一点点光走过来,很有现实主义文学的意境。
他走近,头发上的啫喱味道让我从电影里跳出来。“哭了吗?”,他问我,我摇摇头,并不承认自己哭。他坐下来,我的心里才得到一丝慰藉。
我想,当时Z先生一定知道我哭了。但他以为我是被情节所感动,直到一个多月后的某个傍晚,H市已经彻底黑下去。我坐在Z先生家的沙发上,向他讲述我的遭遇。
我曾经历过一样残酷的青春期。宿醉的猛兽无数次袭击过我的家庭,我曾看到猛兽举起刀子,曾听过猛兽的怒吼,曾因为害怕猛兽来临而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哭泣到天明。但猛兽没有道歉,至今没有。
我没有李玩那么幸运,被打后,能坐在父亲的怀里,得到他的安抚,从此知道,爱是要建立在决裂上的,爱是可以通过隐忍而开出花的。
我没有李玩那么幸运,因为那是她人生中见过的唯一一次真正的崩塌,而我仍在崩塌的路上,始终不知道该如何握手言和。也始终不知道,我的猛兽究竟有没有一刻在心里谴责过自己的错。
因为有猛兽存在,H市对我来说,是冷清的。
我向Z先生讲着很少跟别人细细谈起的伤痛,然后痛哭着。Z先生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他沉默地听着我的过去,眼睛里有跟我一样的伤痛。
他说,我终于能够理解你,为什么你一直在退缩,为什么你会作出那些选择。
他说,你觉得你辛苦,可跟你同样遭遇猛兽的人一定比你更辛苦。
他说,命运一定要给你攒个大的,就是我。然后吻着我的手。
那一刻我突然想到约翰·列侬和他的女朋友小野洋子。在约翰·列侬遭受枪击前,他们曾在一家旅馆的房间中,举行过一个“Bed Peace”见面会。
参与那段历史的许多年轻人,纷纷上门拜访,并向他们解释外面的形势、大声谈论政治。
约翰·列侬抱着吉他,为大家唱歌,他说人们要珍惜和平,用和平的时间去享受身边人带给你的温暖。
我当时在想,我们虽然生活在和平年代,但每一天都是没有硝烟的战争。直到我遇到Z先生,才知道,只有我们身处战场,才能更珍惜身边人。
很奇怪的,当Z先生吻我手时,我能清晰看到我的眼泪打在他的手指上,我虽然在哭,但有一瞬间不再感觉到悲伤,而是觉得家的温暖在我身旁。
我没有说话,望向H市窗外,对面的楼上,LED灯发出温暖的黄色。我第一次意识到,也许悲凉是自己的主观意识。在我的成长路上,因为主观上不相信,所以失去了让一切变好的机会。
我们抽了几支烟,但我穿过蒸腾起的烟雾,还是那么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
我知道无论是用玻璃建成的大楼顶端,还是沉默在德国风情街上的蒋介石住宅;不论是珍藏在地下三楼的梵高真迹,还是汹涌在地下二楼的天价毕加索;
不论人离历史和艺术多近,也不能从某个孤独的艺术品或历史碎片中寻找到纯粹的真诚。
但在Z先生身上,我看到了镶嵌在人类假面具下、难能可贵的真诚。因为遇到Z先生,让我在与伤痛对峙时,能坦率一点。
此时,H市不再是座冷峻的城。
02我们如何存在?
姥姥去世后,妈妈与死神之间的那堵墙被彻底拆除了。她开始为生命的短暂感到惶恐。
有一天,我透过镜子,看到母亲脸上的皱纹和白发,意识到时间正在把我们推向一个新的阶段。
2018年,很多朋友结婚了,有的朋友已经为人父母。
在一年一度的聚会上,我开始观察周围朋友的变化。结婚的朋友们,大多都胖了,言语之间社会了很多。
大家谈论的话题,从小时候聊的什么地方好玩,到大学毕业时的未来该怎么走,再到现在谈论单位分哪些福利、开多少工资。
我在他们的谈话中,像个异类。他们的人生,好像要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再有大起大落了,事业单位带给人的稳定感,让人们纷纷踏入婚姻。而我与Z先生,还走在奔赴未来的路上,一起经历着人生的不确定性。
我和Z先生都算是半个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当我开始觉得与朋友们的生活产生巨大差距时,Z先生是一直站在我身边理解我的人。
他鼓励我,要依然坚持梦想,坚信梦想是有实现的那天的。我说,可能还要走很多年,这意味着不理解、忍受诱惑,和不过其他人那样的生活。
Z先生说,不论这条路走得多难,我们都一起走,因为你未来的人生是要跟我过的,不要在乎别人怎么说。
生活的差异在我们所有人之间,划上了一条思维的鸿沟,它圈定着我们的世界观、价值观以及人生走向。
我们常常询问,所立之年,做什么样的事才能符合大众的期待,但却很少关照自己的内心,询问自己真正想做什么。
我很感谢Z先生是完全不同的人,他带给我对“存在”的突破。
我和他都知道,我们所坚持走的路,是一条荆棘密布的路,能看到多少光鲜,就要接纳多少苦难。
即便我们无数次徘徊在放弃的边缘,但只要彼此还把对方的梦想当做可到达的彼岸,就能一起向前走。
某一天,我们聊了两小时的电话,他才知道,原来他做的每个片子,我都看了三四遍,而且都能准确记住他片子中好的画面和设计。他是我专业上的导师,一直在引领着我往前走,而我,永远不希望在同一个领域超越他。
我知道,好的爱情,是学会示弱,并且有自己强大的领域,获得并驾齐驱的可能性,就像舒婷《致橡树》中说道的那样:“如果我爱你,绝不学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也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
这是爱情里最经典的诗句,我从16岁起,就把它当作理想爱情的典范。
我曾把它抄了送给很多朋友,可唯独在Z先生这里,我不用再送出去,告诉他我想要怎样的爱情,因为他完全懂得。
记得最清楚的是我跟他说,我想在年会上跳《鸿雁》,他说跳双人舞吧。我说,《鸿雁》是女生群舞或独舞。他说,那是你的思维定式,我们一定有办法把它编成双人舞。
从开始编排到登上舞台,我们一共用了两周多的时间,排练时间一直被繁琐的工作压缩着,但他还是实现了那种可能性。他带着我,一点点克服我认为不可能完成的事,并让我有能做好的信心。
Z先生常说,你人生最重要的时刻,我一定都在。
03这世界会好吗?
2月14日,我们共度的第一个情人节。H市下了特别大的雪。我从上午开始,就跟店家联系买蛋糕。所有店家都拒绝我的配送请求。我定了离公司最近的蛋糕店。
下午,雪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打车也成为奢求。我走了两条街区,终于拿到了那个美丽的蛋糕。我还准备了一件精心挑选的卫衣,我以为,我做了很多准备。
下班后,Z先生把我带回家,打开门的那个瞬间,客厅里是漂亮的心形蜡烛。他说,你稍等再进来。
卧室门被缓缓打开,我看到墙壁上贴好的浩瀚星海上是漂亮的星星串灯,气球从房顶上垂下来,每个气球下面都挂着我们的照片。我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我才知道,因为快递停运,布置用品刚到,这是他前一晚通宵到凌晨5点为我布置的。
我一边摆弄着面前的一切,穿梭在用照片搭起来的空间里,脑子里却想起了北京的95路双层公交车。
我经常坐95路去上班,常常坐在二楼。北京一到冬天,就是雾霾,人们匆匆忙忙穿梭在街头,每个人都显得异常渺小、异常艰辛。
那时候,感觉生活是一潭死水,对未来的期待也很小,更别提能有人为你支付那么长的时间来为你准备惊喜。
人类的自私和豁达在这一瞬间发生碰撞,我想到,这或许是命运的奖励。
我凝视着Z先生,突然想起玛丽娜在伦敦做的行为艺术表演《凝视》。大家排着队坐下,有些人冲她做鬼脸,有些人坐下来不久就哭了。人们通过凝视玛丽娜,获得内心的释然和解放。
最后,玛丽娜的前男友出现了,他们在凝视双方的过程中痛哭不止,现场的掌声响起来——即便我能对我从事的艺术负责,可你仍然是那个我看一眼就会动容的人。
2019年,我突然感到,我的生活好起来了,在我独自面对那么多沮丧艰辛的日子之后。如果,世界里有一个能让我比任何时刻都迸发创造力的人,那一定是你。
2月的H市,依然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这一年,我终于有了新年愿望。
身后的音乐匆匆想起,是Z先生拉着我的手,一起唱:
“忘记 一些隐秘的委屈 在回头观望的时候迷失了自己
我的正在老去的身体从某一天开始就在渐渐失去
妈妈我居然爱上了他像歌唱一样就爱上了他
妈妈当你又回首一切这个世界会好吗?”
“会的”。Z先生伴着音乐这样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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