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在拐角（6）

天堂在拐角（6）

文静的爸爸当上文书后，才算彻底摆脱了艰苦的体力劳动。他现在每天的任务就是春天沙尘遮天蔽日的时候，给连队整地的同志们拉个皮尺，分分任务；夏天烈日当空，能把人的皮晒爆的时候，他则验收一下别的同志拔稻草的质量；秋天，大伙儿都挥汗如雨地用大弯镰刀割稻子的时候，他只是记录一下他们每个人的成绩；XJ冬天的劳动量才够吓人的，女人每天天没亮就下地拾棉花；男人则在隔壁滩上去挖出一条条长几十公里，宽二十多米，深十几米的大渠。地里的盐碱先渗进这些沟壑纵横的大渠里，然后再从这里曲曲折折地流到遥远的海子里。数以万计的劳动大军就是通过这种方式把沉睡了上亿年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变成了一个个身披绿装的米粮仓。所以说今天XJ人民的幸福生活是过去整整的一代人用青春和热血加汗水换来的。那一代人的身体承受了强体力的磨难，很少有寿命长的，大多熬到退休年龄，生命也就基本终结了，长寿的不多，少数人还熬不到退休就西去了。

文静的爸爸冬天就负责给拾棉花的人检查一下质量，过下秤，夜里再合计一下单位的总成绩，每天早晨天没亮就要报给上级部门。因为上级要统计每个单位每天的拾棉花进度，给他们排出名次，搞的是劳动竞赛，然后在全团拉线到每个单位的大广播里播报排名情况。

在这里干活，没人能偷上懒，它是部队编制，搞得也是部队的军事化管理。小家小户不准养鸡喂狗有私活，一日三餐都用饭票在单位食堂打饭吃。文静成年以后还常常记得童年时的生活。每天早晨起床号一吹响，所有人跑操的跑操；去搬土块、码土块的就去码土块；女同志就排队在某片空地，在红歌音乐下跳“忠字舞”。文静那时只有四五岁，每早在睡梦中就被家长以看“忠字舞”为诱饵叫醒，穿了衣服和一大群孩子们去看“忠字舞”，这有点类似于现在的广场舞。这也是他记忆中的童年团场生活。文静的爸爸文大叔冬天就负责每天统计拾棉花成绩和丈量挖大渠的工段，反正是摆脱了体力劳动。那些挖大渠的人整整一个月吃在工地，住在工地。伙食上偶然配发一个鱼罐头或肉罐头，那些整天干着体力活的男人们也大都不舍得吃，就省下来托运输补给的人带回来给在家里的老婆孩子吃。这也体现了在那冰天雪地的寒冷岁月里，隐藏在人性深处最原始最朴素的爱的情愫。

到了文静上高中的时候，已经是改革开放十年左右的时候了。团场管理也与时俱进，把人管得也没有过去那么死了。小家小户也允许养些鸡鸭猪兔等家禽和牲畜了，每家还给分了一两分自留地。大家基本上都种的是水稻，打下的稻子可以拉回家自己处理。文静的爸爸是富有智慧的人。他托人从外地买来一台小型打米机，就把大伙儿的稻子加工成大米，挣加工费，自己家还养了一大群兔子和猪。所以文静家的生活比一般人家都富裕，就是吵得受不了。那打米机一发动起来，简直是震耳欲聋，虽然是钱源滚滚，但也非常扰民，左邻右舍都被整得怨声载道。

文静在家里也待不住，节假日和星期天她都去教室自习。她家离学校不远，大概相距有三四百米，中间隔着个白杨树林。文静初中的时候，夏日的清晨，趁着凉爽的空气，她经常穿着白色的确良衬衣和藏蓝色西裤去这个杨树林里朗诵英语和古文。看着东升的旭日一点点从枝头升起，心中荡漾着对生活的美好憧憬和期待。

现在上了高中，树林中偶然也有些住校的学生在读书。不过也有打着学习的幌子来这里眉目传情，谈情说爱的。所以，文静就再也没去过这个小树林读书，她怕别人在背后说她闲话。

假日不休息在教室里学习的人有好几个，刘玉树就是其中的一员。文静每次去教室都看见刘玉树像尊泥菩萨般地坐在座位上看书，从没见他出去和别的男孩子们一起打过球或做些别的什么事情。他好像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学习了，他的英语差得要死，每次月考下来从来超不过20分，别的课也一般般。文静打心眼里看不起这种死用功又不出成绩的人，特别是男孩子。她觉得这种男生没救了，还不如那种不学习，到处耍着玩的人。刘玉树根本搞不清文静心里怎么看待他的，他还在那里做着粉红色的爱情美梦呢，也不知道梦破后痛苦不痛苦。

文静是个学习时间很随意的人，精神状态好的时候，上午、中午、下午都有可能去教室看书。刘玉树总喜欢拿些简单的英语题请教文静。刚开始文静还是蛮热情地坐在他边上给他讲解，刘玉树也是一副虔诚得洗耳恭听的样子。后来，他每天都问问题，而且都是趁班里没人的时候。突然有一天，文静恍然感觉出:这头笨猪的请教好像只是一个获取和她单独相处的借口。她就有点冒火了，因为她压根就不喜欢刘玉树，而且更加讨厌他了。她感觉这家伙儿是个不怀好意的伪君子，于是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女人的心理都很奇怪，和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时还渴望发生些什么；和不喜欢的男人在一起，简直就想吐。文静看见刘玉树的时候就是这种感觉。

为了摆脱刘玉树的纠缠，文静就连着三个星期天没有再去教室自习过，她还把这事告诉了语文老师方鸿镜。刘玉树遭到了方老师一番劈头盖脸的奚落。多年以后，文静才懂得被人喜欢应该是件很美好的事，可那时候她一点都没感觉到美好。她只认为:被自己喜欢的人爱上才美好，被平庸无能的男人喜欢简直就是奇耻大辱。殊不知:如果你最终别说被优秀的男人喜欢，就连平搓搓的男人都没喜欢过你，那才是当了一场女人极大的失败。

可惜文静并没被自己喜欢的男生爱上，所以她从没感觉过美好，反而每天都郁郁寡欢，食不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