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在拐角（4）

天堂在拐角（4）

文静觉得自己此时简直生活在炼狱中一般。唐家强对她越是冷淡，她心中爱的火焰燃烧得也就越炽烈。她感觉到自己早晚有一天会被这心中的大火烧得化为灰烬，这大概就是人们传说的爱情吧。她被爱情之火烧得进入了癫狂状态。

文静也不敢向唐家强赤裸裸地进行面对面的表白。这可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那时候，正上着学的男女同学之间产生了爱情会被人们看做是伤风败俗的事情。要被老师和同学知道了更会被大加鞭笞和讨伐的。文静一向是老师和家长眼中的乖乖女，她怎么能有如此放浪不羁的行为呢。于是，她只好把一切奔放的情感都压抑在心头，独自慢慢地溶解。这是一个痛苦而煎熬的过程，她在慢慢地走过，走得是伤痕累累，异常艰难。

她也尝试着用一些特殊的方式试着缓解积聚在内心的压力。初三毕业的时候，文静因为毕业总分在当地四百多个学生中排在了前五十名的行列里。学校为了鼓励这一部分学生再接再厉，就在临毕业前给他们各奖励了一本塑料皮的笔记本，并且在笔记本的扉页上油印了一段荀子《劝学篇》的名言: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这本笔记本虽值不了几个钱，但却给文静求学上进的内心打了一剂猛烈的强心剂。她可把这本笔记本视为至宝，从未舍得使用。每当学习乏力后劲不足的时候，她就把它拿出来，用心抚摸把玩一番。说来也奇怪，这本笔记本仿佛上面被施有魔法，每当她静静地把它捧在手心，按在胸口上，闭着眼睛和它心神合一地交融上一阵儿，她的身上仿佛像被武功高手输入了功力似的，周身充满了学习的干劲和动力。文静就是靠着这本笔记本和它上面的那一段鼓舞人心的话语才熬过了大西北团场中学那寂寂无闻的三年寒窗苦读生涯。多少个寒冷漫长的冬夜，她独处一室。有时脑袋被日复一日重复背诵记忆的公式、定理、古文搞得身心俱疲，头痛欲裂，她都觉得这种生活真是生无可恋，了无生趣。就是这本神奇的笔记本像位贴心的知己为她点亮了黑暗中的灯塔，给了她力量和继续奋斗下去的信心。

那个时代，新疆的发展和列夫·托尔斯泰笔下描写的十八世纪的俄国农庄简直没有什么两样，生活在那里，如果考不上大学，二十岁就基本上可以把自己的一生看到头了。对那里的年轻人来说，考上了大学就等于跃入了天堂，考不上大学就等于跌入了深渊。考大学就是从地狱爬向天堂的唯一一条绳索，每个求学的人都在爬，刘玉树、文静、唐家强无一例外。而且在爬的时候，稍有闪失就会摔得粉身碎骨，片甲不留。刘玉树暗恋着文静在心却有口难言，文静爱上了唐家强也只能抑制着汹涌的情愫默默在笔记本上倾诉一腔激情，黑暗而压抑的雾霾笼罩在每一个学子的心头。

文静所在的班当时是高中两年制，也就是说在高二结束的时候，他们就参加过高考。那次高考，全班五十多个人，一共考走了四个同学，而且都是新疆本地的专科和本科。剩下的四十多个人，复读的复读，家里稍有门路的找个卫校去上个一年半载就分到当地的团场医院当个护士。也有家里条件差，兄弟姊妹多的，就参加工作了。

新疆自古以来就是我国版图上的偏僻地区。这里的汉族人多是建国以后从各地，亲戚跟着亲戚，跑来的。在那个贫穷的年代，内地人的日子也不好过。心眼活的人或者是在本地待着不顺心的人来了不少。也有被上级有组织地召唤来建设边疆的上山下乡的知青，还有就是人民解放军和国民党残余部队屯垦戍边大军。文革中受到冲击被发配来劳动改造的也不少。总之，大多数人的心中都有个能回到故土的情结。所以，有的女孩子高中毕业了，复读了一两年后也没考上个大学，如果在新疆本地团场种地，一个人一年必须要承包三十多亩水稻地或棉花地，每月才能挣到四十多元的工资，又辛苦又没有前途。

一些人家的姑娘，高中一毕业，父母就人托人在内地找个婆家嫁了，就算永远脱离了这边的苦海。至于在那边过得如何，不得而知。

1986年文静她们所在的高二是全国最后一届两年制高中。学校把高考败下阵来复读的文科生凑了一个班，号称高三文科班。文静现在算是第一年复读，刘玉树已经是第二年复读了。文静每次月考下来在班里能排个七八名的样子，属于能考上和考不上那个节骨眼上的人。刘玉树排在二三十名上，一看就知道今年高考还是没戏。唐家强这位滑头的高考移民现在就插班在这个班里。他在湖北上的高中，是否参加过高考，无人知道。反正他现在是文静她们班里最被老师看好的种子选手。每次月考下来，班里老大的位置非他莫属，他能把第二名甩两条街，能把文静甩四五条街，把刘玉树甩二十条街。教这个班的老师每天上课的时候看唐家强的眼神就跟老农民站在猪圈旁看自家养的年猪一般舒坦，仿佛只要等到“出栏”时间一到，他就立马会变成一沓哗啦啦的钞票似的。

这个般的班主任薄斌老师也不是吃素的，他是早年来新疆的上海知青。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大多数上海知青来新疆十年后联合起来闹了几次都返城了，他们夫妇却留了下来。薄老师是旧上海资本家的后代，算新疆人中几过世面的。他有四十出头，大方脸，宽额头，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平时说话声音低沉，不很严厉，但却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架势，他是个能压得住阵的人。别的班谈恋爱的有好几对，甚至还有肚子隆起来的，文静她们班一对都没有。

从人的生理发展规律来说，到了这个十八九岁的年龄，男女生的身体都已经完全发育成熟，对异性的爱慕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高考是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高难度技术活，谁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分神，非被对手挑下马不可。还有老奸巨猾的薄老师，三天两头都把“好男儿志在四方，大丈夫何患无妻”的警钟敲得“铛铛”响，你纵有万般风情又敢对何人说。

明月高悬，乌鹊南飞。夜静得让人不忍心打破寂静。文静心事重重，思绪连绵。她在那本粉红色笔记本上写下了一行字:

你是天空皎洁的月亮

我是月下斑斓的湖水

你在苍穹自由徜徉

我仰视你的泪水化做了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