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原色指的是红,黄,蓝三种颜色,这三种色中的任意一色都不能用另外两种原色混合产生,而其他色都可由这三色按照一定的比例混合出来。
黎倩的床边柜子上摆着一沓信纸,上面写着这段话。
黎倩,是某乡中学的一名语文老师,今年三十五岁,未婚。是不是觉得三十五这个数字有点大了?家人和朋友也这么感觉。前些年,他们很急切地为她张罗物色。随着年龄一岁一岁地增长,他们渐渐失去信心和耐心,现在干脆听之任之了。
倩真正意义上的家人现在就是父亲和母亲,他们早在她读幼儿班时就离异然后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倩是外婆带大的,在十年前外婆病故后,倩从内心里萌发出一种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感觉,她深深明白,从此后她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了。倩的朋友很少,冲着她那郁郁寡欢离群索居的性格,同事对她评价一般,所以相处也一般,无非是见面时点头微笑或寒暄几句而已,当然,也是朋友。其实,倩真正玩得来的朋友是读师范时的颖和菲。颖在南京,菲去了上海,只有黎倩回了家乡,她放不下相依为命的外婆。如今,外婆走了,倩有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可怕的孤独。
倩的外婆二十二岁上死了丈夫,孤身一人带大了倩的母亲,没再改嫁。对倩的终身大事,外婆不像一般农村老太太,从不多嘴。后来,倩慢慢从小姑娘摇身一变进入大姑娘行列,闲言碎语自然也随之增多。外婆只对倩说,“没遇着真正喜欢的人,不嫁也罢,看你母亲······”欲言又止,倩知道外婆没说完。
倩没见过外公,连相片也没看到一张,对倩而言,外公仅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和称谓,外婆也从未说过外公的只言片语。只是在很小的时候,有一天半夜,倩不记得是做了一个什么噩梦被惊醒,恍惚中看到外婆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端详什么。倩起床走到外婆身旁,见外婆用衣袖轻轻拭了拭眼角,手里则拿着一张男人的相片,相片的右下角微微有点发黄,许是被抚摸多了。倩问:“外婆,谁呀?”外婆哑声回答:“你外公”然后把相片装在一个精致的小红箱子里,用花布包好,搁上柜顶。
倩看到别人的外婆都有外公,自己没有,又不知怎么询问,心里纳闷着呢。这会知道自己也有外公了,睡意也没了,向外婆穷追不舍:“外公去哪了?怎么也不回家看看倩呢?”
外婆慈爱地摸摸倩的头,“外公出远门了,回来不方便,他可关心我们倩了,一直在看着你呢。”
倩懂事后询问母亲,才知道外公过世多年,她也没见过外公的面。外公是被大水冲走的。母亲只知晓个大概,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说外公当时是村里的负责人,那年洪水,组织大伙转移后,发现自己的妻子不在被救的队伍之列,又折回去寻她。外婆得救了,筋疲力尽的外公被大水冲走了。
母亲说这话时神情有些悒郁,“你外婆一直不待见我,母子关系一直淡漠,就是因为洪水啊。那天,她忽然腹痛,延缓了随大伙转移的时间,害得你外公回头去寻。”母亲又补了句,“我就是洪水那天晚上生的。”
倩素与外婆亲近,和母亲呆在一起的时间很少,有些不知如何安慰。心里想着,女儿的生,换来丈夫的死,任谁这帐也没法清算,顿时对外婆又多了一份怜惜之情。
倩的母亲娇小玲珑,为人处事大胆泼辣。婚后第六年,倩刚四岁,她和丈夫离婚了。离婚在当时可不像现在这么时髦这么流行。更何况,在外人眼里,这是多令人称羡的一对呀,真正的郎才女貌。倩的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医院护士,典型的小资家庭。但事情真不能光看表面,有时外表看来风平浪静,内里却波涛汹涌。从倩有记忆开始,父母常常争吵,而且方式很粗鲁,摔东摔西,父亲摔完,母亲接着摔。倩很害怕。所以,后来,倩与外婆生活,那般平静安详,心里不知有多开心。
父母离异后,又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倩名义上有两个家,爸爸一个家,妈妈一个家,但实际上倩心里的家就是外婆那几间破旧的土砖房。
小时,倩既去过父亲的家,也去过母亲的家,后来索性都不去了。父亲家的阿姨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倩讨厌她的虚伪。母亲家的叔叔倒自始至终一个模样,不冷不热,倩觉着他让她不易接近,似拒人千里,去过几次后,任母亲再怎么热情,也不愿去了。一心一意跟着外婆过日子,比在哪里都踏实。
倩聪敏好学,从小学至大学,成绩一直优异。大四时,父亲替她在自己教书的学校联系妥了,只要她一毕业就去那教大学语文。倩拒绝了,不放心让外婆一个人孤伶伶地呆在乡下,毅然返回家乡的中学教书。外婆叹气,“真是傻孩子,那么倔,像你外公。”
这是倩第一次从外婆嘴里听到她描述外公,也就这一次,以后再没听到了。倩有时想,真正的爱也许是深沉含蓄不需用言语表达的吧,用言语表达的或多或少有些矫揉造作虚情假意。
倩一想到爱这个词,自然而然又想到了自己。刚开始参加工作的几年,明里暗里牵线的不少,渐渐也不那么热络,甚至还有些冷言冷语。倩倒无所谓,一个人闲散惯了,也不太愿和别人往来,只周末定期回外婆家。外婆故后,哪也不去。上班之余,看看书,上上网,偶尔去街上闲逛几小时。同事们的业余时间都打发在牌桌上,起初也叫倩,拒绝几次后,不再喊了。倩觉得她与他们之间本就不很深厚的感情更加黯淡,也许,在他们眼中,倩是从“孤岛”上走出来的,与“陆地”格格不入吧。事实上,倩除了间或与颖和菲电话联系几回,没怎么与他人来往。
颖去南京的第二年,找了男友,没几个月,结了婚。结得快,离得也快,半年后分开了。不久又找了一对象,不到一年,也以吹告终。颖在电话里大声感叹,“倩,还是你好,不淌婚姻这趟浑水,这东西不是一般人能降伏得了的。”话虽这么说,颖现在又结婚了,或许这次能走到尽头。
菲成家比颖迟,没离婚,偶尔向倩发发感概。倩印象最深的是上回,菲语气有点伤感,有点压抑,有点无可奈何,说了很长一段,“婚姻是什么呀?婚姻就是房子里多一个人走着,床上多一个人躺着,衣柜里多几件衣服挂着,吃饭时多一副碗筷,喝水时多一个杯子,扫地时多几撮烟灰······倩啊,单身有单身的潇洒。”
倩听两好友这么轮番感叹,对结婚一事更加无所谓了。每天下午放学后,夹一本书,优哉游哉,去学校附近的一块天然草坪上看完书后看夕阳。日子就这么慢吞吞地流逝了,一眨眼,成了三十五的大姑娘,不,老姑娘。
倩忽然记起今天早晨在网上看到的有关三原色的概念。是原色美还是混合色美?婚姻属于原色还是混合色?外婆的婚姻应该属于原色,没摻任何杂质;那父母的婚姻,颖和菲的婚姻呢,属于混合色?倩越想越糊涂,越想越没有结论,也越想越失去了信心。抬头看看天空,澄彻而纯净,是一种原色的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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