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远方更远的人

“有一天，我将到达那比远方更远的地方，那里将是我的终点！”

他就这样带上自己的小背包走了，独自离开他生活了十数载的城市，他若是花完了钱，便在当前的城市停留一段时间，等挣够下一段旅程的钱便再次启程。没有人知道他的目的地究竟在哪，连他自己也不敢肯定，他只知道只要这么一直走下去，终究能走到的。

阳光穿射过树荫，一阵清风吹来，从繁杂的叶影中，拂过他满是汗液的脸庞，已经有几辆专门做接人营生的汽车从他身边经过，以便宜的喊价催促着他上车，而他仍旧只是摆手，任这些车子离开他扬长而去。他就这样仗着双脚，走过由宽变窄的马路，踩过满地咯脚的碎石，望见了不远处的小山村。

他走进村里，小山村一片静寂，竟不见一人来往于路边，村中没有类似店铺的门面，他继续往前走，只见一些被时光消磨的老人，孤坐在门口消磨着时光。这里似乎只有老人，或许是年轻人还在床上做梦吧，不过现在已经临近中午了，若是做梦这梦未免也太长了点。而且村子里一路走下来，竟没有发现类似店铺的门面，难不成每家每户都自产自用？总之，漫漫长路消耗了他过多的精力，他已无力前往下一个地点，只好想办法在这里安顿一天。

他偶然找到了一间没有关上门的屋子，里面一顿翻炒的声音伴着香味，让他不由自主的走了过来，他止步于门前，在门外边敲着门边朝里喊道：

“有人吗？”他轻轻地喊了一句，但没有人回应他，心下想到村中都是老人，他于是又朝里面更大声的喊了一遍。

一个老妇人此时正好端着炒好的菜走出厨房，他掏出钱包，提起声音朝老妇人喊道：

“老婆婆！我能不能在你家吃顿饭啊！我会付钱的！”

老妇人注意到门外站着一个人，跟着朝他走了过来。

他见到老妇人过来，以为老妇人是要赶他走，跟着往后退了几步，而老妇人却走过来拉起他的手，把他牵了进来，走到饭桌前坐下。他掏出钱包想要先付老妇人饭钱，也被老妇人推了回去，他坐在凳子上看到老妇人为他盛饭过来，心中莫名感到一股暖意。

桌上只有一碟小野菜，没有肉，好在他一直以来旅行的历练，让他从未挑食，一盘素菜对他来说亦为一道佳肴，不过菜很少，他虽然很饿，也不敢多吃，占了老妇人的伙食，而老妇人见此却不停地往他碗中捻菜，自己就着剩下的一点菜小口吃着。

“结婚了没有？”

老妇人口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问得他一怔，随即连忙摇头。

“早点结了吧，等有孩子了，就带回来给妈看一眼，妈就知足了。”

他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老妇人把自己当成了她的孩子，他赶忙解释：

“老婆婆，你认错了，我……”

“小峰，妈这里一切都挺好的，不用你操心，你在外面要记得照顾好自己，妈不能再给你做饭吃了。”

老妇人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道，然后老妇人又似想起什么，放下碗筷，起身慢悠悠的走进里屋。

他本可以趁着这时候悄悄走掉，但他不忍心，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让他无法动弹，只能静坐在这里，等着老妇人回来。

老妇人拿着一个方形的纸盒走了出来，她走到他面前打开盒子，只见盒子里面有十元的，有五十的，有一百的，一摞摞整整齐齐的堆放在盒子里面。

“小峰，妈一直想跟你说别寄钱回来了，妈这里够用，但妈又见不到你，只好帮你存着，妈已经好久没你的消息了，小峰，你是不是在外面惹祸了？妈帮你存着的钱你拿去用吧。”

老妇人将装着钱的盒子向他递过去，他看着盒子，又看着妇人，一时陷入了沉默。

“妈，我在外面过得挺好的，你不用担心我，我只是想回来看看你。”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说出的这句话，就好像是从心底深处跳出来，直接越过大脑脱口而出的话。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老妇人既像是对着他说，又如喃喃自语地重复着。

“妈，我这次不走了。”他抓着老妇人的手说道，这时的他已经连身体都控制不住了。

他清晰地看到，老妇人的眼角竟含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杨子回来了！”

“晓丹，你结婚没有啊！”

“盈盈，啥时回来的？”

“…………”

下午时分，他漫步在小山村中，和其他的老人互相热情的打着招呼，犹如多年不见的亲人一般，而实际上他们本来互相之间都不认识，但那些老人却亲切的用不同的名字招呼着他，热情的把他带到家里，跟他嘘寒问暖。已经有多久没有这种感受了，这股莫名的亲切感像一根软刺倒钩在心中，摇摆间让他心神不定。

爸，妈，这两个字眼对于自幼便是孤儿的他而言显得无比陌生，他从未有机会向人吐露出这两个字来，对他来说，人们口中的父亲，母亲，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是仇人，是狠心抛弃他的人？还是亲人，是仍会挂念着他的人？他不知道，没有人能给他答案。

于是，他决定踏上旅途，朝着未知寻求答案，远在远方的风比远方更远，远方的尽头除了远或许就是一无所有吧，就如同他一般，一无所有的走下去，追逐着远方的一无所有。

他没有骗老妇人，他真的留了下来，留在了这个待他如亲人般的山村，他在村里学着重新将荒芜的地耕耘起来，偶尔也会去外面的镇上，帮村里的人买回生活所需的东西。

这是一个几乎快要被人遗弃的小山村，这里有一群被时光消磨的老人坐在门口消磨着时光，但他们的双眼不再无神的眺望远方，他们眼中的空洞也被对明日的期望所填满，他让他们知道自己从未被遗忘，他们也让他知道自己从未被抛弃。

没有比远方更远的地方，没有比远方更远的人，这里，既是他的终点，也是他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