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一天的黑夜最长，这一天的思念最暖

时隔两年，我才敢再次提起笔写你。每次想将那些萦绕在心口的往事倾注笔尖，但总是笔欲动，泪先流。昨晚我又做梦，梦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情景，我放学回家，你站在村口，旁边的小房子屋顶上，炊烟正在袅袅升起。儿时伴我长大的情景，如今却只能在梦里回味。

到不了的地方叫远方，回不去的地方叫故乡。

昨晚你托梦给我，我想，肯定因为今天是冬至，你又想我了，没有你做南瓜饼给我吃，又怎么放心下一年里我的身体健康。

冬至，这一天的黑夜最长，这一天的思念最暖。我想在这个长长的黑夜里，说说我和姥姥的故事。

我是一个留守儿童，爸爸妈妈常年在外务工。从我上小学起，我就被丢在姥姥家由姥姥抚养。姥姥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人，见过这个时代的手机电脑，也体会过上个世纪的子弹纷飞，她的脸上刻满了岁月留下的沧桑。姥姥格外的慈祥，对任何人都是如此。

那一年，我6岁，姥姥63岁。我跟在姥姥后面锄地，捡柴。姥姥总是有着满身的活力，一刻也不停。乡下的小学离家远，我们的午饭都是各自带着生米去学校的饭堂蒸熟，就着从家带的咸菜解决，时间久了，营养跟不上，我总是生病，感冒就像家常便饭一样频繁光顾。后来，姥姥便不再让我带生米了，而是选择每一天翻山越岭给我送饭。虽然路途遥远，但是姥姥的午饭总是在下课铃响之前就能送到。姥姥每次都会烧很多菜，也会分给我的同学们吃。她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你们这些可怜的娃啊，一定要好好念书，千万不要像我们一样，一辈子都没走出过大山。

那一年，我8岁，姥姥65岁，我迷上了俄罗斯方块游戏，每次放学回来，我都一心扑在表哥送给我的小游戏机上，我们老师也是本村的人，他告诉姥姥我成绩一直在下滑，姥姥劝说了我好几次，苦口婆心的让我戒掉游戏，但是当时沉溺于游戏的我，却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突然有一天我放学回家，发现游戏机不见了，我知道是姥姥藏了起来，但是姥姥就是说她没看见，我又气又急，哭着跑出了家门。那天，姥姥找我一直找到半夜，村里的几个老人也都拿着手电筒帮忙四处寻我，最后在树下发现我的鞋子，才找到了藏在树上的我。直到今天，我依稀记得那次深夜，姥姥寻我时那哽咽着的呼唤声，每次想起来，我的心都隐隐作痛。

那一年，我9岁，姥姥66岁，我翻去人家的院子里偷桃子，结果被一只狗咬到了大腿，我吓得大哭，哭声引来了正在做饭的姥姥，姥姥见我被狗咬伤，二话不说就翻过了院墙，然后将我弄了出去。就在我捂着大腿嚎叫的时候，姥姥背着我朝我们镇的卫生院跑去，半个多小时的路程，姥姥十分钟就赶到了，天气还有些微冷，但是姥姥却累的大汗淋漓。我不知道有关节炎的姥姥，怎么就那么敏捷的翻过了围墙，我也不知道一向行动不便的姥姥，怎么就在十分钟里跑完了三十分钟的路程？

那一年，我13岁，姥姥70岁，我要离开姥姥家去上初中，两个星期才能回来一次。走的那天，姥姥送我翻过一座又一座山，直到看到学校了，姥姥才摆摆手让我一个人走。走了很远我回过头，然后看到站在山顶上的姥姥，正用手帕在抹着眼泪，身影是那么的孤单凄凉。

初中，高中，大学，我慢慢地走出了大山，也慢慢地远离了姥姥。

“姥姥突发心脏病，被送到县医院了，正在抢救。”妈妈打来电话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刚大一，正在为第二天的期末考试连夜奋战。听到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我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啪啪往下掉。姥姥因为晕车，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没想到第一次出去，竟然是被送去医院。

因为临近寒假，回家的票早已销售一空，我只能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祈求上帝让姥姥安康，那一刻，我才意识到，我忽略姥姥已经好久好久了。

“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是需要时刻要看护着，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这是第二天妈妈告诉我的，医生说的话，我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考完试，我转了四五趟车飞奔回家，姥姥还在床上躺着。我蹲在姥姥的床头，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着姥姥，姥姥的头发全白了，而我却一直浑然不知，看着姥姥虚弱的样子，我哽咽着说不出来一句话来。

“我儿呀，你回来了啊，姥姥天天晚上做梦都梦到你，姥姥好想你！”姥姥看到我，紧紧握着我的手，声音不大，但我却句句听得真切。我就像小时候被姥姥打了一样，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掉。这一年，我21岁，姥姥78岁。

“五一放假，我一定回来！”在被姥姥问了我N次什么时候放假之后，我的回答终于让她满足了一次。五一放假回家，我刚下车，就看到姥姥拄着拐杖站在村口张望。看到我下车，姥姥颤颤巍巍地走过来，满头银发在风中狂乱地飞舞着，让姥姥看起来更加的单薄瘦弱。

一进姥姥家门，我就看到了地上放了好几个比排球还小的西瓜，看我一脸的诧异，姥姥笑着说：“你要回来，所以我就把它们摘了，我知道外面什么东西都买得到，可是家里的西瓜没有农药，比外面的肯定甜。”姥姥说完，就拿着刀切了下去，这么小的西瓜，不用想都知道里面瓜囊除了白的还是白的，姥姥心疼地叫了一声，转身看向我，满脸歉疚的样子：“摘得太早了，不过不要紧，地里还有两个呢，你暑假回来吧，那时候肯定好了。”

见我盯着瓜囊发呆，姥姥又说了一句“儿啊，你暑假回来吧？”

“嗯嗯，回来哦！”我这才回过神来，随口敷衍了姥姥一句。

本来五一我请了假准备待一个星期的，但却在第四天的时候坚持回校了。姥姥家还是小时候我住的房子，可是姥姥做的饭菜却再也不像我小时候吃的那么可口了，除了饭菜不可口，姥姥家的碗也是油腻腻的，一端起来就满手黏糊糊，更是让我没有了食欲。所以，虽然姥姥百般挽留，我还是提前走了。

“儿啊，那两个西瓜红了，瓜藤都开始枯死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人家怎么都放假了，就你还没放假啊？”期末考试还没结束，姥姥又开始催我回去。

“我忙着呢，等我有空再回去哦！”准备留在学校打暑假工的我又开始敷衍姥姥。

“你没回来，姥姥把两个西瓜驮到家里来了，说让我放在冰箱里等你回来吃。”在姥姥几番催我无效之后，妈妈打来了电话告诉我姥姥的“壮举”。走路都得靠拐杖才能站稳的姥姥，我不知道她哪来的勇气和力气又一次跋山涉水，还扛着两个西瓜，蹒跚着到了我家。

后来，姥姥又因突发哮喘卧床在家，连说话都喘着粗气、断断续续。我又一次赶回家蹲在姥姥的床头，握着姥姥瘦的只剩下骨架的手说：“姥姥，我回来了，我想你了。”姥姥转过头看我，眼泪就顺着眼角缓缓流下，好半天才说一句：“儿啊，姥姥天天都梦到你，你在外面忙，很苦吧？”我摇摇头，早已泣不成声。

跟妈妈一起在姥姥家做饭，我突然看到灶台的边角放着一瓶洗洁剂。

“姥姥什么时候用洗洁剂了？”我奇怪的问妈妈。

“一直都用啊。”妈妈漫不经心的回了一句。

“可我前段时间回来，姥姥洗的碗怎么都是黏糊糊的，我还以为她不用洗洁剂呢？”

“哦，那是姥姥不知道听谁说的，说洗洁剂用多了对孩子身体不好。所以你在这儿的时候，姥姥都不用洗洁剂洗碗。”妈妈看着疑惑的我轻描淡写的说道。

一瞬间，那些曾经被姥姥小心呵护却被我嫌弃的爱，像一把利刃，直插入我的心脏，鲜血淋淋。

看到表哥在朋友圈里发的“姥姥一路走好”几个字的时候，我的手机应声落地。那一刻，我的脑袋里天旋地转一片空白，感觉时间都静止了，半天我才缓过神来，颤抖着手捡起地上的手机打电话回去确认。一切既定的事实不会因为我的悲伤而被当做从来也没有发生。姥姥真的离开了，我一直都不知道，是因为爸爸妈妈联合所有的舅舅姨妈们都在瞒着我。

挂了电话，我的眼泪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倾泻而下。不顾室友的劝阻，我连夜转车回家，到家的时候，姥姥已经静静的躺在那儿了。我走到姥姥身边，双腿一软，就扑到姥姥的身上嚎啕大哭，那是第一次，我真真切切感受到了什么叫撕心裂肺的痛。那种痛，蚀骨入心，生不如死。

“儿呀，你今晚留在姥姥家多待一宿好不好，姥姥想你了。”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姥姥每一次见到我几乎都要我在她家多留宿几天。但是长大后的我却越来越远离姥姥，总是嫌弃姥姥的屋里乱脏脏的，所以姥姥每次说这句话的时候，我都会找出各种理由搪塞然后离开。

姥姥永远的睡着了，我趴在她的身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在不停的呼喊，姥姥，你快醒来，你醒来，让我陪你多久我都愿意。可是姥姥的眼睛依旧闭着。这些，她都听不到了。

昨夜，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我正走在一条路上，路的那头，是姥姥等着我的村口，就像小时候那样，姥姥做好了饭，在每一个放学的傍晚，等我回家。

今晚，我还要在梦里修一条路，路的那头还是那个炊烟袅袅的家，我背着书包兴冲冲推开家门，像小时候每年过冬至那样，揭开四周烟雾缭绕的锅盖，锅里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南瓜饼，姥姥在旁边笑着对我说：“快吃，吃完这几个南瓜饼，明年你就再也不会生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