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小简，我好想死
文秀说我俩好久没见了，今晚要跟我拉拉家常，我跟父母讲过之后，就住在了她们家。
入夜文绣娘给我抱来一床被子，关门前对我说：“小简啊，你俩早点睡，别讲些有的没的的，文秀要嫁人了，你连男朋友都没有，你俩可不一样。”
“秀......咳咳”我看文绣娘关上门，清了清嗓子，转身看着文秀说，“你这结婚的消息挺突然的，端午我回家也没听你说起来，怎么这才过了几个月，就.....”
“小简，你上来先”文秀已经把被子铺好，倚坐在炕上，乌黑秀丽的长发松松垮垮的扎着，看上去既恬静又古典。
“小简，我真羡慕你”文秀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我真羡慕你，你看你是大学生，现在工作也在外地，多自由，不像我。”
我苦笑：“秀，其实我......”我很想告诉文秀我一个人在外地其实过得并不好，但是看着文秀垂首抹泪的样子，又打住，“秀，你不想嫁对不对？”
文秀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我说：“小简，你这些年在外求学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个王大全是什么样的人。”
文秀要嫁的人是隔壁村子的王大全，几年前落户来的，王大全名叫大全，可是正事哪儿哪儿都不全，吃喝嫖赌倒是样样全，整天呼朋唤友喝酒打架，干些下三滥的事情。
听说他们之所以搬来我们这里，是因为王大全强奸未遂被抓了，他父母觉得有点丢人。
王大全倒是满不在乎，他经常在大街上跟那些狐朋狗友说：“妈的，那小娘们儿一看就精嫩，可惜没来及上手，哪天咱兄弟几个一起去，玩玩儿？”他们一边说着着荤言秽语一边冲着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吹口哨。
“那……那你......这不是往火坑里跳吗？”
“小简，所以我真的很羡慕你，你只有一个妹妹，不像我，我有两个弟弟。”
我和文秀从小一起长大，小时候我们两个人一起上山放羊砍柴打猪草，文秀的爷爷是山上的守林人，我们有时会转到守林的小屋前歇息，文秀的奶奶从来没有正眼瞧过文秀，每次见到文秀都嘟嘟囔囔“赔钱货”“讨债鬼”“柴火就捡这么点，养了就是浪费粮食。”
文秀最开始还回家跟她娘说，她娘也只是看着她叹气，转身说：“这要是个儿子该多好。”
文秀娘因为只生了她这一个女儿，不止在她奶奶家，放眼到整个村子都抬不起头来。
村里有人幸灾乐祸看热闹，到处嚼舌头，嚼来嚼去中心思想只有一个：老文家怕是要断后了。
在这里，断后就是天谴的代名词，是祖上缺德的结果。
文秀奶奶拄着拐杖出来破口大骂：“你们才绝户，生儿子没屁眼的丧货，我能生儿子，我闺女也能生儿子，就娶了这个瘟鸡生不出儿子，脸好看有什么用，等着我过几天就叫我儿子休了她！”
“文秀奶奶，现在不能休妻了，现在只能离婚。”
“离婚！那就叫我儿子离婚！等着，这就叫她娘家人把她领回去，怎么也不能让我老文家断了后！”文秀奶奶把拐杖敲得当当响，一声一声敲在文秀娘的心上。
文秀姥姥家后来一段时间频繁往文秀家跑，每次来都带很多中药，再后来就是各种香囊签文。
“可是千万不能离婚啊，离了婚的女人那就是破鞋了，没人要的，文秀爹打你，那也不是故意的，你生不出儿子，这不是在说他不中用嘛，他心里有气也是正常的，你是她老婆，她在外面受了气不冲你撒能冲谁撒，等你生了儿子，一切就都好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文秀六岁的时候，文秀娘终于给文秀生了弟弟，两个，双胞胎。
文秀娘终于扬眉吐气了，文秀奶奶终于扬眉吐气了，文秀爹也终于扬眉吐气了，再没谁注意到文秀，当然更没有人注意到，文秀该上学了。
我爸那时候是村支书，我妈是村里的小学老师，一个抓计划生育，一个抓义务教育。
我妈到文秀家里说文秀该上学了，被文秀奶奶骂了出来，“我们家的钱不都让你男人罚没了吗？现在来跟我讲什么劳什子义务教育，没钱！”“你一个小学老师怎么管那么多，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回去想一下子怎么生个儿子，你家就那俩赔钱货，来我家门口嘚瑟啥。”
不过后来文秀还是上学了，因为我爸说义务教育就是义务，不服从义务会被抓起来的。
那几年我俩关系特别好，她很感激我父母能让她上学，经常帮我家干点小活，我妈有时给我买文具，也捎带给她买一份。农忙时她经常要请假干农活，落下的课都是我在帮她补，不过文秀很聪明，我教她也不费事。
不过，文秀上完初中还是辍学打工了，那时她跟我成绩差不多，她想读高中，可是她家里不让。
文秀奶奶说当年被我爸骗着读了九年义务教育，已经对文秀算是仁至义尽了，高中不是义务了，而且文秀的两个弟弟也上三年级了，家里花销大，文秀必须打工赚钱供弟弟读书娶媳妇了。
文秀踏上去广东的火车那天，我没去送她，我当时正在参加中考。
上了高中之后，我忙于学业，更是没有办法跟她联系，只断断续续听说她很聪明又肯吃苦，很快就做到了领班，工资也慢慢长到了一千块。
春节期间她没回家，她跟家里人说春节加班有三倍加班费，她要多赚点钱给弟弟交学费，她家里人很高兴她能如此心系弟弟，也乐得她不回去。
我上大学之后，有段时间校内网盛行，我偶然一个机会加上了文秀，两人又重新联系了起来。那时候文秀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有一种朴实又纯净的美。
她说自己玩校内网，纯粹是因为自己的男朋友喜欢在校内网上偷菜。
我说，你交男朋友了呀?
她说，是的，跟我同个厂子，也算是老乡，做保安，对我很好，但是就是喜欢偷菜。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想象到她在捂着嘴笑，杏眼弯弯。
从小，但凡文秀笑，她都喜欢捂着嘴，看上去很淑女。
但是文秀奶奶不喜欢，文秀奶奶说捂着捂着吧，小家子兮兮的不通气，把自己捂死了最好。
后来我们隔三差五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三的寒假，我问她过年回不回家，她过了好久才回我：“不回了，省下的路费汇给家里，他们应该比我回去还开心。”
但是在我毕业后的第一年，她春节的时候回家了，带着自己的保安男朋友。我那时候工作忙，没有见到她。
听我妈说，她下车的时候，村里人一开始都没认出她来，大家在小声议论，这是哪里来的漂亮姑娘，直到她走到家门口叫门，大家才恍然大悟。
弟弟开门把文秀两人领进屋，文秀奶奶看着文秀穿的新羽绒服，很不高兴地掉脸子：“在广东又不冷，穿什么羽绒服，羽绒服多贵啊，就不知道攒点钱给弟弟买双运动鞋。”
文秀的保安男友上前说：“奶奶，这衣服是我给文秀买的。”
文秀奶奶撇了一眼，高声说：“哼，几瓶酒还有这什么乱七八糟的礼盒，来我家提亲连双运动鞋都不知道给弟弟买？我们家文秀不会嫁给你的，一个穷保安，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春节过后，文秀就跟着男朋友回广东了，我听村里家长里短的聊起来，文秀妈妈说可以同意文秀嫁过去，但是前提是礼金要十万。
我问文秀，这是真的吗？
文秀说，是真的，家里人说她们把我养大不容易，花了好多钱，而且家里两个弟弟要念书，这十万礼金算是我这个做姐姐的给弟弟交的学费。
文秀跟她男朋友终是没能凑齐十万礼金，男朋友妈妈不同意他们俩在一起。
他妈妈给文秀打电话说：“姑娘，你还真以为自己是天鹅了？开口要十万，你是卖呢，就是卖，你也不值这个钱啊”
文秀在QQ上问我：小简，为什么家家都想要儿子，但是轮到自己儿子娶媳妇的时候，家家又都不想女方家有儿子。为什么明明自己也是女人，但是对女儿讲话就可以那么恶毒。
文秀说，小简，你觉得我长得美吗？
我说，美，很美。
文秀说，小简，他们说长得好看的女人都是狐狸精，天生的狐狸精，都是勾搭人的贱货。
文秀说，小简，我好想死。
后来我才知道，文秀和她的保安男友因为双方父母的态度大吵了一架，文秀一气之下从出租屋跑了出去，路上遇到自己的老板把她收留了。她以为老板是个好人，没想到老板是个衣冠禽兽。
她的老板以身败名裂和扣除工资威胁她，但她还是报了警。
还没等警察调查清楚法律事实，她男朋友就跟她提了分手，理由是她已经不洁，她家人等着的十万块礼金也泡汤了。
文秀奶奶气得拍桌子，破口大骂：“赔钱货果然是赔钱货，我说这些年她在广东怎么能几千块几千块的往家里寄钱，原来都是些不干净的钱。”
村头村尾也议论纷纷，
“听说文秀是在东莞工作啊。”
“东莞怎么了？”
“哎呦你不知道啊，东莞那是有名的那种地方啊。”
“我说呢，上次文秀回来穿得可洋气了，原来是做这个的。”
“不是不是，我听说她是小三啊，跟她老板有一腿。”
“哎呦，这可了不得，我就说吧，她从小就一脸狐媚相，捂着嘴一笑，那眼睛，勾魂的。”
......
文秀娘气得胸口疼，骂文秀给家里人丢脸，找了各种理由把文秀叫回了老家。
我端午放假回家见到了文秀，她形容憔悴，说家里人在给她安排相亲。可是媒人说，文秀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好人家哪会娶她呀。
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只能尽可能安慰她，告诉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后没过多久，文秀就说自己要结婚了，想让我回来参加她的婚礼。正好是十一假期，我就回来了。
我跟文秀并排躺在一起，听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往事，听她说媒人把王大全领来那天，王大全看到文秀眼睛都直了。
文秀家人忽略了媒人的挤眉弄眼，说，要娶文秀，礼金至少要两万。
王大全说，好说好说，两万就两万。
文秀说，后来有一天，她在街上听说，王大全跟自己的朋友讲，不就两万块嘛，老子就当去嫖了，那妞儿，划算的，到时候嫁了我，我叫她干嘛，她就得干嘛。
文秀说自己哭过闹过，但是文秀娘说：“秀啊，你都这样了，嫁谁不是嫁，有人愿意娶你，就是烧香了，王大全是混账一点，但是人家出得起两万块礼金，你嫁过去饿不死的。”
文秀说完，定定的看着我说：“小简，我好想死。”
我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只好胡乱地安慰着她。
一夜未眠。
第二天一早，文秀被拉去梳妆，我心神不宁出去透气，碰到门口三五一堆在闲聊的大叔大婶。
“原来是小简啊，出落成大姑娘了啊，24了吧，有对象了吗？”
“诶小简，你从文秀家出来的吧，小简啊，你是大学生，可不能学文秀啊。”
我没有搭理这些人，其实我很想说一句滚你大爷的关你屁事。
但是我脑子很乱，我只记得文秀说，小简，我好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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