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看着桌面上发下来的一份份中期卷子,阿新都懒得打开去看,每次,几乎都是满卷面的叉号,触目惊心。
看久了,也就麻木了吧,阿新心里想。
接下来的这周,肯定又是比较难捱而又漫长的一段历史时期。
阿新想象着各科老师一轮又一轮的狂轰乱炸:
“阿新你怎么才考了这么点?”
“阿新你又是全级倒数!”
猜想自己又该怎样装出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跟老师说那些练得纯熟的保证口号,诸如今后一定好好努力之类的话。
下周,按惯例也该开家长会了。
阿新的心又一阵阵黯淡下去。
奶奶会来吗?
如果奶奶来了,看到自己这可怜巴巴的成绩,一定会很失望,很难过吧?
如果奶奶不来,那个紧盯着自己不放的班主任会不会又变着法的惩罚自己?
写保证念给全班同学听?或者写一份自我反思,让家长签字?
或者……
阿新心里顿时烦闷无比。
同桌的宏涛凑过来问他:“阿新,我看看你的数学卷子,我的错了好多呢,才二十多分。”说着就要去拿阿新的卷子。
“看什么看,走开啊!”阿新一把推开同桌,把试卷塞进桌兜,出了教室,留下一脸茫然的同桌独自凌乱。
自从成绩垫底,老师就把考试成绩和他一样差的宏涛排在教室最后一排,两年了都没怎么调换过。
正是吃中饭时节,阿新也没觉得饿,反正就是做什么都没劲。
02
已经是农历四月天了,校门口的花树上挂着串串花蕾,绿化带里的草都快要淹没脚面了,年少的阿新也免不了伤感惆怅起来。
再有一年,初中就毕业了,考高中肯定没什么希望,即使考上,家里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最后就剩下打工一条路了。
然而,为什么心里总是有那么点不甘?
年迈的奶奶,这会儿是不是又顶着毒花花的太阳,在路边一棵棵的地挖蒲公英地丁草?
晒干的蒲公英地丁草卖到镇上的药铺一斤才两块钱,奶奶老了,腿脚也不好了,下雨天老是喊腿疼。
阿新这几周的生活费就是靠奶奶整天整天挖卖草药来维持的。
阿新周末也跟着奶奶出去挖过几回,一棵棵混在高而密的杂草中,看得眼睛都花了,满满一天下来,实在是挖的卖不了几个钱。
奶奶又嫌耽搁阿新的学习,再没让他跟着去。
午饭时间的校门口,陆陆续续的,有父母亲带了精心做好的饭菜,等待自家孩子散学。
铃声一响,孩子们就潮水一样涌出校门,就着三轮摩托车厢快速的吃着。
阿新不由得再一次回忆起自己的家。
对于阿新,妈妈只是在书里、在梦里感受到的一个模糊概念,从他很小很小的时候起,他没见过妈妈。
后来长大点了,才知道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妈妈去了哪里,没人跟阿新说起。
爸爸也是十几年没回过家了,也没有电话,也不见给家里寄钱回来。
阿新向爷爷问起爸爸,爷爷猛抽几口旱烟,狠狠地说:“你就当他死在外面了!”
阿新不懂大人的世界,只是觉得有种蚀骨的孤独。
唯一陪伴阿新度过童年的,除了爷爷奶奶,就是家里的那只大黄了。
最怕的就是逢年过节了,看着别的小伙伴穿新衣,领压岁钱,走亲戚,跟父母到外地出去游玩,阿新就带了大黄去村边的林子里的大石头上一坐就是一整天。
看见爸爸妈妈的时候,都是在梦里,还没等阿新来得及拉住爸爸妈妈的手,天亮了,爸爸妈妈不见了,梦也醒了。
醒来后的阿新发觉枕头总是湿了一大片。
03
记得上小学时,一次作文课上,老师要求写《我的妈妈》,阿新脑海里一片茫然,一点头绪也找不到。
为什么不是写奶奶,要是写奶奶,一本作文估计都不够写啊……
看到同桌他们一个个挥笔疾走,阿新羡慕得要命。
妈妈,这是一个多么温柔的字眼,一定比阳光更温暖,这种暖意,梦里曾经有过,但只要一睁眼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这样想着,嘴角不禁微微上扬。
阿新想起好多年前,奶奶领着自己在邻居家的电视上看过一个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那时不知是几岁,看得眼泪小河一样流淌。
电影里的孩子小强最后找到了妈妈,自己在哪里能找到妈妈呢?她现在还好吗?还记得阿新吗?
这节课,阿新一整节课都在发呆,一个字也没有写出来。
老师狠狠揍了阿新一顿:懒惰,学习态度不端正。
回家路上,到了没人处,阿新把作文本撕得粉碎扔进了路边的水沟里。
从此,阿新一点也不喜欢上语文课,走神、打盹,看小说成了上课的常态。
从此,阿新被认定是问题学生,写检查、做反思,叫家长也是常态。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学习成绩慢慢退步了,一提到学习、考试,阿新心里就烦的要命。
阿新感觉老师、同学都离自己越来越远。
他也曾努力的要挽回和他一起长大的几个小伙伴的关系。
可是有一个忽然说,阿新的习惯太差,家里大人不要我们和阿新一起玩,可别被带坏了。
阿新抡起拳就扑砸了过去。
大伙群起攻之: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一言不合就骂人就打人,以后还是真的别再打交道了。
林阿新感觉自己彻底孤独成了一棵草。
还好,有最疼他的奶奶,不管什么时候放学回家,都有热腾腾的饭菜,都会有换洗的干干净净的衣服。
遇着有谁欺负阿新,奶奶总是站出来,指着对方的鼻子骂他个惨败才肯收场。
如果有人问这世上最亲的人是谁,阿新第一个会说,那个人就是奶奶。
如果有人问最可怜的人是谁,林新也会脱口而出,奶奶啊。
但岁月的脚步走得好快,奶奶一年年地老去,陪伴自己的日子究竟还剩多少,阿新不敢想也不愿想。
三天后,家长会如期举行。
阿新站在校门口,看着奶奶从人群中走来,那一头白发显得格外醒目。
阿新小跑过去搀了奶奶一步步向教学楼走去。
去年的家长会,到场的尽是爷爷奶奶们。班主任一边敲着桌子,一边用方言宣布每位学生的期中考试成绩,临了又敲着桌子:下次叫你们的爸妈来!语气里带着不容反驳的坚定,可这次来的还是爷爷奶奶们。
阿新突然觉得心里轻松了好多,寒入骨髓的孤独也少了许多,对,我是孤儿,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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