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老天总算施舍了一层蓝。虽然水晶般的蓝汪汪真的久违了,也强过整日灰蒙蒙如锅盖压顶的憋屈,同学说已经很满足了。
那是一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蓝,羞涩,不彻底,像六十岁老人身上陈旧的中山装,像压抑的咳嗽,像不能恣意舒展开的哈欠。
从前的我们根本瞧不上这样的天,没有打开的晴不透的天,温吞吞既非姑娘的缠绵也不见汉子的豪放,衣服晒一整天还是潮搭搭的,更别说晒鱼晒肉晒箱晒被。
曾经遥遥关注北方的抱怨,痛惜之余又庆幸这方好水土偏安一隅,赣鄱大地的青山绿水间,连叹息也香甜。可终于一样不能幸免。
已记不清霾锁中华有多久,大概和我的咳嗽一般迁延。我分不清什么是令“桃源望断无寻处”的仙雾,什么是让呼吸也痛的重霾,有人说现在城里的都是霾,心存侥幸的我只剩了沉默。
我感冒早已痊愈,我的血象、DR都正常,我也没有阴虚上火,我讨厌吃一大把毫不对症的药物,我更不能滥用抗生素。可是我咳嗽,用尽了各种偏方食疗理疗仍不见起色地咳嗽,从未迁延此久地咳嗽,咳得有时气逆恶心,憋到说不出话。我只有戴口罩,心理安慰型口罩,笼住我的恐惧,支撑我的脆弱。至少能挡住点寒气吧,我为自己找了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我是资深药师,尚且如此无奈,那么其他人呢?
路旁的花坛,青绿零落枝桠伏地,一棵棵树被连根挖起,枝头剪成光秃秃,茎叶尸体成堆一簇又一簇,刀口的新鲜,在灰霾中依然惨白而刺目。
望向对面,同样一派“兵荒马乱”,树倒倾轧中散列的民工队伍和路一样长。他们淳朴的喜悦写在脸上,收入是按天算的,年前做完回家的腰包也能鼓一点。
这是本城最宽阔的主干道之一,每日高峰时段的拥堵也堪称全城重痈,最新举措是修一条快速路直通外环。平地举步维艰,要快只能问天借力隔空高架,这桥将前所未有的长,所过之处墙倒屋塌人去楼空。我每日经这条路上班,也就在中国特色的“拆”字间漫步。
拿到拆迁通知的主人眉开眼笑,盘算着正好另置新屋。即将粉身碎骨的砖石似乎不知哭泣,那些花坛中的常绿灌木和来年春天才展颜的花茎也并不足惜,而树却不同。
听说城里的每棵树都是有身份的,即便自家种的也不能随便砍伐,何况园林规划内的树木。听说它们将被统一移栽到郊县去,我看到树根的土壤被粗大的稻草绳五花大绑地固定住。
“ 这一路它们能安然度过吗?那乡间的开阔总胜过城里的促狭。”我日日从侧畔经过也没有几次好好端详,因为灰扑扑的它们何曾鲜艳欲滴地扯住我的视线,而今竟连这夏日里灰色的一小块凉荫也要离我而去了。
他们说,怕是有人巴不得死得越多越好呢,正好重新再买。他们说,某处的人要发死了,把这些树又当新的再卖一次。
我看见生命被斩斫的疼痛,他们看见另类的丑恶。我仍心怀美好,祈愿这疼痛是新生的初始,而不是暴殄的开端。
可是我又咳起来,什么样的异物让气管如此剧烈地排斥?又少了成百成千的树,那些灰尘丑陋地粘附于它们身上,才会少一些钻进我的肺里。可笑的迂腐的我,前两天尚在新挖泥土的清香中诗意萦怀。
我们的城容不下它们,因为我们要快些,更快些,再快些,势如破竹,没有什么能阻挡。
一马平川的高桥,似乎可以任意通往,人们想要到达的地方。我们不再于路上龟行,一日游的半径又将扩大,物流更迅速将包裹送达手中,欲望得以继续膨胀,更多的车辆在奔跑。我们计算着效益,追求着速度,却常常忘了,这么快,到底要去往何方?
有一部纪录片《牛仔裤的罪恶》,揭示的真相触目惊心,我们穿的每一条牛仔裤都在毁灭未来。相信每个看过的人都曾受到震撼,也相信几乎没有人会从此决心不再买一条新款的。没有一滴雨会认为自己造成了洪灾,我也是如此,心安理得堂而皇之地将罪恶穿在身上。
谁能听见,它们的哭泣?谁又能逃避,人类将来的哭泣?
网友评论
不折腾,一部分人怎么富起来呀——要想富,多栽树嘛。
我一直认为,对于环保,我普通老百姓,于生活中尽自己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