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新世纪宗教研究》第12卷第2期 2013年12月
作者:陈玉玺(佛光大学名誉教授)
摘要
现代源自缅甸的正念禅派注重清晰、如实地观照身心实相,对一切所缘境保持开放和接纳,不作价值评判及贪瞋习性反应,也不掺杂禅修者的主观好恶和成见。如此「正念」自然导入正定,由正定而开展解脱智慧。
本文以文献内容分析论证此一修行义理跟后来禅宗的「定慧一体」思想一脉相通,都是由佛陀聚焦于正念的教导所启发的。这个论点的提出是要回应现代南传佛教学者的批评,说是只修观而不修传统四禅定的「纯观行」有违佛陀的教导,因为「纯观行」无法达致开悟解脱所必需的正定。
本文指出「正念」是连结定与慧的关键,马哈希和葛印卡的正念禅虽不修四禅定,但都以正念修习为特色,理论上可以达致正定,由定发慧。本文进一步从佛教心理分析探讨正念禅为何能去除贪瞋习性、解脱精神苦恼,并且带来身心疗癒的原理。
关键词:正念,贪瞋习性反应,内观,无乐性,究竟法,定慧一体
*本文初稿于2013年6月发表于香港中国文化研究院主办之「亚洲禅学研讨会」,经作者补充禅修理论部分的论述,并修订全文内容。
一、绪言:正念禅原理的心理学诠释
二十世纪下半期开始风行于世界各地的正念禅修(Mindfulness meditation),渊源于原始佛法的「四念住」教导。
1 其中流传最广的内观禅(Vipassana meditation),在缅甸已有悠久的历史传承,经过印度裔修行人葛印卡(S.N.Goenka, 1924-)的重新诠释和改良后,成为一套具有心理学基础、适合现代人精神修练和身心疗癒的方便法门。
2 内观禅的基本原理跟佛教的一切修行法门一样,都强调人类精神苦恼的根本原因是贪瞋痴的心灵染污,要想离苦得乐,必须藉由各种修行方法袪除这些精神污秽,使心灵得到淨化;佛教早期的《法句经》将这种淨心修行总结为:「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诸佛教」。
这里「自淨其意」的主要意思,就是淨除贪瞋痴的无明烦恼。在实践方法上,需要力行持戒、布施、禅定等种种修持,一方面避免造作身体、语言和心念的恶业(诸恶莫作),另方面则要积极行善行、说善语、存善心(众善奉行)。
3 诸如此类去除贪瞋痴烦恼的教示,多少带有伦理的或道德的意味,心理学的意涵不甚明显。但是葛印卡的内观禅所教导的「贪瞋习性反应模式」(habit pattern of reactions with craving and aversion),却是佛教心理学的一项创见──这里「贪」不是特指一般所知的贪欲、贪婪等被视为不道德的心态,而是人们所共有、随时随地都在潜意识里起作用的普遍习性,即对快乐的或舒服的身心感受生起贪爱/执取(craving/grasping);「瞋」也不是特指一般所知的瞋怒、瞋恨等极端的破坏性情绪,而是贪爱习性的反面,即对不愉快的或不舒服的身心感受生起瞋斥/抗拒(aversion/rejecting),也就是一种不愿接纳逆境的心态。这两者构成一个由我执所衍生的习性反应机制,佛法认为是生命苦恼的根源。
内观禅修的根本目的在于对治这个习性反应机制,俾能从无明→造业→受苦(原始佛教称为「惑业苦」)的恶性循环中得到解脱。
葛印卡认为人们生来就具有「觉悟的种子」(seed of enlightenment, 大乘佛法称为佛性),只要按照佛陀所教导的八正道(分属戒、定、慧三学)精进修行,觉悟的种子就能开花结果;也就是说,当贪瞋习性被淨除以后,修行人对病痛和各种逆境不再生起瞋斥抗拒,而能以智慧和慈悲的心量加以包容接纳;对世间的欲乐和各种顺境也不再生起贪爱执取,而能以宁静淡泊、无得无失的心境去看待,这时心地自然涌现觉醒的智慧,伴随智慧而来的是慈悲爱心、包容宽恕和真正的幸福安乐。
佛教所说的「离苦得乐」,若从字面去解读,可能被误解为只要快乐、不要痛苦,其实恰好相反──对世间的欲乐不贪爱追逐,同时勇敢面对和接纳各种逆境和痛苦,也就是以智慧和慈悲包容的心量去超越世间的苦与乐、逆境与顺境。能如此,才能解脱贪瞋习性所带来的精神苦恼,获得从心灵深处涌现的喜悦和究竟安乐。
内观禅所注重的贪瞋习性集中表现在对上述苦、乐感受的两极反应,也就是以身心感受(feelings/sensations)──而不是像佛教的一般教导那样,以世间的各种欲望,如性欲、金钱、财物、名声地位等──作为养成贪瞋习性的温床。
之所以采取这种心理学取向的解释方法,据葛印卡解释,是因为感受(包含苦受、乐受和不苦不乐受)直接连结身与心两方面,身心一切经验都反映于感受。另外,根据佛陀在十二缘支的教导:「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意思是说:六根门(眼耳鼻舌身意)接触外境生起认识的同时,也生起感受(例如舌头接触美食生起味觉的同时,也生起快乐感受),快乐的身心感受引起贪爱,贪爱引起执取,由贪爱执取而引起不断生死轮迴以及生死之流中各种身心存在样态的形成和流转变化,包括十二缘支所说的生老病死及忧悲苦恼,巴利文总称为bhava(英译 becoming 或 being that is constantly becoming, 汉译「有」,意思不及英译来得清楚)。
可见佛陀的早期教导确是把人们对快乐感受的贪爱执取视为导致生命苦恼和生死轮迴的根本原因。十二缘支只讲对乐受的爱取,没有提到对苦受的瞋斥抗拒,但是从心理学原理来说,对乐受的贪爱执取与对苦受的瞋斥抗拒是一体之两面,有贪爱执取必有瞋斥抗拒,例如我们对疾病和各种逆境生起焦虑、恐惧、抗拒、逃避等负面情绪反应(即不愿接纳逆境的心态),便是因为我们平时对健康和各种顺境早已不知不觉地养成了贪爱执取的习性。
因此,内观禅将贪爱与瞋斥合并为一个习性反应机制,是有心理学依据的。不过,在现实生活中,人们对金钱、财物、物质享受、名声地位、性欲等世间事物的贪爱追求确是根本问题,这问题随着人类物质文明的进步而愈趋严重。
有鉴于此,佛陀不但在十二因缘的教导裡强调「乐受」所引起的贪爱执取是生命苦恼和生死轮回的根本(受→爱→取→有),在教导「四念住」(见下节说明)的正念修行时,也特别把「乐受」的问题跟人们对「我」和「常」的妄见执著相提并论,合称为「三谬见」:
(1)「我见」,即妄认名相(语言观念)所虚构之「我」是独立自存而与万物众生分离对立的真实个体,形成自我中心的错误知见;
(2)「常见」,即把刹那生灭和迁流不居的身心现象和万事万物妄认为固定不变(或不愿看到改变)的错误知见;
(3)「乐见」,即把不能带来真正幸福快乐的世间欲望满足(本文称为「无乐性」,详见下述)妄认为幸福快乐而生起贪爱执取并且拼命追逐的错误知见。
原始佛法认为这「三谬见」是造作恶业而导致贪瞋习性和精神苦恼的根本原因;藉由正确修行破除这些谬见,悟出本来无我、无常、无乐(苦)的「三实相」,彻底舍离虚妄的知见和贪瞋爱憎的习性,即是证悟解脱,也是正念禅修的终极目标。
在此必须特别说明的是,「无乐性」的巴利原文Dukkha有两个意思:一是佛教界都知道的「苦」,另一个意思则是指世间事物(包括身心感受)并没有人们所以为的快乐性质,英文译为 unsatisfactoriness(无满意性),汉传佛教早期译为「不圆满」,尚可达意,但现在都译为「苦」,与 Dukkha 的另一个「苦」义相混淆,说是世间事物「一切皆苦」。
汉文「一切皆苦」的巴利原文 sabbe dukkha,从佛教心理学来解释,其真正意思是:「一切事物都没有人们所以为的能带来快乐幸福的性质」,亦即本文所说的「无乐性」),不但逻辑思路不清楚,也造成很多人误解佛教的世界观太过于悲观、不切实际──他们质问说,世间本来有苦有乐,怎麽会是「一切皆苦」呢?
有鑑于此,笔者把 Dukkha 改译为「无乐性」,是根据佛陀关于众生「以无乐为乐」的教导,跟英译 unsatisfactoriness 及早期汉译「不圆满」是贴近的,应是佛陀所要传达的本意。
德国的无著比丘(Bhikkhu Analayo)在其著作中对 Dukkha 也有类似的契理的解释,他说 Dukkha 意味着事物本身只有「不可意」的性质(即无满意性),不会使我们受苦,之所以受苦是因为生起「渴爱」(Tanha, 即贪爱)的缘故。
4 此外,英国著名佛教伦理学者柯温(Damien Keown, 中文名关大眠),对 Dukkha 的心理学性质也作出了清晰的解释:由于乐受的无常性,一度看起来新鲜而充满希望的事物,迟早会黯然失色,或令人烦腻。
在此脉络下, Dukkha 有一个更抽象和更广泛应用的意思,那就是:就算生命不痛苦,也会令人不满意,或不能带来成就感和意义感。在这个及其他很多文脉中,『无满意性』(unsatisfactoriness)比『受苦』(suffering)更能精准表达 Dukkha 的意涵。」
5 由于人们不了解事物和感受的这个心理性质,误以为有真实快乐可得而加以贪爱执取,结果只能带来痛苦,这就是「以无乐为乐」的错误知见,即「乐见」。(笔者按:大乘佛教再加上一个「淨」的错误知见──以为肉身干淨美丽而对之生起贪爱的谬见,成为「常乐我淨」的「四颠倒」,或四谬见,这在原始佛典里也是有依据的。)
这个彻见「三实相」的深奥佛理不容易为一般人所理解,因此内观禅在实践上把它简化为观照身心感受的「无常」,再由「无常」去领悟「无我」的道理。简单地说,你的身体所有65兆细胞及一切身心现象(包括身心感受)每一刹那都在生灭变化(无常),哪里有一个坚实不变的东西存在呢?
既然身心的所有组成部分(五蕴)都是无常、无实,那麽由它们所构成的「我」岂不也是虚幻无实吗?同样的,苦、乐感受既然也是无常、无实,你对它们生起瞋斥抗拒和贪爱执取的习性反应,不是很愚痴吗?
葛印卡的内观禅认为观察感受──也就是「四念住」中的受念住(「念住」的意思见下一节说明)──是佛陀教导的重点,修行者若能对乐受不生起贪爱执取,对苦受不生起瞋斥抗拒(二者合称为平等心,巴利文 upekkha, 英译 equanimity),就能从贪瞋习性解脱出来而「离苦得乐」。
6贰、论正念禅法的「定」与「慧」
透过禅修开启觉悟的智慧,有两个先决条件必须满足:第一是持戒,即在身体行为、语言、生活、心念等各方面遵守道德规范,避免造作身口意三方面的恶业而加重贪瞋痴的习性;三业(身口意的行为及其结果,尤其是贪瞋习性的累积)的淨化可使禅修者面对苦乐感受时不再生起习性反应,这 是发展正念和正定的必要条件。
平时若不持戒,在禅修中生起贪爱或瞋斥的习性反应时再告诉自己:「保持平等心!」这不是上乘的作法。戒律虽由僧团制定(内观禅只授五戒),但禅修者持戒应是出于自愿,要充分了解守戒 是为了使心灵获得自由,而不是外显的教条对心灵的束缚或压制。
7 第二是修定,在坐禅、行禅乃至生活作息中,时时保持心念的专注觉知,避免妄想杂念、昏沉、兴奋激动、散乱等负面的精神状态。定力的深入开展使大脑喋喋不休的思虑活动自动停止,心如平静无波的湖水般处于澄明、宁静和安定的状态,脑波、心跳、气脉等生理活动也趋于平顺和调和。
这种「定」的功夫有很多益处,中国道家和印度瑜伽都认为定功有助于开发生命能量(道家称为「真气」),能促进身心健康,培养超凡的意识、智能、神通力,等等。但佛家不注重这些,佛法所教导的「正定」不仅是心的专注和静定,而且藉由「正念」的如实观照(详见本节下述),破除「我」执以及伴随我执俱生的各种妄见和贪瞋爱憎的习性,对一切身心现象和所缘境保持开放和接纳的态度,如此「正念」功夫的深入开展就是原始佛法和大乘佛法(尤其是禅宗,详见下述)所强调的「正定」,由正念趋入正定,其中已含有慧见的成就,是慧解脱的必要基础。
正念和正定的概念在佛陀以前的印度传统是没有的,那个传统的「定」(Samadhi, 三摩地)注重摄心于一境,可以达到很深的静定和神妙的境界体验,但对身心现象郄未必能如实知见,因此这种禅定比较难以破除深层的无明烦恼而证悟解脱。
在释迦牟尼尚未成道以前,印度已有四禅八定的传统,他追随印度老师修行时,藉由禅定功夫把凡夫意识提升到无色天的最高境界,不但超越了世间的思想、感情和欲乐,连禅悦也变成微不足道,精神安住于一种微妙的至福状态。
印度老师认为他已证得涅槃解脱,但他自知并未完全脱离生死轮回的锁链,因为心灵深处尚有微细的无明习气残留着。他在菩提树下悟道以后,发展出一套通往涅槃解脱的修行方法,叫做「四念住」,「念」的巴利原文是 sati,英文译为 mindfulness,是专注觉知的意思。
「念住」是以「念」为基础而建立的禅观修行系统,以身、心、受、法等四种身心现象作为专注觉知的禅观对象,称为「四念住」,其中最关键的是观察苦乐感受的「受念住」,如前所述。开悟解脱不仅需要专注觉知的「念」,而且需要「正念」(right mindfulness)。
「正念」的巴利文samma sati 是指具有正见或慧见的专注觉知,即对身心一切现象(尤其是苦乐受)保持专注觉知而不作「好」或「不好」的价值评判,因而不生起贪瞋爱憎的习性反应,这是初步的「如实观照」,也是 Vipassana(旧译为「观」,现在译为「内观」)的本义,即按照事物(特指身心现象)的本来面目去观察和体验,不掺杂观察者个人的主观意志、好恶及各种先入为主之见;更深一层的「观」,连「我」的妄识也被超越,没有一个「我」在造作、认知或主导身心五蕴的活动(即没有看者、听者、思者、受者、造作者等由名相观念所妄构的主体意识),修行者对身心内外的一切清楚觉知,却没有能观的主体之「我」,因此也就没有被「我」所观的客体(对象),只有觉性(纯粹觉知,pure awareness)如其所如的朗朗呈现,这是究竟的「如实观照」。
8「如实」意指摒除根深柢固的我执、价值评判和能所(主客)对立等各种妄见/妄识,使身心实相和观照实相的正智得以展现。佛陀关于「五蕴无我」的教导,便是要把被人们妄执为实有的「我」、「人」、「男人」、「女人」等名相法,拆解为可以直接体验的色、受、想、行、识等五组名色实相法(究竟法);摒除名相的分别知见而直接体验无我、无常、无乐(苦)的三实相,这就是佛陀在《阿含经》里所一再宣说的「如实知见」。
由此可知,正念在实修上的基本工夫是藉由专注觉知和平等心的锻练来淨化贪瞋习性,作为离苦得乐的必要条件;更深一层的正念则是对一切身心现象(包括感受及念头的生起)保持完全开放和接纳的态度,放下我执及各种主观的知见和成见,才能清晰和如实地观察身心内外所发生的一切,直接体验每一个当下的实相,却没有一个「我」的观念存在,没有「我」在看、听,走路或感受快乐和痛苦。
这并不是否定自我的存在,而是破除名相(语言概念)所虚构而被我们妄执为实有的「我」,回归本来「无我」的实相,才能从我执及随我执俱起的一切妄见和贪瞋习性中解脱出来。这是「如实知见」的更深一层意涵。
以佛陀的用语来说,又叫作「看只是看,听只是听,感觉只是感觉」,意指超越感官见闻觉知的主体(我)与被见闻觉知的客体(对象)的二元对立,不落名相的实体执见而达致「纯粹觉知」的正智,此即解脱的智慧(巴利文panna,汉传佛教音译为「般若」)。
9 缅甸的马哈希大师在其著作《内观基础》也提到,在行禅时,如果正念和正定具足,就没有「我」在走路,也没有「手」、「脚」、「身体」等名相介入,只是纯粹地觉知「持续移动」的实相(称为「风大」,以「风」比喻身心现象中的流动现象,但不落名相法,只体验其如如实相)。
10 初心者无法如实观照身心实相,因为禅观中总是掺杂著名相(语言概念)以及伴随名相俱生的各种错误知见,有如戴着有色眼镜观看事物,看不到真相一般。但只要如法精进修习正念禅观,对名相及知见的执著将会愈来愈淡化,而「无我」的实相则逐渐呈现。
正念和正定的功夫愈深入,愈能洞察本来无我、无常和无乐(苦)的身心实相,这就是开悟解脱的智慧。可见就原始佛法而言,「定」与「慧」的关系是密不可分的;由正念的修习达致正定,而正定的成就已包含了无我无执的解脱正智(慧)。
禅宗继承了这个定慧一体的修行传统。菩提达摩的「凝住壁观」即是放下名相执著,摒除自他、圣凡等二元对立,外不着境,内离妄念,一切心皆不可得,由此获致内心的真正安定,此即达摩祖师所说的「安心」,也是正定,而般若智慧已在其中。
禅宗六祖慧能大师的《坛经》对这个定慧等持的修行原理作了精要而契理的诠释:「定慧一体,不是二。定是慧体,慧是定用。即慧之时定在慧,即定之时慧在定。若识此义,即是定慧等学。」
11 [这里所说的「定」就是本文前面所论述的「正定」,《坛经》强调「不思善不思恶」(即不起观念分别和价值评判),「不生憎爱,亦无取舍」(即不起贪瞋习性反应),心中没有一点执着挂碍,这样的清淨心才能真正安定下来。
以《坛经》的话语来说,就是「于念而无念,于相而离相」,「外离相,内不乱」,才是真正的禅定,也就是原始佛法所说的正定;行住坐卧及生活作息常在定中,而不只是摄心定于一境。以此正定为「体」(基础),遇一切境相(不仅在禅坐中),方能起智慧照明之「用」,以「本来无一物」的慧见,看清一切如幻无实,当体即空,故不执著任何境相,心中无事(正定)而常生智慧,即是大自在解脱。
可见《坛经》所说的「禅定」是指荡除一切妄见、分别执著、评判和贪瞋习性以后所展现的「正定」,这样的「定」本身已是「慧」的潜在。「定」是静态的概念,汉传佛教哲学称为「体」,而「慧」则是动态的概念,称为「用」,意即在修行及生活作息中,遇一切境相都能生起智慧照明的功用,依体起用,体用不二,定慧一体,也就是「定慧等持」。
慧能大师这个定慧一体的洞见,跟本文前述原始佛法正念禅所教导的由正念趋入正定,由正定而达致慧解脱的见解可说是一脉相通,方法虽有不同,但修行原理无疑都是由佛陀聚焦于正念的教导所启发的。
原始佛法把修定的功夫称为「止禅」(巴利文Samatha,英译 calming/tranquility),修慧的功夫称为「观禅」(巴利文 Vipassana,英译 Insight meditation, 观智或内观)。
从佛法的正见来说,定慧一体,已如上述;在修行功夫上,就是汉传佛教所说的「止观双运」,禅宗默照禅称为「默照同时」,意即在止息妄念和分别心的正定(默/寂)中生起智慧观照,而智慧观照又能反过来加强正定的力量。
12 定与慧,止与观,默(或寂)与照,都是以正念为连结;唯依正念,定中有慧,修止同时是修观,寂而常照,照而常寂。
这个道理在禅宗和天台宗的大师们看来是很清楚的,但是原始佛法因为吸收了印度四禅八定的传承,又建立了自己的「四念住」法门,两套禅法究竟要如何协调,遂成为一个引起争议的问题。
根据巴利佛典的教导,修行者一般先修禅定,等到定功有了稳固的基础,使五盖(贪瞋等五种染污和障碍)得到了调伏,再进入观禅,似乎是把止禅与观禅分成两个阶段。但是其他经文也描述了不修四禅法而直接修观的方法,这种修法后来被称为「纯观乘」或「干观乘」。
13 现代发源于缅甸的马哈希(Mahasi Sayadaw, 1904-1982)及葛印卡的内观禅,可说是走纯观乘的路线;马哈希禅法流传到斯里兰卡及其他国家后,曾引起南传佛学界一些学人的质疑和批评,认为巴利佛典是把「正定」等同于四禅定,若不先修四禅法,就不能得正定,五盖不调伏,修观不会有成就,他们因此认为纯观乘是违背了佛陀的教导。
但是温宗堃及另一些南传佛学者的研究则指出,巴利佛典的很多经文都提到,修习纯观乘可以达致四圣果(从预流初果到阿罗汉)的这个或那个阶段;早在巴利佛典形成的时期,就有修纯观乘而证得阿罗汉圣果的先例。温氏更引据巴利经典说,正定不仅来自四禅修习,也可从四念住的观智禅修(Insight meditation, 即内观)中获得。14 故纯观乘虽然不修传统的四禅法,但却有正念和正定的功夫作为证悟解脱的基础。
待续……
感恩您给我服务的机会。感恩您的布施!感谢您与我共享美好的生活品质,吉祥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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