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处低矮的山丘上,刚刚被任命为先锋将领的李观静静站着,他穿着厚重的铠甲,手中一挺黝黑的长枪立在地上,狰狞锋锐的枪头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指向被战火弥漫的天空。
李观的脸庞被冰冷的头盔遮挡得严严实实,只剩下一双坚毅坚定的眼睛。透过头盔的缝隙,李观看向山丘下的战场,眼神中飘动着危险的气息。
漫山遍野的叫喊声随着冰寒的北风传入李观的耳朵,浓烈的血腥味被他的鼻子所捕捉,让他身上的危险气息越来越重,心中的战意越来越盛。
但李观并没有出手,眼下己方军队处于优势,不出意外的话,获胜是迟早的事。虽然自己不能出手有些遗憾,但他身为主将必须为大局着想。于是,李观压下了心中沸腾的热血,仔细观察起下方战场的局势。
此刻的战场早已血肉纷飞,犹如被一层血雾覆盖,所有人都杀红了眼,双方战士心中所想只有杀敌,再无其他。
但李观的军队的素质显然更胜一筹,渐渐地将敌军的防线越压越后,将战线不断向前推进,己方的胜利和敌军的溃败似乎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然而,就在李观军队即将彻底击溃敌军时,从敌军后方飞出一支黑色铁箭,冰冷的箭头穿过充满血腥味的空气,径直向冲锋的将领射去。
那一箭射出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是那名将领砍杀了一名敌军军官之时,其旧力用尽,新力未生,已经无法躲开急速而来的箭矢了。
但好在那名将领也是武艺高强之辈,在那冷箭破空而来的瞬间,感受到强烈危机感的他猛地将身体全力挪开。
嗖的一声。
一支黑箭洞穿了那名将领的左臂,同时将箭的中部留在手臂内。
接着,随着一声惨叫,一具雄壮的身躯跌落马下,震起一地沙土,随北风模糊了视线。
手中的大刀掉落,清脆的声响有些刺耳。
鲜血在空中飞溅,将这处天地的血腥味又增重了几分。
“快,是敌军神箭手,快点立起盾牌。”
跌落地面的将领不顾手臂严重的伤势,急忙对着后面的士兵命令道。
他面色苍白,神情中隐隐带着对死亡的恐惧。虽然刚才他急速的反应救了自己一命,但那支冷箭所带的剧毒已经慢慢渗透入他的身体。
可他没有时间去驱毒,那神箭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射出另外一箭,于是他连忙让士兵们立起盾牌。
他的话刚说完,身后就有一队队手持盾牌的士兵急速向前,堆成了一排排盾牌,挡在了他的身前。
而那些盾牌差不多刚放好的时候,从远处的天空又飞出了三支箭,不到几个呼吸的瞬间就来到盾牌前面,并分别通过盾牌间的缝隙穿了过去。
在盾牌后面刚刚松了口气的那名将领刹那间全身汗毛乍立,想也不想就拖着身子往盾牌正中央靠。
这一靠他使尽了全力,速度极快,只需两个呼吸就可以到达盾牌中间那安全之地,从而躲过那几支箭,摆脱性命的威胁。
但是,那三支在空中穿行的箭更快,在那名将领即将到达安全之处时,只听得“嗖,嗖,嗖”三声,就看到那名将领身上出现了三支黝黑的长箭,分别挂在他的双腿和胸口处,锋利的箭头刺过各个部位,将他整个身体钉在沙地上。
浑身动弹不得的将领面带死灰之色,张口吐出一口黑血,意识逐渐模糊起来,一步步靠近死亡。
他闭上了眼睛,却在脑海中看到了那日思夜想的故乡。
村口处的老槐树依旧顽强的生长着,是在等离别了故土的游子吗?
如今,他终于回来了,带着荣誉与自豪,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即便是一场虚幻的梦。
他抚摸写着村名的石碑,那是他曾经撒过尿的地方,如今对于他来说却犹如圣地;他路过村里的鱼塘,鱼儿欢快的游着,但那些幼时的伙伴已经消失在岁月的侵袭中;他走进简陋的故居,看见两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相依为命,让他在嚎啕大哭的同时充满了愧疚与自责。
可惜,就在他准备跑向那两名老人的时候,意识的一阵震荡,让他面前的景象消失得一干二净,变成了一片漆黑。
努力睁开快要永远闭上的眼睛,望着被血色掩盖的天空,天边渐渐浮现了两个身影,似乎向着他走来。
其中一名中年男子手中拿着一张黑色长弓,嘴边挂着温和的笑容,充满温情地嘱咐道:“大牛,你就要去参军了,我知道你最喜欢弓箭了,这张弓是我托村里的猎户为你做的,你拿着,上了战场当个弓箭手,尽量往安全的地方躲,爹不求你杀多少敌,立多少功,只求你能够活着回来。”
旁边另外一名妇人擦着眼角的泪,脸上满是不舍之情,抽泣着说道:“你爹说的对,一定要活着回来啊。”
然后,那两道身影离他越来越远,最终消失在记忆中。而他再也没办法向当初那样,信誓旦旦地保证,“爹娘,你们放心吧,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给你们养老的,而且到时候我会混个将军来光宗耀祖。”
他望着灰色的天空,上面只有飘荡着的狼烟,,但他嘴角却挂着幸福的笑容,嘴唇轻颤,用只有他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似乎对着那两道再也看不到身影诉说着:
“爹娘,孩儿食言了,我不仅没有当上弓箭手,还死在了弓箭上。我不能活着回去给你们养老了,但我从来没有后悔过,我不后悔!”
他的喉咙鼓动着,想要再说些什么,却再也没有了气力,只能用瞳孔紧紧盯着上方的那一片天空,嘴角翘起,露出了血色的牙齿。
那显得十分粗犷的笑容此刻却犹如最美好的事物,绝美如画,优美如诗。
然后,他便带着那满足的笑意缓缓闭上了疲倦的双眼,凝固的瞳孔却永远印上了那两道略显佝偻的身影,带着美好的记忆,踏上了不归的黄泉路......
(2)
李观站在一面面盾牌组成的安全区域,旁边站着他的坐骑,一匹低垂着头略显疲惫的黑马,一人一马身上带着洗不去的风沙。
周围站着一圈人,其中有士兵,有将领,但无一例外的是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化不开的悲切。
李观呆呆望着地上那具脸上带着笑意的尸体,心中一如手里的长枪般冰冷。
那个豪爽的汉子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五年?还是七年?
他怎么也不能把那个记忆中憨厚的壮汉与眼前这具了无生机的躯壳联系在一起,尽管他面临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
他的脑海中重复着几天前那段带有玩笑性质的话。
“将军,这次打完战后,您能不能教我箭术?”
“你要学箭?大牛,你不是开玩笑吧?你这大刀耍得这么好,不知道砍杀了多少敌人,干嘛要学箭?”
“我从小就喜欢弓箭,参军前我爹还专门给我做了一把长弓,希望我可以成为一个弓箭手。但到了军中,才发现自己的箭术很烂,自己的体型也太过于壮硕了,根本不适合当弓箭手,只好当一名步卒。但我一直没有放弃,一直暗地里练着箭。将军,您的箭术在当世也是数一数二的,希望您能教我,我只要学会一丁点就知足了。”
“哈哈,没想到你这汉子还有这故事,为何不早说?好,我答应你,等此战胜利,我一定亲手教你箭术。”
“真的吗?谢谢将军!”
李观还清楚地记得大汉脸上鼓起勇气询问时的殷切和期待,以及如愿以偿的兴奋和惊喜。
然而,昨日他的音容笑貌还历历在目,今天却只剩一具冰冷的尸体。
李观不着痕迹擦掉了眼角的泪滴,沉默了片刻,然后俯下身,一咬牙,缓缓将尸体上的四支毒箭拔了出来。
握着四支沾满血迹的箭,李观盯着大牛方正的脸庞,带着无比的坚定沉声说道:“大牛,你走好。我会把这四支箭还回去的,你的仇我等会就帮你报。”
说完,他起身,站直了身躯,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漠然与冷静,望向战场的前方。
之前,由于大牛被射杀,前方部队群龙无首,发生了短时间的混乱,虽然很快被赶来的李观平息,却也让敌军有了喘息之机,收拢了兵力,
此时,由于忌惮那名神出鬼没的神射手,李观的军队只好顶着盾牌缓缓向前推进,攻势不如之前般猛烈,而敌方又龟缩一地,只守不攻,因而导致双方慢慢陷入了僵持。
李观环顾一旁满脸悲愤的将士,眼中寒光闪动,心中战意凌然,对着他们大声命令道:“诸将士听令,撤掉盾牌,全力进攻,务必在天黑前攻陷敌军的营地。至于那名神射手,由我亲自对付。”
“将军,不可。那名神射手箭术变幻莫测,这.....”一名副将出言阻止,但他还没说完就被李观打断了。
“好了,不用再劝了,我意已决。”李观摆了摆手,斩钉截铁地说道,语气十分坚定。
顿了顿,他再看向地上那具带着血渍的苍白身躯,长叹一声,对着一旁的士兵沉声说道:“把大牛统领的的尸体抬下去。”
“是!”
被李观点到的那两名士兵还没行动,就有两声不分前后的喊声传了出来。
接着,人群中缓缓走去两名士兵,他们身上缠着绷带,走路一瘸一拐,显然伤势不轻,但是他们的脸上满是执着之色,一步一步走到大牛的尸体前面,慢慢抬起了木制的担架,又一言不发地走向战场的后方。
望着逐渐远去的两道身影,在场的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眼神中饱含复杂之色。
李观同样看着那两个士兵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在心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两名士兵是大牛刚参军时住在一起的兄弟,虽然大牛成了统领,他们依旧是个小兵,但三人间的感情却从未变过。
感受着那生死之交的兄弟深情,李观心中的一腔热血被彻底点燃了起来,他举起握紧长枪的右手,望着前方的战场,大声喊道:“为大牛统领报仇!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杀,杀,杀!”
话音刚落,众人皆激奋了起来,一身战意兴起,一腔热血涌动,纷纷举起手里的兵器,“杀,杀,杀!”
喊声雷动,群情高涨,要不是李观还没下命令,众将士恐怕要忍不住上战场杀敌,发泄心中的怒火了。
看到将士们的士气被激发了出来,李观满意的点了点头,也不再拖延,赶忙下令道:“进攻!”
“是!”
接着,一众将领带着各自的兵投入了战场中,只剩下李观和之前劝阻他的那名副将站在原地。当然,还有一匹黑色的骏马。
“将军,您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莽撞,要是您发生了什么意外,这第一战必败无疑。”
那名副将再次出言劝道。
“不,我决定亲自出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李观摇了摇头,“第一,那名神箭手的箭术十分高明,军中只有我能够取胜。第二,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敌军在拖延时间等待援军,所以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第三,我怀疑敌军的援军是东边的吕普,如果让他在战事结束前赶过来的话就危险了。”
副将脸色错愕,显然没有想到那被称为当世第一猛将的吕普竟然会出现此处,一时间愣在原地。
“好了,你也下去准备战事吧。不过,你的任务是提防东边的吕普,若是吕普赶了过来,要全力抵挡,尽量拖延到攻陷敌军的营地。”
“是,末将定当誓死完成任务。”副将脸色沉重,显然也意识到自己任务的危险,但还是沉声应道,语气坚定。
“嗯。”李观点了点头,“不过你也不用太紧张,只要全力提防就行。毕竟那还是我的猜测,说不定吕普根本不会前来呢。”
“是。”副将不再多言,躬身退了下去,似乎听从了李观的劝慰,但从其眼中的凝重之色可以看出,显然他将自己的任务放在了十分重要的地位,定会全力以赴。
待副将也离开了,李观便翻身上马,沉吟了片刻,将手中的长枪插入了那片之前大牛躺在的地方,从马的另一侧取下一把黑色长弓和一个箭筒。
抚摸着表面冰冷的长弓,李观脑海中浮现出大牛之前将长弓交给他保管的场景,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定了定神,李观将那四支黑箭放入了箭筒中,然后分别把箭筒和长弓背在身上,提起马上的缰绳,面朝战场的前方,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他抬头看了一眼被狼烟和鲜血弥漫的天穹,面露坚定之色,喃喃道:“大牛,我会用你的长弓,用那四支杀死你的箭,为你报血仇。不多也不少,就四支箭,它们会射入你之前被射中的四个部位,我保证,一点都不会偏。”
而此时,撤掉了盾牌,被激发起强盛的士气的大军犹如虎狼进入了羊群,气势如虹,所向披靡,使得整个战局呈现了一边倒的态势。
大军中的每个士兵都犹如打了鸡血,抱着视死如归的决心不停冲锋,不断杀敌。
一时间,杀声震天,鲜血染地。
(3)
李观大军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就击退了敌军的先头部队,以极快的速度向敌军的大本营推进,战事取得胜利只是时间问题。
但也是在这个时候,李观的神经渐渐绷紧了起来,他整理好身上的盔甲,又轻抚背后的长弓,接着拿起地上的长枪,便提起缰绳,驱马飞奔向不远处的战场。
他知道,离那神射手出手的时候不远了,而恐怕那人一出手又会带走自己手下一名大将的性命。所以,他只能自己出现在战场上,引诱那人出手。
他相信,那人一定不会放过击杀自己的机会,一定会将自己当作射杀的目标。
而他也在等待着那人出手,只要其一出手,自己就能判断其隐藏的位置,出手射杀。
李观纵马奔腾,不一会儿就来到军队的最前方。
没有任何停顿,他手持一杆长枪,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入了战场中。
枪起枪落,鲜血飞扬。
他仿佛化身为死神,肆意收割着敌军士兵和将领的生命,无人可敌。
大军目睹李观如此勇猛的表现,身上的战意更甚,士气再次高涨,作战更加凶狠,推进更加迅速。
此时,大军离敌军的营地不过五里之距,只要再过小半个时辰,敌营必被攻陷。
但李观却停止了前进,或者说不敢再继续前进。他虽然不惧那名箭手,却也不敢小觑,多年来徘徊于生死之间,让他隐隐察觉到了危险的味道。
他知道,那名箭手就在不远处,也许藏在山林间潜伏,也许躲在败退的士兵中,静静等待着一击即中的机会。
李观刺出长枪,将地面的敌军的尸体拨在一处,堆成五个半人高的人肉掩体,遍布在其周围。
接着,他将长枪立在地上,拿出了背后的黑色长弓,又取出击中大牛左臂的第一支箭,便静静坐在马上,看着前方两军的厮杀,脸色淡然,甚至有一些悠闲的意味。
于是战场山就出现这一奇怪的场景,无数将士在生死厮杀,而他们的将军却一脸悠然地战场中休息了起来。
但没有人感到不忿或气愤。
他们看向那道马上挺拔的身影,眼中充满狂热的敬意。
因为,他们知道,将军是为了不让他们被那神射手当作目标,为了给死去的大牛统领和兄弟们报仇,冒着生命的危险,以身诱敌。
他们不仅没有怨恨,反而愈加敬佩。他们心中的血越来越热,看向敌人的眼神越来越冷。
既然我们杀不死那名神射手,那我们就多杀一些敌人,帮将军把那名神射手逼出来。
于是,他们冲锋的速度越来越快,攻势越来越猛。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硬生生地将与敌营的距离缩短了两里。
而这个时候,李观也绷紧了神经,全力感知周围的风吹草动,整个人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他知道,自己如此赤裸裸的挑衅一定会激怒那名骄傲的箭手,那对自身箭术极度自信,骄傲得连击杀大牛都要用三支箭射中不同位置的箭手。
他知道,那人一定会在自己完全准备好后才会出手,用己身的箭术回应挑衅与羞辱。
既然你如此大胆毫不设防第出现在我面前,那我就光明正大地杀死你。
李观索性闭上眼睛,让自己的挑衅更加直接粗暴。但他早已做好了准备,他知道,那人就要出手了。
果然,仅仅过了几个呼吸,从敌军营地的西面就飞出了一支黑色的长箭,锋锐的箭头闪烁着待人而噬的光芒,径直射向李观。
这是极其惊艳的一支箭,速度远超之前射杀大牛的那几箭,在空中看不到痕迹,只有划破空气的声响证明其存在。
这一箭,显然是那名隐藏的神射手全力而为射出的,甚至有可能是其巅峰之箭。
这一箭,带着必杀李观的决心横空而来,几乎在瞬间就越过了厮杀的双方大军,急速冲向马上静坐的李观。
而被当做射杀目标的李观似乎还没察觉到,闭上了眼睛的他,犹如一具毫无生气的傀儡,又似一只待宰的羔羊。
然而,事实上,就在那名神射手射出那一箭的时候,李观就凭着超凡的感知有所察觉,并且迅速查找起那人隐藏的位置。
但要锁定那人的位置需要一定的时间,所以他只好暂时不做躲闪,因为只要他不动,那人也不会离开原先的位置。
李观脑子急速转动着,在脑海中一个个排除可能的潜伏地点,终于在那支箭射中他之前锁定了那人的位置。
“找到你了。”李观睁开眼睛,嘴角翘起,同时双脚用力一蹬,借着马儿的身体向右一跃,顺势落在地上,并紧接着滚进了附近一处掩体后。
这一切说来繁复,实则不过几瞬。若不是亲眼看到的人,很难相信有人的反应能够如此迅速,动作如此快。
而几乎就在李观进入掩体的瞬间,一支破空而来的箭就穿过他原先所在的位置,接着仍有余力插进了沙地中,挺立在一人一马中间。
箭头入地,箭尾却在剧烈的颤动,震出一阵嗡嗡的声响,由此可见那一箭威力之巨大。
可现在,这立在地上的箭却成了最大的讽刺,未曾带血,无论如何惊艳,终究是一场空。
似乎是被那射空的箭刺激到了,那名神射手又射出了三支箭,目标直指李观躲藏的掩体的缝隙,与之前射杀大牛的方式如出一辙。
可是,就在那三支箭即将到达掩体时,掩体后的李观却突然从掩体走了出来。
在掩体内,他早已搭好弓,引好箭。刚从掩体出来,就对准了敌营西边的某个方向,将那第一支箭射了出去。
没有人能够形容李观那一箭,那支长箭在空中犹如一道黑色的流星,速度并不是很快,任何人都能用肉眼看到,然而却让每一个看到的人感到惊骇,心神被猛烈地剥夺,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在战场的另一面,那名被这一箭锁定的神射手的感受更加强烈。
这一箭的速度远远不如之前他射出那一箭,他可以清楚看到这一箭的轨迹,但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这一箭的锁定,他仿佛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一箭离他越来越近,他想尽方法也躲不开,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气机已经被这一箭锁定了,对方的箭术远在他之上,到了一种神秘莫测的境地。
于是,他放弃了抵抗,不再躲闪,只是睁大眼睛盯着迎面而来的箭矢,想要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窥得对方箭术的真谛。
然而,片刻之后,当箭矢射进了他的身体,他的脸上却露出一丝茫然和疑惑。
那一箭,没有射进他的心脏,只是从他的左臂穿过,并且留在了里面。
“射偏了?”他在心中问道,“不,不可能会射偏的,这一箭已经锁定了我的气机。”
他不解地看着左臂中的箭,猛然间不可思议的叫道:“这不是我的箭吗?这......难道?”他的心里突然想到一个可怕的猜测。
他猜对了,而且他的猜测并没有等太久就要成真了。
在另一边,射出了那变化莫测的一箭后,李观憋了一眼那早已经射空,呈品字刺进地面的三支箭,接着从箭筒取出那三支带血的黑箭,正是之前从大牛身上取下的。
“大牛,我答应教你箭术,现在就开始吧。刚才那一箭叫‘气机之箭’,只要捕捉到敌人的气机,就绝对躲不开。那一箭已经命中了那人的左臂,接下来我会同时射出三箭,同样是气机之箭,只是三箭叠加后威力更大。它们会分别命中那人的双腿和胸膛,同时带走他的性命,你看好了。”
李观回头望向战场的后方,几乎是喊了出来,对着那一个再也听不到的大汉说道。
然后便面朝之前那个位置,眼露寒光,用尽全身气力,将手中的三支箭射了出去。
箭刚刚离手,李观就忍不住退后几步,身形踉跄,几乎快要摔倒。待稳定了身体后,李观虚握着不停颤动的手,感到了锥心的疼痛,但脸上却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因为,他知道,自己已经为大牛报仇了。
“大牛,你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箭术,你...学会了吗?”
三道黑色流星在空中呈品字前行,目标直指那一处普普通通的小山丘,速度仍然不快,却依旧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山丘林间,仍处在惊骇中的那名神射手捕捉着那三支箭的轨迹,眼神中藏着难言的绝望,“又是气机之箭,还是三支叠加!躲不开,躲不开!”
但片刻之后,他心中的求生意志剧烈爆发了出来,“不,我不能这样坐以待毙,我要反抗,我要反击。”
他瞭望李观所在的位置,心中充满了愤慨,“我承认你的箭术比我强,但你不能这样戏弄于我。第一箭射杀我就罢了,我心服口服。但你却要用那样的方式射杀我,我也有尊严,我也是一名神射手,这是对我的羞辱。”
他心中十分不忿,接着就从背后箭筒取出三支箭,对准破空而来的三支气机之箭射去。
由于时间紧迫,他仓促之间射去的三支箭威力十分有限,但他并没有奢望其能够挡住三支气机之箭,只是希望能够干扰它们对自己的气机的锁定,为自己争取点时间。
之前他参悟那一箭略有所得,得知自己只要能够扰乱气机之箭的气机锁定一些时间,就能摆脱其气机锁定,从而躲过那三支箭。
但是,他低估了三支气机之箭叠加起来的威力,他射去的三支箭只是在一瞬就被它们撞个粉碎,连稍稍阻碍的作用都没有起到。
而且,似乎那三支箭的阻挡刺激到它们,其速度骤然加快,仿佛凭空增加了几倍,刹那间消失在空中,下一瞬就出现在了那人的身体,正好射在双腿与胸膛中,没有丝毫偏差。
而那人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只是在被射中后死死盯着李观所在的方向,眼神复杂,有怨恨,有恐惧,有后悔,有愤怒,但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化成了一丝明悟。
“我终于懂得了气机之箭的奥秘,可惜是用我的生命为代价,但终究是没有遗憾了,这样......这样也不错。”
这是一位神射手人生的最后一句话,他对箭道巅峰的追求之心足以让所有人感慨,可惜没有任何人听见。
但若是李观听见了,他或许会对这位神射手对箭术的态度感到敬佩,却绝对不会后悔。
此时的李观独自站在战场上,旁边站着跑了回来的马,前方的战事即将结束,已经不需要他的参与了。
他抬头仰望即将变暗的天幕,没有夕阳,只有被血色缠绕的灰霾。原本应该兴奋的他心中却没有一丁点喜悦,反而被无尽的孤独和厌倦所占据。
他已经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打仗的了,不知道自己打过多少仗,只知道自己清晰可辨的记忆都充满了战斗与厮杀。
他有过辉煌,有过低谷;他曾经杀敌无数,也曾经四处逃遁;他身边有过许多兄弟,也有过许多尸体......
他厌倦了战争,他不想再失去。
可是,他没有退路。为了自己的国家,为了无辜的百姓,他只能一直战斗下去,纵然只剩一人,也只能在孤独的路上继续前行。
转过身,李观取回了自己的长枪。
握着沾着血迹的冰冷的长枪,他却感到一阵温暖。虽然他的箭术出神入化,但比起弓箭,他其实更喜欢用手中的枪。
箭射出去就不在自己手中了,而枪还握在手中。
箭没了,还有枪。
在独自前行的路上,至少还有手中的枪陪着他。
(4)
李观缓缓上了马,向着已经被攻陷的敌营前进。在马上,他强自让自己的心神冷静了下来,战后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处理。
也就在这时,他感到心绪不平,不安的预感充斥着他的心神。
与此同时,战场的东边响起了骑兵奔腾的声音,轰隆作响,震撼人心。片刻之后,一队队整齐的骑兵携带着风沙与战火出现在战场上,景象颇为壮观。
而在那些骑兵的前方,一骑茕茕独立,其上一道雄壮的身影挺立,一袭铠甲显露狰狞的气息,右手握一挺方天画戟,左手提一颗人头,剽悍霸道的气势扑面而来,在身后那杆印着巨大“吕”字的旗帜下缓缓向着李观的方向前进。
李观死死盯住了那人手中的人头,眼中已经喷出了火,浑身上下暴怒的气息环绕。
但他还是强制冷静了下去,向着已经攻陷敌营的大军发出号令,命令其聚集而来。
片刻之后,两军对峙,李观与另一人在军前也对峙着。
“吕普!”李观死死盯着眼前那具雄伟的身体,咬牙叫道。
“李兄,许久未见,别来无恙啊。”吕普含笑应道,看见李观不为所动,就提起手中的头颅,继续说道:“李兄,这是你的副将吧。无名小卒耳,虽然武艺尚可,但脑子却不咋样,竟然想要推进战线狙击我,拖延我驰援的时间。想法虽好,但也太低估我的战力了。”
李观咬牙切齿,双手不停颤抖着,显然是在压抑心中的狂怒。
“不过,他还是成功了,至少让我赶到战场的时候战事已经结束了。虽然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混蛋,你到底要干什么?”李观终于忍耐不住,暴喝一声。
“干什么?”吕普收起了笑容,一脸肃容地说道:“现在战事已经结束,我也没有援助的对象,而我们双方都打了一战,战士都疲劳不堪,打起来只会两败俱伤。但让我就此退去,实在不甘心啊。所以,我想要和你赌一把!”
“赌一把?”李观挑了挑眉,“赌什么?怎么赌?”
吕普扬了扬手中的头颅,“就赌你副将的头颅和你身后的营地。我赢了,那座营地就属于我,你赢了,我手中的头颅就还你。怎么样?”
“好!”李观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虽然不知道如何赌,虽然他知道那座营地比那颗头颅重要得多,但他还是希望能够拿回兄弟的头颅,面对着兄弟之情,他不理智了一次,却没有任何犹豫。
“好!李兄果然爽快。”吕普叫道,“至于如何赌,刚才我有幸在远处看到李兄神出鬼没的箭术,实在令人叫绝,那我们就赌斗箭术吧。令人抛一枚铜钱,我用手中的戟,你用手里的枪,谁先射中就算谁赢,如何。”
“好,就这样,现在天色不晚了,我们快些开始吧。”李观毫不迟疑地答应了,说完便从身后取下长弓,调转马头向后走去。
吕普看到李观走得那么干脆,也不再疑虑,将手中的头颅交给下属,拿出了一把金色长弓,也转了过去。
过了一会,待到两人拉开了一段距离,从吕普一方出来一名将领,驱马行至两人中间,拿出一枚铜钱,用尽全力笔直向上扔,并同时大喊一声“起!”
话音未落,身在马上的两人几乎在同时从马背上跃起,双腿站在马背上,全力射出了手中的兵器。
李观的手在颤抖,这一射用尽他的全力,可以说是他至今的巅峰之作。之前射杀那名神射手损耗了不少气力,而吕普的箭术又不在他之下,这一战,他并没有必胜的把握。
但他也有优势,平常他经常用长枪当作箭来射,可以说已经对射枪极为熟悉了,而吕普虽然有过辕门射戟的声名,但方天画戟本是重兵,远不及枪灵活多变。
黑色的长枪划过暗色的天穹,直冲急速降落的铜钱,锁定了其气机。
而另一边,一支银色的方天画戟也飞在空中,充满着霸道的气息,也遥遥锁定下落的铜钱,赫然也是气机之箭。
时间似乎变得十分缓慢,两把兵器飞行的轨迹清晰可见,却无法让人预料到结果。
终于,仿佛在一瞬间,又似乎过了无数年,一枪一戟在空中相遇,没有想象中的火花四溅,只是诡异地停在空中,而中间的铜钱,散发着亘古不灭的光芒......
夜幕降临,一轮清月出现在李观的前方,在他身后留下一袭黑色的影子。影子右边是一把枪的影迹,上面似乎刺着一枚铜钱;左边是一颗头颅,垂下的长发飘扬,在萧瑟的夜色中游荡。
李观独自走在看不清前方的路上,没有擦去眼角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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