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48期“独”专题活动。

你走的那天，天空出现了难得一见的火烧云。一朵朵状如长絮的云，密密匝匝地排成舰队，如航行在涌动的江河中，排山倒海般，烧红了整个天际。

许多人在举头仰望，掏出手机拍照、留影，惊叹着这美丽奇异的自然景观。我默默地注视着火红的天际，眼中却蓄满了泪水。只有我知道，这是你在向人间做最后诀别，以这种灿烂的方式，告别你的亲人与朋友。

01

三天前，我突然接到你离世的消息。怎么可能？几天前我们还视频通过话，你温和的笑容如今还在我眼前晃动。

那天，你在家休息，腿上打着石膏。我问你，这是怎么弄的？你轻描淡写地说，上班途中不小心被车撞了，不碍事，休息休息就好了。我说，这么严重！我还是回去看看你。你阻拦着说，不用，你好好上班。

谁知，这竟是我们的最后一次通话。

就在三天前，你上洗手间时，突发心脏病，本就腿脚不灵便的你又摔倒了，你想爬起来去拿治疗心脏病的药，可怎么也爬不起来。当时，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你在卫生间那个小小的密闭空间，独自承受着身心的巨大痛苦，就这么窒息而去。等到家人回家发现时，你脸色已变得青紫，也没了呼吸。120车赶到后，医护人员看到你的样子，摇摇头说，人已经走了。此时距离你离去的时间，已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这一切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这么快？……

当时的你，身体痛苦地蜷曲着，两只手紧紧攥着。难以想象，你独自在那个密闭的空间里，经历了怎样痛苦地挣扎。你肯定自己也没料到，你会被伤到的腿绊倒，而救命的治疗心脏病的药近在咫尺，你却拿不到，你就这样痛苦地挨着，一分一秒地……你当时定是感到了死亡来临前的恐惧，你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你紧紧握住拳头，想用最后的一点力气，给自己支撑下去的力量。但你终究还是没有撑住，死神扼住了你的喉咙，你呼吸越来越急促，直到没了呼吸……

02

很多人说，活着是痛苦，死亡是解脱。而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这么早离去，你上有八十多岁的老母，下有还未成家的儿子，他们都需要你。

尽管你自己百病缠身，但你还有许多责任要尽，你还不能卸下肩上的担子。你想为了家人，再努力干上几年，多挣点钱，好好孝敬年迈的老母，再给儿子娶个媳妇。这样，等过几年你退休了，才能考虑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你自己想过的生活是什么样？你没有明确给我说过。但我知道，从你儿子上大学离开家到毕业后在外地工作几年了，你从没去过儿子所在的城市看他，你多次说过有机会要去，却一直没有成行。

你还想给自己换个有电梯的房子。你现在住的老房子有二十多年房龄了，步行楼梯，你又住在顶楼。自多年前你糖尿病和痛风反复发作后，每次爬楼都分外吃力，你的腿和脚动辄肿得连地都下不了，上下楼就更是费力。前几年，政府喊着要加装电梯，你以为总算看到曙光了。你与所在的整栋楼的人都签了字，按了手印，唯独住在一楼的两家人不同意，加装电梯的事就这样给搁置了。

你还想退休后好好陪陪老母亲。你十岁就没了父亲，是你母亲独自一人将你辛苦拉扯大，你上了大学，有了体面工作，还成了家有了儿子。后来，你离婚了，儿子由你抚养，可孩子年龄小，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白天还要上班，就把老母亲从老家接来。你们祖孙三人互相依靠，日子慢慢好转，儿子长大后，你给老母亲在老家买了套小房子，让老母亲得以回乡安享晚年。只是，你一直在忙，陪伴老母亲的时间不多，你打算退休后，卖掉现在的房子，回老家安心陪伴母亲，再给她养老送终。

你肯定还期盼着儿子给你领回来一个美丽贤惠的儿媳妇。儿子之前谈过两个女朋友，也领回家让你看过，但自从来家看过后，他们就分手了，问儿子原因，说是女孩嫌弃你家条件不好。这也是很现实的问题，现在的女孩子，都是家里的掌上明珠，谁都想找个家庭条件好的。像你这样的家庭，夫妻离异，你又是一身病，儿子想找个像样的女朋友也不容易。

我说，你心里还放着这么多牵挂，怎么舍得走呀？

你走得这么突然，只言片语都没留下。当年你给老母亲买房子，还借了外债，你还给儿子买了保险，月月都要给保险公司打一笔款，你这一走，无疑，这些都落到了你儿子肩上。他才二十出头，人生刚刚开始，就得背负失去你的痛苦，还要去应对和处理你未尽的事宜。

03

你离去时，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你濒死时的样子，令人不忍目睹。你才五十七岁呀！

你曾经那么阳光帅气，有着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你英俊的面庞棱角分明，一对剑眉下的双眼明亮温和，见人就露出善意的笑容。你曾经还是运动场上的健将，打蓝球、踢足球身姿矫捷，吸引过很多女孩的目光，可你偏偏喜欢上了一位骄傲的公主。她家条件比你好，没看上你这个农村来的穷小子，她拒绝了你。可你锲而不舍，硬是把她追到了手。也许，没有哪个女孩能拒绝一个全身心对她好的人。你们结婚了，你们迎来了自己的儿子。但随着你们的儿子上小学后，你们家庭的小船开始摇晃，她越来越无法接受按部就班一眼望到头的日子了，她向你提出了离婚，去了遥远的异乡。你带着儿子独自生活，为了给儿子一个完整的家，你在跟一个女的没见几面后，就很快再婚了。但正是这段婚姻，彻底摧毁了你。

你吸取了第一段婚姻的教训，找了一个没上过几天学也没有工作，长相普普通通的离婚女人，只希望她能对你和你儿子好。但你根本不了解她，也低估了人性。她好吃懒做，什么都不干，还整天对你和你儿子颐指气使，你挣的钱都要交给她，她很快败完了你多年的积蓄。你儿子在这种家庭氛围中，也变得叛逆起来，他逃课，夜不归宿。你非常痛苦，经常抽烟、买醉，每次醉酒回来，你们家都要爆发一场战争。你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了，媳妇不爱，儿子嫌气，你开始自暴自弃，身体也被你糟蹋得越来越不像样子。在三十出头的年纪，你身体的各项病症都来了，全身上下几乎没有一个器官不亮红灯，而在你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的第二任妻子又弃你而去，

接连两次失败的婚姻，让你在人前抬不起头了，你变得日益颓废，人的精神一倒，其它也跟着倒了。在工作单位，你连刚入职的年轻人都不如，你一天天被边缘化了，只做些混日子打发时间的事。儿子跟你也隔膜了，他为有你这样的父亲感到丢脸，幸好他母亲接手了抚养他的任务，他才没致于走到另一条道上。

你未老先衰，以为这一生就这样了。但你又遇到了你的第三任妻子。她同样没有工作，可她善良，愿意照顾你，愿与你相携到老。你们在一起时，已经是你儿子大学毕业后了，他没有意见，只要你好就行。

你久已枯竭的心，又慢慢活起来了。你戒烟戒酒，也开始锻炼身体了。

04

天气好时，你就舍弃开车，选择步行上下班。你的身体状况，不能走得太多，有时你也坐公交车。

那天，你下班后去挤公交车，赶上高峰时段，车上人挨人，你好不容易挤上车，车门都还没关，公交车突然与旁边的一辆私家车发生剐蹭，公交司机猛地一踩刹车，将你直接从车上甩了出去。你这一摔，立时站不起来了，公交司机下车后将你送往医院，诊断为骨折，你的双腿都受了伤，只得在家休养。

在家休养的时候，你儿子给你打电话，说要回去看你，你怕影响他工作不让回去，谁知这竟成了你与儿子的最后一次通话。你跟所有的朋友和家人都没说你受伤的情况，即便有人问起你的近况，你都打马虎眼过去了。

但就在三天前，在家里没有一人的情况下，你摔倒了，再也没有爬起来，而这一次，你又突发心脏病，你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匆匆离开了你的亲人和朋友。

当你儿子打电话告诉我你离世的消息时，我真的以为我听错了，但他哭泣的声音又真实地告诉我，我没有听错。你就这样，什么都没来得及准备，就突然走了。当你在密闭的卫生间，经历那与生命抗争的短暂时刻时，我知道你有多么不甘，也有多么不舍。

你可知道，你的离去，给你的老母亲和儿子带来多大的打击！白发人送黑发人，未成家的儿子工作还未稳定，又得面对失去你的心灵飘摇。

我骤然间感到生命的无常。一个人的一生本就短暂，屈指算来顶多三万天。可你很多的日子都在痛苦中度过了，你不觉得你这一生很委屈吗？

有人说过，一个好的伴侣能减轻一半的人间疾苦。我知道你这么多年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接连的婚姻失败，使你破罐子破摔，也贻害了自己。然而，情起情灭不由人，花开花落自有时。你这么聪明善良的人，怎么就看不明白这点呢？你这一生，就是太执着于感情，你经历了一次次情伤，却又一次次陷入。你总想给自己找个陪伴，你说，一个人时，常常觉得孤独，你害怕独自待在空屋子里，那种感觉就像被世上所有人都遗弃了。

我想，你那天摔倒，一定也是害怕了，在那个密闭的小空间里，你一定再次感受到了被人遗弃和独自面对死亡时的恐惧。那一刻，你头顶的天定是黑了，你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郁郁离去。

你下葬那天，天空出现了少见的火烧云，热烈，灿烂，奔放，让看到的人热血喷张。我想，你是在以这种方式，告别曾经那些昏暗痛苦的日子，在那个世界里，你再也不会有孤独和痛苦了。